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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假前一日,公廨内的氛围要比平时轻松些。提前了结手头公事的人都急不可待地回家了,剩下的人要么苦哈哈地继续赶工,要么期盼上官可以大发慈悲,早些将他们放回去。
隶属于三司之下的推勘院1便属于后者。
今日叶斐然刚将赃资账面上的问题指给乔辞,乔辞便雷厉风行地将账簿拍到了推勘院的桌子上,下死命要彻查。这一查便查了个昏天黑地,直到推勘院事2战战兢兢地将经手过账目的所有人的名单呈到乔辞面前,乔辞才大手一挥,允许他们下值。
沂都的天气怪,白日里还是清朗万里,傍晚竟然飘起了雪。乔辞从推勘院出来时,雪已铺了厚厚一层,幸好相府的马车还在三司衙门口候着,否则这一路走回去必然十分遭罪。
乔辞登上马车,透过车舆的小窗静静观望外面的景致,皎皎白雪与苍白月光揉在一起,看着看着便晃花了眼。她阖了阖眼眸,再睁开时,却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身着青绿官服的颀长身影。
许是因为这几日常见到,乔辞一眼便认出这身影的主人是叶斐然。
不是让他早些回去了么?乔辞心道,再细看时,才发现他的步履蹒跚,似乎走得十分吃力。
在这种天气行路,化的雪会全浸到衣服里,再经着冷风吹,贴身那层虽不至于结冰,但是湿湿冷冷的总归不会好受。
乔辞撩帘唤了一声赶车的车夫,从车舆中递了一把油纸伞,教他交给叶斐然。
车夫回来得很快,伞却还攥在手中,躬腰回乔辞:“那位大人谢过了小姐,却没要伞。”
“那便算了。”她放下帷幕窝回到了车舆中,对车夫道,“继续走罢,太冷了。”
马车继续前行,与叶斐然擦肩而过时,乔辞正好能看到他被雪打湿的又凝成冰丝的发与苍白的唇色。
心情无端端地有些微妙,乔辞将手掖到公服的衣袖里,静坐了片刻,突然开口叫了一声“停车”,撩开帷幔人就跳下了马车,还顺手取走了方才被车夫放在一侧的油纸伞。
乔辞行至叶斐然的面前,将伞递给他道:“你自己拿,还是我塞到你手里?”
两个选择都是一个意思,等于她并没有给他选择。
叶斐然无奈一笑,从她手中接过油纸伞。鸭卵青色的伞,不是阴柔的颜色,他打着倒也不算尴尬。
“多谢乔大人了。”他道,声音有些喑哑。
乔辞言不必:“早些回去罢,这雪恐怕会越下越大。”
春日的雪只消下了,什么时候停便没准了。叶斐然举着伞目送乔辞的马车渐行渐远,车辙在柔白的雪地上压出了一道道浅浅痕迹,像极了他初入沂都时的情景。
同样的马车吱呀声,同样的下雪夜,与腿上同样难以忍受的疼痛。
叶斐然幼时腿受过重创,几乎无法行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名医的治疗,不过还是落下了病根,每逢天气骤变,他的腿疾也会随之发作,比什么都准。
白天在公廨时因为一直坐着,腿上无需怎么着力,所以那疼痛不甚明显,此刻叶斐然能清晰地察觉出脚踝处刺骨的疼痛,并随着他每一次的落脚愈发剧烈。
“这个时候要伞能做什么?”他晃了晃手中的伞,叹了一口气道,“待发俸禄了,我也买匹马。”
赵敬一案中,叶斐然无辜受累,所有家当都被刑部收缴到了三司,自然也包括他为官这三年来所有的积蓄。不过好在春俸马上要发了,他的日子也能过得滋润一点儿了。
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到谢宅,叶斐然几乎疼出了一身冷汗,浑身上下忽冷忽热的,脑子搅成了浆糊。
宅门半开半掩,想必谢云开已经回来了,才专门为了他留了门。叶斐然收了伞,木愣愣地向前走,行至廊庑处,耳旁忽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
叶斐然的心几欲跳到嗓子眼儿,右脚不自禁后撤,便不小心踩在一块不甚牢固的石砖上。身体歪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痛蓦地袭来,身上冷汗又蹭地冒了一层,幸好有乔辞的那把伞撑着,才不至于摔倒。
身旁那物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扯着嗓子拼命嘶吼:“九弟!嗷——九弟!九弟!!!”
叶斐然拧着眉头苦痛地“嘶”了一声,雾蒙蒙的眸光向着侧旁看去,果不其然见到谢云开养的那只黑八哥在架子上张牙舞爪上蹿下跳。
叶斐然刚至谢家的时候谢云开便向他介绍了这只名为“八哥”的八哥,也提醒过他这只八哥胆子有多小,嗓门就有多大,所以千万别吓它。
叶斐然自诩自己没那么无聊,只问他道:“既然这八哥这么吵,你怎么还继续养它?”
谢云开闻言深情望向傻八哥说:“因为它是我八哥,我是它九弟啊……”
这只八哥谢云开原本是拴在架子上搁外面养的,许是因着今天下雪,谢云开怕它冻着,才将它移到了廊庑处。黑溜溜的傻鸟挂在黑漆漆的廊下,叶斐然方才又痛得整个人发蒙,便冷不丁地撞了上去。
于是就有了方才的惨剧。
叶斐然这边正努力缓着气适应新的疼痛,那边八哥的九弟已经提了镇尺冲了出来,见到来人是叶斐然,他才把落下举着镇尺的手,纳闷道:“我说子湛,你这是做什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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