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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广并不在依阕关。

    征服馘国之后,他受命镇守西疆,任西方六省总督,加太子太保衔。之后,皇恩浩荡,于庆澜三年进封一等公。

    馘国已彻底覆亡。虽然仍有少数亡国皇孙纠集人马企图复国,但馘国百姓十余年来饱受战乱之苦,响应者甚微。是以,此等复国之举的威力根本不值一提。在西方六省境内,所谓复兴馘国的叛乱比流寇土匪的危害都不如。岑广在此地,几乎没有了带兵对敌的需要,也就是剿匪平寇,维护一方治安。

    他的总督府设在原馘都郢城。处于西方六省的腹地,在中原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上,自古是富庶繁华之地。战乱过后,休养生息,也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之景。岑广一生戎马,而今年事已高,在此休憩养老十分自在。唯一让他遗憾的是,他子孙福薄,膝下并无子嗣。唯一所宠爱的就是侄儿岑远。当日在锁月城用兵失误,岑远为将功补过赴北疆抗击蛮族。不料战场受伤,几乎不治。其时军医都认为,他会终生瘫痪。但岑广不愿放弃,四处延请名医,终于让侄子又重新站了起来。只是腿脚僵直,行路需用轮椅,绝无可能再骑马奔驰。所以,他作为武将的生涯到此终结。岑广本指望侄子承接自己,见此怎不痛心。但别无他法,只奏请庆澜帝让侄子留在身边。庆澜帝念在岑家世代侍奉朝廷,征战有功,便让岑远做了西疆镇守使,衙门设置依阕城。

    是以,玉旈云一行来到了依阕关,首先就见到了岑远。

    她眯着眼睛打量这位旧部下——伤残之后无法锻炼,以致急剧发福,好像一袋豆子放在轮椅上。脸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太多的挫折令那双原本充满的野心的眼睛失去了光彩。见对方挣扎着要拄拐杖起身行礼,她摆手制止了:“岑大人还是坐着吧。你我相识多年,还拘泥这些礼数?”

    但岑远还是坚持要站起来,又颤巍巍地跪下行礼道:“内亲王在上,下官怎敢放肆?”

    “你腿脚不方便,何必多礼?”玉旈云不得不上前搀扶。但手一托上岑远的胳膊,就觉得仿佛千斤铁锤往下坠,自己险些被他带得扑倒下去。此刻旁边就有几个岑远的常随上来,七手八脚地要扶起他,竟也东倒西歪不得其法。还是乌昙上前来,双手托住岑远的胳膊肘,将他搬回了轮椅上。

    “让王爷见笑了。”岑远满头大汗,“下官已经是废人一个了。”

    想岑远会落得今日这部境地,也是因为玉旈云派他去赵王的军中给对手“添麻烦”。不过,追根究底,还是岑远贪功冒进又本领不高,才会自不量力去偷袭蛮族——若换做旁人,说不定立下奇功呢!所以玉旈云也不觉得有何愧疚,只笑笑道:“岑大人哪里是废人?西疆镇守使可是封疆大吏,这西方六省的兵马粮草全都归你掌握。以后只需要运筹帷幄,也用不着亲自上阵杀敌。本王现如今也不得冲锋陷阵,和你也差不多。”

    “下官怎能和王爷相比。”岑远道,,“王爷文武双全,无论是驰骋疆场还是指定国策,无不手到擒来。下官全无才能,一介莽夫。昔日在战场上已经给王爷添了许多麻烦,如今残废了,也是蒙王爷提携才能腆居镇守使一职,却实在难以胜任。每日处理公文,下官已经头痛不已。而那些帐目,更加让人眼花缭乱。下官现今日日提心吊胆,生怕出了什么岔子,给王爷惹麻烦。”

    玉旈云皱了皱眉头,暗想,这岑远过去何等高傲,听说连石梦泉都不放在眼中,今天怎么句句恭维处处谦卑?不过,内里却好像总带着刺,仿佛是在埋怨自己陷害他似的。不禁瞥了轮椅上的人一眼。可对方低着头,只看到汗水不停地从其面上滴落——这大冬天里,他到底是用了多少力气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岑大人何必说这些话?”玉旈云不冷不热地笑了笑,“世上没有人生来就会打仗,也没有人生来就会算账。你初初脱下戎装,自然是有些不习惯。但你天资聪颖,又素来刻苦上进,相信你不日便会得心应手,做出一番事业来。岑老将军一向对你寄予厚望,他老人家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下官有今日,还是多得王爷的栽培。”岑远垂首,“日后也还要多多仰仗王爷。”

    这话越发刺耳了,玉旈云盯着岑远。后者偏偏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面上不见一丝的怨念,带着毕恭毕敬的笑容:“王爷忽然来到西疆苦寒之地,想是有要事,不知有什么下官可以效劳?”

