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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化作云母珠光消散,丹鸟向我微微颔首。
它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目光倒是落在了我身后还在熟睡的云昱身上。
随后,它在我面前慢慢消散,无数飞羽涌向我身后,意味着燎炏回溯云昱。
火焰在云昱身边出现,又慢慢融入他的体内。
这一连贯的动作下来,云昱竟然毫无反应。
我揉了揉自己的耳鳍,十分纳闷,怎么他这一觉睡得比山间石头缝里的鱼还要没有反应。
“起来了,你的燎炏都回来了。”
我大步上前,直接上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然而指腹传来他的体温让我心生不安。
我收起了一脸嬉笑,他体温似乎不太对劲。
初夏的午后在门口睡觉,还接受了燎炏回归的云昱,脸颊怎会这么凉?
可以操纵燎原的云昱,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体温还要比常人高一些。
我直接伸出双手,依次将手心手背在他左右脸颊来回试探。
最后确认自己没有误判,云昱此时体温确实不正常。
我暗叫不妙,不知云昱此时具体状况如何,赶紧盘膝在云昱面前坐下,全神贯注地运力。
淡金色的光辉随着自己均匀呼吸,自全身慢慢流淌散发,不一会儿,金光就把我与云昱全部收纳其中。
云昱此时困于朦胧灰霾间,脚下踩着血水,除开浑身阴寒,他并无其他感受。
这样的噩梦他已不知梦到了多少次,这样朦胧灰霾的境地内,总会有不同年岁的自己在面前闪过。
转身之间,云昱看见曾经垂髫年岁的自己从面前走过,这时的自己正惶恐于双手上骤然出现的燎炏;这也是云昱第一次知晓自己会“自燃”,自己能在火焰中毫发无损。
云昱穿过了眼前垂髫年龄的过往,年幼的自己立刻消逝在身边。
穿过这一个记忆,尽管云昱不知应该去往何方,但他还是未停下脚步,在灰霾中缓缓前行。
没过多久,云昱还遇见了第一次拜见奎相的记忆。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上下打量不足五岁的云昱,称想见见燎炏。
当时的云昱胆怯又后怕地伸出了右手,燎炏在他的掌心攒动,火光肆意,连日光都黯然失色。
也就是那日,云昱拜奎相为亚父,奎相还问自己想不想坐上父王的王座,受万民敬仰。
云昱也还记得,面对奎相的疑问,当时的自己心思单纯,心里所想的只是希望可以离开破败落寞的禁宫。
他想见到自己的父王问他:为何那么爱自己的母妃,但如此恨自己?
照顾云昱又服侍过母妃的宫人总对他说他很像母妃,人言爱屋及乌,自己怎么就不被父王重视喜爱?
随着云昱走过春夏秋冬,看过太多故事,他方才理解,什么是触景生情因爱生恨。
那些古典中记载的美好,多数是对于是脱离现实的幻影泡沫。
现在的云昱,更倾向于相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论是为功名还是为情谊,归根结底都离不开利。
收回思绪,云昱伸出手想拍拍当初还在惧怕燎原的自己,却在碰到幻影的一刻被拉入了另外的场景;奎相对跪在他面前的云昱恨铁不成钢,不禁呵斥:“诛心,恨心,是你的必经之路。”
这是到了七岁,亚父扔给自己短刀,让自己杀了一直陪伴左右练功朝夕相伴的隐士。
他站在奎相与七岁的自己身边,看着前方的自己跪下给亚父磕头,哭喊着自己做不到。
亚父的脸上写满了很失望,直接拉扯出自己的右手,抽泣的自己来不及反应,便被亚父在其右手掌心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云昱看到这儿,不由将自己的右手翻开来查看。
右手掌上本该烙印长久的伤疤,因得益于九岁那年遇见玲珑石的治愈,如今手掌心上只剩些老茧与细小的新伤。
