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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林小姐聊起了从穆法叔叔那里学来的厨艺。他向少女保证,自己的叔叔穆法是闻名乡里的好师傅,不管客人喜欢甜点还是主菜,想吃茶水还是高汤,叔叔都是手到擒来,从不会被难倒。说到这里,赛瑞斯·文德尔谦虚地笑了笑,表示如果伊利亚姐姐想考验自己的厨艺,他定然竭尽心力,不会给穆法叔叔丢脸。
格林小姐却问了:“文德尔,你的母亲呢?她不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吗?”
这一问,是把少年难住了。赛尔知道,伊利亚的母亲早亡,便有心规避与家庭相关的话题,谁承想,反是格林小姐主动发难,这下,是怎么也绕不过去了。
少年能做的,就是实话实说:“没有没有,妈妈很关心我,只是,妈妈忙着打理果园,不太会…嗯,照看小孩子?平时,都是叔叔和阿姨带我玩的。”
“文德尔,你似乎有位不失童趣的母亲?”
“童趣?”赛尔是尴尬地挠挠头。他不得不承认,格林小姐没有猜错,自己的妈妈艾丽莎,确实有那么些幼稚,像是长不大的孩子,会睡懒觉、爱玩游戏,不善做饭,还总是忘记要紧的事情,常常坑得他这个当儿子的慌手慌脚,连入学都得是赶着时间去报到,“可能,妈妈是阿姨和叔叔带大的,每每在家里,有叔叔阿姨主持家务,妈妈就只能和小孩子一样闲着,不知该忙些什么吧。”
“是吗?”伊利亚少了些笑,多了些感慨与惆怅,“真好啊。”
机会难得,少年吞了吞唾沫,鼓足勇气,悄摸摸地抓紧衣角,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伊利亚姐姐的妈妈,是…什么样人的呢?”
“一个忘不了过去的人,”说着,格林小姐放低了视线,却见满桌的昆虫如变魔术般没了形影,留下的,只有一张张的空盘,和一个正擦着嘴的文德尔小朋友。她敢说,就是在贫民窟的角落里躺倒,半个月没捡到垃圾吃的流浪汉,也吞不掉这么多东西,不由缩了缩瞳孔,招手唤来服务生,请之收拾残局,“文德尔小弟弟,真是饭量惊人呢。结账吧,先生。”
谢过了赛尔的好意后,伊利亚抢先付账。这顿猎奇的盛宴,总计消费八百七十一迪欧,并不算多。在接过两筒鲜打的冰淇淋后,他们谢过了服务生的恭送,走上了干冷的街头,轻舔各自的甜筒,把那柔滑含入口中,用甜的香去中和油的腻,无比满足。
冬日虽至,但太阳的温暖并未被驱逐,珀伽的下午,有那么些醉人的熏热,使格林小姐贴向了街旁的建筑,行走在阴影中:“文德尔,我们再接些任务吧。”
“呀?不、不先休息几天吗?”
说起任务,赛尔就心有余悸。他生怕少女再行出格之举,把别人弄成伤残,难以挽回。因此,他想着,前行之地的任务,还是缓缓再说。
“怎么,文德尔,你不想挣钱了?你欠班布先生的债,可不是三万迪欧能还清的哦?”
“可、可以慢慢攒,不着急、不着急的!”
“文德尔小弟弟,钱是会贬值的呀。”
“贬值?”
“是呀,”少女抚走额角的汗珠,将搭过肩头、铺在胸前的长辫解开,随风拨向身后,让受缚的金丝畅享清爽的风,看呆了多少的行人,“看来,班布先生没有教你呢。想想看,文德尔,不管是格威兰还是共治区,货架上的商品、乡间的果蔬、餐馆里的美食都会变贵。它们变贵了,钱不就轻贱了?这就是贬值啊。想还清欠班布先生的债务,可要尽快哦?否则啊,时间越长,需要还的越多,而你,是不愿占班布先生的便宜的,对吧?”
“那,伊利亚姐姐,我们…”
“文德尔,不着急,”格林小姐走累了,举手拦了辆出租,要少年与她共坐后排,凭格威兰语细致交流,“我知道,你暂时接受不了某些过分的任务,这是很正常的。但,请记住,那些你觉得过分的事情,并非是阴暗或不义的,它们富有执行的价值,它们是在履行正义。还记得班布先生在温亚德的海滩做了什么吗?那座血肉堆筑的高塔,可不是格威兰独享的特权,北共治区的坏蛋啊,可不比格威兰少,没有帝皇使者施以惩罚,他们活得很是逍遥,完全是目无法纪,视罪孽为滋润生活的日用品。我会帮助你认清这里的人,从最普通的任务开始,领你去接受、去学习,直到你习惯他们的丑行,愿意接取更艰难、更具挑战性的悬赏,怎么样,有兴趣吗?”
说得合理,讲得动情,赛尔找不到回绝的理由,懵懂地答应了。等抵达暂住的旅馆,少女取出早已备好的北共治区全境图,让少年拿出手机,查清各座城市的凶杀率,告诉他别管破案率是怎样,只要对照着每个地区发生凶案的概率,画出最合理的旅行路线就行。
概率从低至高,方向从北至南,这条行进的路线连通了十多座城市,从北方的高琴科索山脉的东边开始,在南方的边境线以北的地方结束——伊利亚·格林选定的旅程终点,就是位于南北共治区交界线处、坐落在圣城正北方的不起眼的城市…
北共治区凶杀率与破案率最高的麦格达市。
她的安排,少年欣然接受。可是,听话的少年忽略了一处紧要的关键——来北共治区的原因,是班布先生把伊利亚·格林托付给他,好令他主持一场以疗愈为主的心灵之旅。什么赚钱、什么还债、什么成长,都是次要的目的。可就在这三两天,少年已不知不觉地让出了主导的权力,在旅行和接取任务的方向上,对一个本该由他去矫正的少女言听计从了。
“文德尔,来吧,”格林小姐坐在桌沿,微笑着邀请他一起来浏览最新发布的悬赏订单,“看啊,文德尔,这位客户,想请圣恩者从警局抓来闷杀他父亲的保姆,由他亲手虐杀…哦,抱歉,忘了,这是往后才能看的东西…奇怪吗?嗯,好吧,你看,这名保姆啊,为了省时间,在工作一个星期后,就拿枕头闷死了看护的老人家。如果瞒过去,她就是只忙一周的工作,却能拿一个月的工资;即使被发现,也判不了死刑,关在监狱里,二三十年就出来了,稳赚不亏呢。你说,这种事,她做过多少次了呀?害怕吗?嗯,文德尔小弟弟,还真是胆怯呢。放心吧,这类凶险的订单,我们以后再看。相信我,我会细心遴选,挑出最适当的任务,由你决定接不接取,怎么样,来,坐近些,来帮我出谋划策吧,文德尔小弟弟?”
少年乖乖地坐在她的身旁,有些生涩地靠近了些,还被她摸着头,浏览那一桩桩悬赏背后的血案,沉默不语。
哪怕被班布先生强迫着去做了过分的选择,少年终究是少年,他的心,果真如帝皇使者预料的那般坚韧,足以承受这些在阳光下生长的阴暗之恶吗?
不知道,也许,连他本人也不清楚。可瞧瞧他正依偎着的少女,那亲切又和善、淡雅如风铃的伊利亚·格林,就能从那深邃的神情里,看见掌握了什么的莫名。
具体来说,是驾驭了什么的自信。那自信,正如她的父亲,正如压倒她父亲的班布先生,有如博度斯卡与帝皇使者的威严…一种上位者般的庄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