    “本王是来找你叔父的。”玉旈云道,“也就是……想找他老人家打猎。”

    “打猎?”岑远目光一闪,“王爷好兴致。这个季节听说最适合猎熊。我叔父自从不需要征战沙场就时常手痒得很,三天两头便要出门打猎。西疆的大小野兽可都遭了殃——啊哟,这样说起来,不知西疆的熊是不是被我叔父杀尽了。但也无妨——若不能猎熊,破冰垂钓也有趣得紧,王爷可以以试。”

    “那我可一定要试试。”玉旈云道,“你这城里又有什么好玩的?我今日必要叨扰你了!”

    “王爷来到蔽处,能让下官招待,那是下官的福分。”岑远道。即吩咐人在他的府邸中为玉旈云一行准备下榻之处,又介绍了依阕关附近的名胜古迹风土人情。

    玉旈云笑嘻嘻谢了:“我先出去走走,回头再去你府上打扰!”说罢,带着乌昙、小莫等人出了镇守使衙门。

    其时大雪初霁,天色晴好。玉旈云负手溜达着就转过了衙门跟前的那条街。乌昙和小莫都紧跟上来,几乎异口同声道:“那个岑大人有点儿古怪!”

    玉旈云看看他二人:“怎么个古怪法?”

    小莫道:“他原来是个不可一世的脾气,常常把他十岁起就跟着岑老将军学习兵法挂在嘴边,好像放眼大樾国就没一个兵法和武功强过他的人。就算后来屡次出兵失利,也不至于把他变成现在这样子。王爷在江阳和刘将军的那些风波,即使没有举国皆知,朝廷上下应该无人不晓。王爷这时候来到西疆,怎么可能是打猎?他一点儿疑问都没有,还在那里说什么猎熊钓鱼,岂不是奇怪至极吗?”

    “他就算看出来我撒谎,又能如何?”玉旈云道,“他如今真真是个废人!”

    “也不见得如此。”乌昙道,“他方才跪倒在地,几个人都抬他不起——他虽然肥胖,但最多不过二百斤,怎会几个壮汉奈何他不得?我伸手去抬他,隐约觉出他使出了千斤坠一类的功夫。但大约是他看出我是个内行人,就故意收了功,不想让我觉察。”

    “千斤坠?”玉旈云扬了扬眉毛,“他双腿瘫痪,竟然还能练成这种功夫?”

    “这功夫纯是内功。”乌昙道,“坐着便能修习,和腿脚好不好使并没有关系。不知他练了多久。”

    “他还练起武功来了?”玉旈云冷笑,“想是腿坏了之后才练的。要是从前也有这么勤奋,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那就是修炼了才一两年的功夫?”乌昙讶异道,“那能有这样的修为倒不简单。”

    “怎么?难道他很厉害么?”玉旈云皱眉。

    “厉害倒还谈不上。”乌昙道,“只不过……要是他方才想要猛然发力把王爷拉一跤必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敢!”玉旈云冷哼,又向前紧走了几步,已然进入闹市。只见处处行人车辆熙熙攘攘,店铺饭馆鳞次栉比,街头摊档的货品更是五光十色,让人目不暇接。同是边陲小城,此地比之几人在楚国所行经的各处市镇,其繁华不可同日而语。

    “王爷,咱们就这样做街上逛,好像不太好吧?”小莫小声提醒。

    “有什么不好?”玉旈云满不在乎,“我在楚国曾经被官府通缉,画像传遍各州府,这都没被人认出来,难道回到樾国还被人认出来?”