紧接着,云昱听到了当初的自己因掌心火辣辣的疼痛而撕心裂肺,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再见这样的情形他依然觉得心悸。
云昱也曾彷徨,尤其在九岁逼宫时,他眼睁睁地目睹自己造就的修罗场,双眼麻木不仁。
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前王后,临死前还在冷笑:“哈哈哈,你也配做王?这双眼睛分明就是妖“
为了这个位置,他血染云锦宫,九岁的自己杀伐果断,心中却愈发怅惘——直到他踏入泠雪殿,见到了玲珑石。
“呼!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声欣喜从云昱身后传来,还不等他转身,便觉身后有人跳起拍上了他的肩膀。
就在拍肩的瞬间,他眼前的回忆与灰霾之景无影无踪,眨眼间便被带入了令他最为放松安心的金色草地。
天空泛着温柔乳白,身边的金草今日却是到了自己胸前高度,多日未见,这些泛着闪光的芒草倒是肆意生长。
云昱转过身,见到了几乎要被芒草淹没的玲珑石。
她似乎自这些金色草丛生出,浑身也散发着朦胧的杏仁黄光芒。
“你怎么在这?不是还在修炼吗?”云昱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我摇了摇头,告知他已经熟睡很久并且丹鸟已归。
“我见你体温有异担心你是不是也消耗过多,就看看你状况如何。你的梦都灰不拉几的,和玄尹搞什么祭祀一样到处都是烟雾,找你都不知道跑了多久。”
我正说着便拉起了他的右手,只是碰到指腹都能感觉到此时的云昱体温已恢复正常;看他精神状况尚可,应是无碍。
可他不太乐意被我握住,还不等我再仔细确认就火速抽回他的手掌,并将双手都背在了身后——这个动作,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前不久兰泽也对我做过相似的动作,我看起来有这么让人厌吗?怎么都躲着我?
“吾没事。你就这样贸然将吾拉到幻境,若外界有异,你是想找人一起死吗?”
他冷着脸微微将头撇到一边不再看我,责备的语气配上他这副神态让我有些懊恼。
本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得到一句感谢,岂料道谢没得,还要被阴阳怪气地责怪。
我没好气地踢了一脚他的膝盖,生怕他听不清楚我说什么,又蹦跳到他侧目的一边,冲他嚷嚷:“你要不是睡得和死鱼一样谁想管你,怎么就摊上你这代当王的,你这么怕死,那你赶紧从这里走开。”
“本王没聋。”他突然将手伸出搭在了我的肩膀,将我牢牢按在原地。
云昱嘴角略微抽搐,右耳经过一番热闹后他又将头扭到了另一边,愣是不正面理会我。
“好心没好报。你在外界体温格外低,若非担心你谁会来找你。”
我拿开云昱压住自己肩膀的手,转头在离他十来步的地方坐下。
我将后背压着没过肩膀高度的松软草丛,两手相合绕过头顶靠在,双手托着后脑勺,眯起眼躺在暖洋洋的草丛。
吹着小风,我也不打算再搭理云昱;这样不领情的古怪,倒是像极了上一代云龙国当权者,不愧是父子,脾气都和咸菜一样。
微风拂过,云昱眼前草浪翻涌,斑斓的金光点缀了乳白色的天空,置身于此,云昱总会感觉到莫名的愉快。
也不知当年倚仗玲珑石的云坤,为了平复内心不被邪性引诱,是否也会被玲珑石带到此地?
纵使玲珑石厉害,自负嚣张的云坤结局也不尽人意,甚至在云龙国史册中云坤这个名字都不愿意被提及。
既然玲珑石灵力有被损耗的一日,为何魔刀没有?云昱忽感好奇,玄尹谈及魔刀与玲珑石相似,皆非凡物;那为魔刀提供邪能的会是谁?玲珑石的力量来源又是何方?
这个问题让云昱饶有兴趣,他边想边走向躺在草丛中的玄璃。
玲珑石会成为现在的样子是因为供奉在红珊瑚,以及泠雪殿为其开天井引入日月光华,假设玲珑石会因此恢复灵力,甚至产生异变,是否说明魔刀也会有什么变化?
