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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妹妹赶在嘉义伯夫妇离京前的头一天出的皇城,她与嘉义伯约好在顺天府码头碰面,一道跟着铁家大船回江南。这会子,已在运河行了一日的船,再有一日就能进入江南地界。”
梁俊恼道:“你知道她入京,还不告诉我,我怎么还得见见她吧?”
梁娥眉道:“这怎么能怨我?要怪也怪哥哥自己,一见到俪妹妹就流鼻血,我也说让你们见见面的,可俪妹妹说还是别了,你到时候流上几大碗鼻血,怕是三个月都补不回来。”
被嫌弃了!
梁俊很没有面子,他平日也是健康的,为甚一见到她就会激动得流鼻血。
时隔四年,他以为不会再如此,结果一见她还是控制不住。
梁娥眉莞尔一笑,“哥哥,俪妹妹说,叫我们兄妹俩要小心,担心有人算计我们的亲事,哥哥也不小了,什么时候娶一个贤惠能干的嫂嫂回来。”
梁俊大喝一声:“给我闭嘴!”
梁娥眉扁了扁嘴,“若是家中长辈在,以哥哥的年纪,许是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你一个待字闺中的贵女,操心兄长的婚事,你也不嫌害臊?”
“若是俪妹妹说,是不是你就听?”
梁俊恼道:“我心里有数。”
“梁家就剩哥哥与我,我不关心你,谁来关心?哥哥,这些日子登门提亲的人家可不少,就连洛大嫂嫂也问起来呢,说是有人托她问你的意思。”
朱氏能认识什么特别好的?她是洛径的妻子,是皇城书院朱山长的女儿,倒是她妹子许给了铁建章。
铁建章在龙影怀谋到差事后,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六品侍卫。
大赵设有锦衣卫,将历朝历代的六卫结合到代表了帝王权力中心的锦衣卫。锦衣卫分东卫、西卫,除了皇城治安,还兼作皇家眼线。
早前两卫的指挥使,皆是帝王心腹侍卫担任。自窦太后掌权之后,东卫指挥使是杨丞相的女婿,而西卫指挥使则是窦国舅嫡长子窦三思。
两派的人斗得凶,这两卫的人也暗潮汹涌,杨丞相拿下的窦氏贪墨官员、罪行累累官员,就是东卫抓住把柄的。同样的,西卫拿住的犯罪保皇派臣子,将人拉下马来的幕后元凶也是西卫。
这两派的人,以互拆对方的台为乐,并且一直暗中较量,互不相让。
你有女婿任东卫指挥使;我有儿子做西卫指挥使,彼此的势力相当,却又将朝堂搅得风云突变。
保皇派、窦氏派各掌一卫。
清流的人却是兵部尚书,手握天下兵马,这一部分的人却一直不参与党派争斗,否则这天下还真被窦国舅搅得风雨飘摇。
梁娥眉嘟囔道:“上回,我与俪妹妹私下说到哥哥的亲事,俪妹妹说,定西大将军的女儿马茹不错。”
梁俊立时跳了起来,“你们俩还真是闲的,马茹就是男人婆,你让我娶他,直接拿把刀把我给杀了,那女人能有三分女人样也不错?镇日在定西大将军府作威作福,把马大将军的侍妾、庶出儿女压得死死的。”
梁娥眉道:“俪妹妹说,马茹姐姐根本就不凶,还不是因为她亲娘去得早,她又是长姐,底下还有一个幼弟。大姨娘若真是好的,也不会从一个贵妾直接成了一府主母。马茹再不强些,父亲不在家,祖母不管事,继室野心勃勃,侍妾好几个,庶出的弟弟妹妹一个比一个难缠,还不得被他们生拆活吞了去。
哥哥,我原也没往心里去,那天俪妹妹提到她时,我这才留意了。数日前我特意到铺子查看生意,遇到了马茹姐姐,没像外头说的那样,人家也长得如花似玉,貌清目秀,哪里是凶神恶煞,也是一个娇滴滴的贵女。
我一个人看了不算,后来我约了马姐姐去报国寺,把洛伯娘也带上了,伯娘就与马姐姐说了几句话,后来告诉我‘你哥若真娶此女,倒是福气。’我问伯娘缘故,伯娘道‘这女子行事磊落,做人坦荡,属于人不犯我,我不欺人的性子。这种性子,倒配得上阿俊。’
哥哥,你听听,连伯娘都说好,你当我是胡说的。
如果你见着俪妹妹不流鼻血,我倒是愿意替你说项,可我虽把你们凑一块,你还不得一年三百六十日,日日流鼻血,就你那鼻血,哪经得住春流到秋,冬流到夏……”
梁娥眉说得一本正经。
梁俊气得不轻。
这到底是劝他呢,还是在损他。
娶洛俪?他是很喜欢洛俪,可他从未想过要娶她。
为何不想娶,是因为皇帝镇日对他说“俪妹妹是朕的!”在他们几个相熟人的眼里,洛俪就是被皇帝盯上的人啊,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跟皇帝抢女人,所以他还是拿洛俪当妹妹、当亲人一般呵护就好。
梁俊想着,皇帝前儿还说:“阿俊,你又欠了朕一个人情,太后要替你赐婚,被朕给挡回去了。”
早前太后说要将窦华浓赐嫁给他,不等他去婉拒,那丫头自己先入宫哭闹,气得太后直说再不管她的婚事。
过几日,太后又瞧中窦氏娘家一个兄弟的女儿,是窦太后一个庶弟的嫡女,说是才貌双全,配给梁俊正好,这是直接被皇帝挡住的,皇帝道:“母后,梁俊已经议亲了,人家只等合了八字,就正式文定。”
“原来有人了啊,不错的孩子。”
窦太后不无遗憾。
梁娥眉蹙眉道:“哥哥的亲事还是早些订下来的好,与其拖着被别人做主,倒不如自己先订一个满意的。”
梁俊恼道:“你说我,那你呢?”