    “百姓虽然不认得,但这毕竟是驻军之地,军中难保没有认识王爷的人呢?”小莫十分谨慎,说话时还东张西望,看看有无人注意自己。

    玉旈云不禁好笑:“小莫,我看你是做贼太久,已经不会做良民了。你这样鬼鬼祟祟的,才会惹人怀疑呢!此地的驻军都是岑广的人,能有几个认得我?只要岑远不大肆张扬,旁人也不晓得我们来到依阕——不过,我看那小子很快就会张扬出去的。咱们至多还能逍遥几个时辰,还不抓紧?”她说着,竟钻进街边的一家酒肆之中。

    小莫无法,也只能跟着。乌昙等人亦紧随其后。

    进内一看,甚是热闹,大白天已经满腾腾坐了许多客人,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掌柜的花了好一番功夫,仍是找不到几张相邻的桌子可以安排玉旈云一行。最终只能将乌昙的手下带到楼下角落的两桌,将玉旈云、小莫和乌昙迎到楼上雅座中。不时端上酒菜来。玉旈云尝了,道:“岑远还跟我谦虚说他不知如何治理地方,我看他做得很好嘛!连这种偏僻的地方都有如此精美的酒菜。罗满的东海三省也要被比下去了。”

    小莫听言尝了,立刻皱起眉头。乌昙试了试,也觉难以接受:“这样又酸又辣是什么口味?”

    “就是这西北西方的口味——或者不如说是过去馘国的口味。”玉旈云道,“此地水质奇特,若是不是酸辣之物,便会患病。所以馘国美食从来都是放足了醋和辣椒。依阕城里已经恢复了地道馘国佳肴,可见百姓安居乐业。岂不是地方官治理有方吗?”

    “那这酒呢?”小莫道,“这酒的味道可实在不敢恭维。”

    玉旈云笑笑:“你是喝惯了楚国的酒吧?西疆苦寒之地,酒的味道一向如此。只要能解忧消愁,其实味道半点也不重要。”

    解忧消愁?听她话中别有深意,小莫和乌昙都想追问她有何忧愁。不过见她目光如炬,盯着珠帘外面,便都顺着她的眼光瞧了出去——对面的雅座里坐着几个膀阔腰圆的健硕男子。小莫紧张起来:“王爷,这几个人看起来不是寻常百姓——他们不会是岑远派来监视的吧?”

    玉旈云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变得好像惊弓之鸟?这几个人比我们先来,怎可能是岑远派来跟踪监视的?我是看到他们进来,才跟着进来的。”

    “这几位有何可疑?”乌昙问。

    “当然可疑啦!”小莫道,“瞧这身形就是习武之人。但看他们衣着整齐,举止也一丝不苟,应该不是江湖人物也不会是护院镖师,那多半就是驻扎在西北的军士。王爷,我说的没错吧?”

    玉旈云点点头:“方才在街上,我看他们走路昂首挺胸步调一致,虽然样貌身材各有不同,但神情却好像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这就是岑家军的招牌。哪怕是我的部众,我也没本事将他们都训练成这样。”

    “都训练成这样有什么好?”小莫笑道,“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那还怎么潜入敌营窃取机密?”

    “你这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么?”玉旈云瞥了他一眼,“一支军队大部分的人还是要军容整洁威武雄壮。这样,一站出来已经让敌人心虚三分。都像你这个样子,那是一群兵油子——我记得从前你还没有这么油嘴滑舌没大没小。莫非是在程亦风身边久了,被他纵容成这样?程亦风调教出来的楚军不晓得是不是都像你这样。”

    “程大人自己不带兵,不过对任何手下人都是十分纵容的,这话倒是没错。”小莫笑,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王爷,你说岑老将军的部下都训练有素,这大白天的道酒肆里来买醉,又算是什么?”