云昱抽茧剥丝,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将已有的讯息事件串联;结合玄尹给自己的书信,云昱如饮醍醐,三界之乱结束说不定对魔界而言又是新的开始。
魔刀的蛰伏只是为了让魔界得到喘息,为其开启下一次战乱养精蓄锐。
玄尹仓促的书信中概括了当年母妃入宫前是元玉山一位能力出众的弟子,善于御火已达灵虚,然不幸遭受魔刀冲击所幸性命无忧却再难抵达灵虚之力。
此番异动没多久,恰逢自己的父王去元玉山避暑,这才遇上了自己的母妃……而后便有了父王对母妃一见钟情,爱护有加不顾朝臣反对和玄尹师尊的抗议执意带入宫中,接着便是天生拥有燎炏的自己出生。
将这些巧合的事件重新梳理,云昱差不多已明白,魔界中最为重要的魔刀,就连智力也要比玲珑石高出不少。
只怕魔刀被元玉山封印之前,它便想好了未来的布局,就连自己的出生应该也是被算计而生。
自己的用处,也许是为了承载魔刀,为它所用吧?
云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只要魔刀此番不染血人界将真相告知自己,继续添油加醋地谈及金目预言实则是云坤的谎言;魔刀了解人性善于利用人心,用一连串的冲击,将自己的信念精神摧毁,确实能成为适合魔刀所用的傀儡。
假如魔刀操纵自己,吞下云龙国,幽州岂非指日可待?
呵,真是颇有心机的魔刀。
可云昱明白,此刻所想皆为这些巧合的推论,是否真如自己所想,那还要用未来证明。
高及胸前的金色芒草左右晃动,眼前金波荡漾的湖带着清香掠过,云昱顾盼躺在湖中玄璃她如一叶轻舟,与此景相融相称。
玲珑石……云昱看着前方的玄璃,又觉方才所想也有纰漏:魔刀要如此顺利,还需无视玲珑石的存在。
若是自己所想,魔刀已将玲珑石这一变数排除计划之外,它对这个变数会这么忽略吗?魔刀对玲珑石的的了解又有多少?
眼前的玲珑石出现在元玉山已然蹊跷,二者相距如此近,她幻化半妖时难道它不曾觉察吗?
云昱还在沉思,不自觉地凑近了玄璃,她亦在此刻睁开双眼向自己发出了质疑:“你怎么还不离开?”
我实在是憋不住了,睁开眼反问在我旁白鬼鬼祟祟的云昱,他忽而俯身蹲下,伸出手趁我不备拉扯了一下我的耳鳍:“玲珑石,还有件事只有你能去做。”
“什么?”我捂住自己的耳鳍起身坐起来,对上了他意味深长的金色眼眸。
不知是不是因云昱凑得太近又有燎炏影响的缘故,和他相隔不足一掌宽度的距离对视,让我脸颊莫名地发热。
我将本还捂着耳鳍的右手往前挪到了自己眉间,顺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眼神闪躲地掠过云昱站了起来。
云昱也站在了我身侧,语气淡漠地谈及缘由:“今晚还要与兰泽共宴。”
我揉了揉手腕,又怕被在旁的云昱趁自己不备扯耳鳍,遂先将双耳护住,不以为然地反问他:“与我何干?”