兄妹二人,一个到了待娶时,一个已到待嫁日。
梁娥眉道:“我正在练琴技,等我练好了,我就去咸城参加才艺赛,到时候争一个自主姻缘岂不自在?”
“不等妹妹争回来,只怕就被太后给订了,我瞧着不如你时常去宫里转转,旁处也不去,就到皇上身边走走。”
“哥哥要我入宫?”
“我怎会让你入宫,我让你去皇上身边打转,那是知道皇上对你没兴趣。皇上现在一门心思就盯着俪妹妹呢,还怕别人抢他的,时不时就说‘俪妹妹是朕的’。”
皇帝爱说“俪妹妹是朕的”,不仅在梁俊、卢淮安、高飞等人面前说,还有认识洛俪的人跟前说。他这么说,就是为了打消几个少年对洛俪的心思。
皇帝的心里有两个女子:一个是他的青梅佳人杨玉梅,另一个是洛俪。
梁俊见过杨玉梅,真真是一个大美人。
洛俪虽无杨玉梅的风情,却独有一种韵味。
杨玉梅如同一株娇兰,诱人呵护。
洛俪就似一株秋菊,有一种历经风霜之美,迎傲严寒。
娇兰、秋菊各有其美,辩不出哪种更美,只是完全不同的风姿。
梁娥眉眨巴着眼睛:洛俪避之若虎,以为没人打她主意,原来还有一只最大的老虎。
“皇上什么时候见过俪妹妹?”
“皇上许是听别人说俪妹妹好,要不你与俪妹妹书信往来时,提点提点?”
梁娥眉心下摇头:俪妹妹走的时候,还与她约好,不要说提洛俪明年要去咸城参加才艺赛的事,反正洛俪手里有金梅书,亦不需顺天府督学署开办文契,直接拿着金梅书就成。可她梁娥眉,是想正大光明地去参加,而且是抱着必赢的决心。
洛俪多警觉的人,弄不好她早就猜到了这只大老虎的心思,所以才刻意避着、躲着。
“我去皇上面前转……”
这不是引诱,不会被人议论。
她可不想入宫,更不想与皇帝牵扯上什么。
梁俊道:“皇上虽年轻,朝夕相处这么久,行事倒有几分君子作风。你不用惧他,去宫里转转,让外头的人以为,皇上似乎看中你了,只要有这么一个讯息传出,太后必不会将你指给别人,就是外头那些打你主意的也会有所收敛。”
就算是窦家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和皇帝抢人。
梁娥眉立时明白梁俊的意思,点头道:“法子是个好法子,要不……哥哥与皇上说说,我到他跟前转两回。”
兄妹俩一琢磨,这事定下来。
冬月中浣,宫中、皇城便有各种传言:
“听说御前侍卫、郑国候的妹妹被皇上相中了。”
“我听说皇上大婚后,就会纳她入宫。”
“我听说是许了四妃之一的淑妃之位。”
“我怎么听说,好像皇上要娶她做皇后。”
总之,一句话:皇帝看上了梁俊的妹妹梁俏,至于是后还是妃,这一切难料。
反正人家进了一趟宫,皇帝赏了宫裙,赏的头面首饰,连胭脂水粉都赏了好些,这不是瞧上是什么意思?