    玉旈云微微一笑:“这话你才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岑老将军治军甚严——他虽然和我没有什么私交,但我对他很是敬重。我在军中的那些规矩有不少也是跟他学的。只不过有些规矩,他岑家军里比我还严。比方说饮酒这一条,按说我的部下只要是不当值,不在军营里,管你白天黑夜,饮多少都无所谓。岑老将军却教训部下说,武将要有武将的模样,不可给大樾国的军人丢脸,更不可丢了岑家军的脸。所以他的部下不论当值与否,都要站如松坐如钟,举止一丝不苟。为免他们醉后事态,岑家军上下禁酒。从参军到告老还乡,除非天子犒赏,否则滴酒不沾。眼下这几人居然大白天犯禁,必然是疑难之事,不是要借酒壮胆,就是要借酒浇愁了。”

    “要知道还不容易!”小莫向乌昙笑笑,“乌帮主,劳烦你过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乌昙本来不好奇,但见玉旈云并未反对小莫的提议,就站起身走到雅座的门口。虽然酒肆里甚是吵闹,对面的雅座又离开他们有两丈多远,但以乌昙的内功修为,还是可以将几名军官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一人道:“不知刘将军南征之战打得如何了。揽江冷千山、镇海向垂杨,不过就是两个草包废物。刘将军左右开弓,一定让他们落荒而逃。”

    另一个道:“要说草包,我看咱们对面那个鲁崇明更加窝囊。终日龟缩在城里。重阳节的时候,那个谁不是偷偷跑去他城下放了几个花炮?我看他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第三个也附和:“不错。鲁崇明要不是草包,也不会派他来这里驻守。那地方鸟不拉屎的,咱们就打过去也没什么意思。不然早就过河去灭了他。如今他也晓得咱们不屑过河,倒是省了力气,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不过……”第一个沉吟,“按你这说法,皇上把咱们岑家军派来西疆,对着河对岸那些根本不值得去攻占的土地,莫非也是觉得咱们是草包吗?”

    这样一说,几人都沉默了。继而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乌昙多听了片刻,就向玉旈云汇报:“不过是发牢骚而已。好像是觉得自己驻守在此大材小用了。”

    “果真?”玉旈云催他,“你且说仔细些!”

    乌昙唯有把方才那几人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回。玉旈云即露出满意之色:“皇上让岑老将军来此,是想让他颐养天年。又让岑远也留在西疆,是顾念他身体残疾。不过岑家军其他骁勇善战等着建功立业的将士,就这样困守西疆蹉跎岁月。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好前途成为泡影,岂能甘心?不过他们又对岑老将军忠心耿耿,不敢当面去抱怨。只有躲在这里借酒浇愁。”

    “这种滋味我明白。”乌昙道,“好比我海龙帮的那些弟兄,做买卖的时候就说巴不得可以坐拥金山银山每天吃喝玩乐,但真的让他们每日喝酒赌钱,他们又觉得无趣,想赶快找个大船队干他一票。是闲不住的。”

    “不错。”玉旈云点点头,又笑望了他一眼,“照这么说,真让你灭了蓬莱国,建了水晶宫,当了东海龙王,你也会觉得闷?到时你可怎么办?莫不是要出来打劫我大樾国的商船么?”

    “不会。”乌昙答道,“到时我再去把伽倻国也灭了,然后再去南海,把什么婆罗门、暹罗,统统扫平——再不然,还有欧罗巴的红毛藩国。总有打不完的敌人,抢不完的地盘。”

    “不错!不错!”玉旈云大笑。但却没有继续这个玩笑的话题,而是转向小莫,道:“岑家军的将领巴不得可以一战,你看我们此番来找岑老将军,应该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吧?”

    不待小莫回答,她已经站起了身:“走吧,再逛下去就要引起岑远的怀疑了。”

    一行人便又离开了酒肆,在街上闲晃了一圈,去岑远方才提到的一间古刹里打了个转儿,才回到岑远的衙门。行至门口时,玉旈云回身看到远处有三五个行人似乎正偷偷望着自己,不免皱了皱眉头。乌昙就轻声道:“这几个人看来才是那位镇守使大人派来盯着咱们的。已经跟了几条街了。只不过见他们没想要靠近,我就没把他们怎样——要抓他们来问问吗?”

    玉旈云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你都看出来他们是岑远派来的人,何必还抓他们来问?咱们这外面闲逛,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倒看看岑远能玩出什么花样。”说时,跨进了镇守使衙门去。

    岑远果然对玉旈云一行在街上的行踪只字不提,只是准备了车轿将他们迎往自己的府邸。那边早已准备了接风宴,不仅酒席丰美,还有西疆歌舞助兴。海龙帮的帮众看得双眼发直。乌昙和小莫则是片刻也不放松警惕,唯恐岑远暗中使坏。玉旈云倒显得很是轻松,不仅招了几个妖艳美姬近前来斟酒,还笑嘻嘻对岑远道:“岑大人,这个阵仗让人很难相信你没有贪污呀!”

    岑远竟然也可以笑着回答:“王爷明鉴。这些个歌姬舞娘有不少都是从前馘国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所豢养。如今她们的主子都无影无踪,她们也得混口饭吃。所以下官才勉为其难地养着她们。有时也让她们去军营里歌舞一番,算是慰劳将士们。”

    “那还真是难为了你!”玉旈云道,“不过,让歌姬舞娘出入军营,令叔父能答应?”

    “他老人家并不知道呢!”岑远笑,“王爷过几日见到他,可记得要提我保密。”

    “呵!你胆子可真大!”玉旈云笑道,“本王可以不说。但你就不怕你叔父某天打猎来到此地,撞破你的好事?”

    “多谢王爷提醒。”岑远道,“好在我这附近没有什么适合打猎的地方。王爷约叔父打猎,也千万不要到依阕关附近来才好。”

    “哈!”玉旈云大笑,“就依你。但若是令叔父自己要来,我可拦不住。最多给你通风报信,让你先把这些美女藏起来!”

    “下官感激不尽!”岑远端起酒杯,“先干为敬。”

    就这样你来我往,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接风宴结束了。

    玉旈云本来已十分疲倦,可是喝多了几杯,就觉得燥热得紧,要出门来散步。乌昙不放心,即随后扈从。二人趁着明净的月色走进岑远家的花园。

    这里却没有什么风景可看。花木皆被白雪覆盖。虽有亭台楼阁,但却好像是莽莽雪原上孤零零一处一处的废墟一般。夏天或许别有一番情趣,但冬天只觉萧索无比。两人走了一阵,也渐渐感到无聊。乌昙就建议,不如还是回去吧,明日还要赶早出发。

    玉旈云也无异议。可折返之时,却看到远处冰封的池塘边有个人推着岑远,似乎也在散步。不免驻足多望了几眼。待对方走近了些,就看到推轮椅的是一个女子,长眉入鬓,顾盼生辉,甚是美貌。

    “咦?岑远哪里来的好福气?”玉旈云轻声笑道,“他这位夫人差不多要把皇上的后宫佳丽都比下去了。”

    乌昙倒觉得这女子只不过是俗艳,没什么过人之处。“这岑远也是封疆大吏,”他轻蔑道,“家里有那么一群妖艳美姬,其中挑一个出来做老婆,也没什么奇怪。”

    “你日后如果做了东海龙王,也可以把蓬莱国、伽倻国的美女都招过去挑选一番。”玉旈云笑,“走,咱们去打个招呼。”

    “打招呼?”乌昙一愣。

    “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显得偷偷摸摸?”玉旈云道,“去打个招呼,反而乱了他们的阵脚。”说着,已经迈步朝池塘边走去。

    将到近前的时候,见岑远和那女子已经停了下来,在池塘边望着冰面上的月色。几株夏日残留的枯荷还孤零零地被冻结在池塘内,从雪地中一支支竖起来,有一种奇特的凄清妩媚之妙。只听那女子低声道:“古人写‘风外残菊枯荷,凭阑一饷,犹喜冷香襟袖。’如今枯荷尚在,残菊就不知踪影,也没有冷香,只有冷风,可有些煞风景。”

    听此,玉旈云心中不由微微一讶:这女子谈吐风趣,还略知诗书,倒不像是一般的歌姬舞娘。

    “岑大人好雅兴!”她绕过了假山,向岑远招呼。

    岑远和那女子都是一愣。女子当即就低下头去。

    “王爷怎么还没安歇?”岑远问。

    “喝多了几杯,就出来走走。”玉旈云道,“正巧又遇到岑大人了——请问这位是……岑夫人?”她指着那女子。

    “正是贱内。”岑远回答,又让他夫人郭氏同玉旈云见礼。

    “咱们也算相识多年,你几时成亲我竟然不晓得!”玉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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