窦华浓听到后,在阁楼内大发了一顿脾气,摔坏了一屋的摆件,“贱/人,那就是个贱/人,皇帝表哥又没召见她,她厚着脸皮说要给她哥哥送汤,跑到御花园去引/诱!不要脸!就她这样没爹没娘没长辈的破落户,还敢肖想后位,最多做个妃子。”
一个个的都想抢夺她的后位。
她稍有不慎,就凑到皇帝跟前。
“姑娘莫恼,你多尊贵的身份,她算什么呀?姑娘你才是未来的皇后,她还不得受你管束,你让她站着,她就得老老实实站着。”
可是,她有做皇后之意,皇帝没有娶她之心。
好几年了,她的心思如此明显,皇帝一直装没瞧见。
窦华浓很生气。
只片刻,她大笑起来:“丞相府里那一位,只怕又该好几日睡不着了吧?她不是最得皇上疼爱么?现在又出现一个同样得皇上心的,不知道又要哭湿几条绢帕?”
侍女哑然。
窦华浓说的,乃是保皇派之首杨丞相的女儿——杨玉梅,这个女子美则美矣,那真真是个水做的,悲春伤秋,弱不胜风,但凡是男人瞧见,就想捧在胸口疼着的。
杨玉梅亦是窦华浓的死对头,当然,窦华浓也是杨玉梅的死对头,两人碰到一处,窦华浓是恶女,那就是个受人保护的,从小到大,窦华浓没少吃杨玉梅的挂落,她在杨玉梅那儿更是吃了暗亏无数。
“一个一个全都不省心了,为了入宫,连脸皮子都不顾了,哼,不要脸的东西。”
窦华浓骂了一阵。
几个侍女轮流开解,只将窦华浓说得天上有,地上无,这才让她消了心头的怒火。
“姑娘,说不得是梁俏故意为之,知道姑娘不肯嫁他哥哥,所以想出个法子来报复姑娘,要抢了姑娘的意中人……”
窦华浓深以为然。
一定是这样!
*
洛俪回到了顺天府洛家,与祖父祖母一处,又是一番天伦之乐,没几日就过回以前的日子:习武练剑、习字绘画,日子充实。
只是,又有什么似乎和以前不同。
洛府南边的沉香别苑里,近来时不时传出一阵阵的琴音,千篇一律不变的弹奏着《凤求凰》。
洛俪坐在阁楼,此的琴技造诣很高,每一次琴韵风格转变,该低的时候低,该高的时候高,该拉长音绝对是拉长了音调,就连那琴也是名琴——春雷。
春雷相传是盛唐时期制琴世家雷威所制,此琴制工精美,“声沉以雄,韵和以冲”,这是后世对此琴琴音的评论。
洛俪到郑小妹住的院子里,与郑小妹打听隔壁的新邻居。
“早前原是赁给晋陵来的章太太,大约一个月前,章太太搬到秦家庄了,说在那边另租了个院子。沉香别苑就转给了一位贵公子,他们家也没有别人,只得主仆二人,就连厨娘、下人也是从秦家庄请来的。”
来历不明的贵公子!
天天隔着一道围墙弹《凤求凰》。
洛俪怎的觉得这心塞得紧。
郑小妹觉得这事,许与洛俪有关,早前也有人谈,自从数日前洛俪随洛廉回家,当天夜里就弹《凤求凰》了,接下来几日,早晚必弹此曲,其他时候也会有琴音飘出,但《凤求凰》这曲子弹的次数太高了些。
“你二哥说,此人琴艺造诣不俗,他听着甚好!”
洛俪很是肯定地道:“琴艺确实不俗!只是他这样早晚弹奏此曲,似乎不大妥当,沉香别苑离华藻苑如此近,莫不是他暗慕二嫂嫂,相思而不得,只能借琴音传递情意……”
郑小妹立时大叫起来,“你……”
她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与她可干。
就算要表白、喜欢,那人也不是她,最有可能就是冲着洛俪来的。
偏洛俪说话,颠倒黑白,非要扯到她身上。
洛俪嘻嘻一笑,“还是让二哥过府谈谈,他镇日如此,没的误了我们洛家女眷的名声。此人以琴传音,若倾诉之人是二嫂,就太过轻浮;若倾诉之人是我……我怎么觉得心塞得紧,虽说琴技确实高超,还是觉得不妥,太不妥了。若真的思慕,就该照着名门世家的规矩,正经上门求娶。而不是学什么司马相如,难道还想着我洛家姑娘学卓文君?”
郑小妹算是听明白了,洛俪打趣她一场,绕了一道弯,原来后面的话才是关键。
“若他遣媒人上门,长辈就能答应?”
“自是不会答应的。”
郑小妹知道隔壁新来的是谁,洛俪还未归家时,洛征就到隔壁拜访过,他还与人对饮当歌,吃了个酩酊大醉地归来,更是对他人赞不绝口,说此人是当世真豪杰、真君子,真才子。
洛俪沉声道:“别说祖父不应,伯父也不会同意。”
“那你呢?”
“父亲叮嘱我,在姻缘之事上,定要听祖父意见,他过的桥比我走的路多,他们真心疼我,自会疼我,设身处地为我思量。”
隔壁的多情人,只怕这次,一腔真情错付。
他有心学司马相如,却遇到一个不会学卓文君的女子。
洛俪更为冷静,她明白什么是自己该做的。
郑小妹以为,若促成这段良缘,定会传为一段佳话,问道:“三妹为何不应?”
“不是我不应,是祖父不会应。”她顿了片刻,正容道:“二嫂帮着邻居问话,想来知晓他的身份。”
郑小妹并未否认。
洛俪继续道:“二嫂可曾知道,皇城太后已替此人与皇城府尹家的嫡女李秀妍赐婚。以我的骄傲,二嫂以为我是自甘堕落与人为妾还是委曲求全为一段所谓的爱情与人共侍一夫?”
郑小妹立时哑然。
她还真不知道太后给琴王指婚一事,而对象是当年随窦华浓来搅乱四大才女大赛的琴才女。
洛俪无奈苦笑,“二嫂让二哥将我的话带到罢!我不想自己的下半生,是在与人争宠斗爱中度过,我没那心思,更无那兴致,有此精力面对那等事,倒不如一生不嫁。”
她说完自己要说的话,福身而去。
郑小妹心下忐忑,洛俪是骄傲的,如果是自己,就算对方有十分倾心,也定是不愿甘为侍妾,更不会与人共侍一夫。
洛俪这样的女子,又怎会去做这样的事。
拒绝,是她必然的选择。
洛征从书院归来时,郑小妹将洛俪的话细诉了一遍。
洛征沉吟道:“他与李秀妍订亲之事,我还真没听说,要真知此事,定不会答应帮他说情。既是如此,这件事就此作罢。”
若是父祖知道,他在暗里帮赵徵说情,只怕洛廉第一个就饶不得他。
当天夜里,洛征去了沉香别苑,去时还带了一坛美酒。
琴王与他相对而坐。
琴王的长随令厨娘预备一桌酒席。
二人如相识已久的故知,吃酒谈天,从文章学问说到书法丹青,再说琴技、棋艺,待说得差不多,洛征感慨道:“赵兄所托,恐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琴王想到上次与洛征说好的事,“洛兄家中的长辈不同意?”
洛征无奈摇头,提了洛家知晓琴王与皇城府尹之女李秀妍订亲之事,洛俪是洛家的掌上明珠,是万没有许人为妾的道理,且数年前,洛瑞就曾说过,要娶他的孙女洛三娘,此人不得纳妾、不设通房,更不得留恋花楼勾/栏之地,娶了洛三娘,一生就唯她一妻,不能再有别的女人。
洛瑞还说过,他是准备让孙女招婿的。
琴王听罢,轻叹道:“太后赐婚之事,我并不晓实情。”
洛征笑道:“皇城府尹家的李姑娘,确有几分真才实学,当年与我三妹斗琴,在五场比试之中,是唯一能与我三妹斗成平局的人。”
琴王道:“虽是平局,在我看来,李姑娘依然输了。”
“当年比试,琼林书院、蘅芜女学的不少先生也在,可是亲口评定为平局。”
“琴技赛时,洛三娘身中剧毒,乃是带病应战。早前连战四场,劳心劳神,此其一不公平处;其后,比琴技时,洛三娘忙着应对前场比试,李姑娘却可以全心练习琴技,在琴技的熟练程度之上,自然比洛三娘更为熟练;其三,当日比试洛三娘先弹,李姑娘在后,以我之见,李姑娘当日弹琴仅有琴韵琴味也来自于听过洛三娘琴音之后产生的感悟。
综此三点,那场琴技赛,对洛三娘有太多不公平处。若再来一场,李姑娘未必会是洛三娘的对手。李姑娘称为琴才女,要我说,在行事磊落、品性高洁上,却已输洛三娘一筹。”
洛征哈哈大笑。
琴王所说的三点,也是当年他们认同的。而在比赛之时,还有刺客作梗,赛后洛俪吐血昏迷,这桩桩件件都是瞒不了人的。
琴王道:“洛兄,待我回京,我定与太后言明:徵亦有意中人。今生,徽非洛三娘不娶!”他长身一揖,“还劳洛兄安排,让我与洛三娘见上一面。”
他拿定主意,定要求娶洛三娘。
洛征挠着头皮,满是无奈,“家规祖训森严,要被家父知道我替你们安排见面,他肯定会剥了我的皮。”
“还请洛兄玉成。”琴王又是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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