“魔界入世妖族想袖手旁观。兰泽此番来云龙国既然是为了你,你来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诚意。”
云昱慢慢悠悠地踱步到玄璃面前,却未将午宴二人对话告知。
他还在思考关于魔刀的问题,目前还有疑虑,已知的讯息还是不够。
若非今日碰巧,云昱也不会留意到玲珑石与魔刀似乎有莫名关联,沿着这个思路往下走,倒让他感觉十分有趣:玲珑石可压制魔刀,遵循常理魔刀应该十分憎恶玲珑石;可今日在玲珑石遇险时,她周遭倒有莫名的红莲出现,莲花初开之际又与魔刀异常时间接近……而后魔刀竟然初次在异动后自觉平息。
魔刀再次发生异常时则是在晌午过后,云昱隐隐感觉玲珑石对魔刀而言别有它意,至于缘由嘛,尚不明确。
我正要反驳推辞此事,就瞅见云昱正容亢色地来回踱步,不知他在思索什么。
他反而十分敏锐地注意到我欲言又止,于是停止了他的脚步。
云昱站在我面前,微微抬头示意我但说无妨。
“你想我做说客,让兰泽率领妖族抵御魔界?”
“嗯。”
“可他为何索取玲珑石?”
“玲珑石你若状况良好,岂不是对付魔刀最好的筹码?”
云昱目不转睛地凝视我,金眸的光辉中有着一抹我看不透的灰霾,这也是我第一次发觉人眼中的神情可以这么复杂。
不知他在思索什么,我隐约看见他的目光中夹杂有一缕好奇,有一点期许,还有一些严肃。
“不论我何方,我肯定会倾尽全力对抗魔刀。玲珑石归属哪一方有什么好争论……”一开始还没想明白云昱意思时,还认为自己言之有理。
但转念间,我明白了云昱所言,说话声音也是越来越小直到保持沉默。
“我感觉兰泽不是野心勃勃的妖。纵观云龙国、人界,可以与魔界相抗衡的势力有多少?人族与妖族……”
还不等我说完,云昱便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言论,直言正色地驳回了我的天真想法:“凭你与他一面之缘的感觉?人族与妖族如临大敌前尚可有一线互助情谊,风浪将平就是各自为营步步清算,五百多年前的三界之乱就是教训。”
“教训……妖族得到的教训也许正是他们过于相信人族吧。”我神色黯然地垂下眼帘,呢喃自语。
麟霜曾经与自己说的话,还真不是歪理:大家都为各自利益而活。
联想此间史册与麟霜对三界之乱的部分回忆,大家确实是共患难但不能同富贵。
当时自己还满腹狐疑地问麟霜为何,为何两界甚至三界不能像山间野猪野兔之类的共处,麟霜当年还拍了拍我的头对我说日后我会慢慢明白。
面对当时麟霜敷衍的回答,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自己脑中闪过的想法:“怎么就没有出现可以一统三界的王者呢?如果有,那一定会成为后世传颂的英雄吧?”
不过麟霜听到这话时愠色骤然浮现,立刻呵斥我想法幼稚,教我对此不必抱有幻想。
今朝再忆,麟霜怫然中还有一丝惶惶不安,她在害怕什么?
云昱见玲珑石仍然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方知自己言重,忽略了她亲身经历人间风雪不过十一载。
她如何能一下子接受自己所言的事实?
云昱思索几秒,回船转舵,心平气和地低下头对其安慰:“事情的发展总是难以预料,我们所知的也只有结果。过程都是各自撰写,虚实相间,你大可不必纠结是人族算计妖族还是妖族筹谋人族。”
听到上方的意外之音,我不由讶然,云昱竟然没有冷嘲热讽自己对妖族心生怜悯?
今天太阳是不会落山了吗?
“我明白。不管如何,先共患难吧。那你们午宴上聊了什么也告知一下?我好捋一捋思路?”我又恢复了精神,八卦之心涌现,云昱对此一言不发,脸上写满了无可奉告。
云昱本不打算让玲珑石与兰泽相见,可午宴的冲突他一人迎战本有些疲敝,加上午后还尽力援助元玉山……倘若晚宴上双方再有冲突,赤燕倒还好对付,对上兰泽,云昱还真说不好。
兰泽功法如深渊莫测,实属不容小觑,又逢上属性相克。
午宴时若非她凝聚乌云打断战局,只怕自己与兰泽还胜算未知……这样想,她倒是不经意间帮了自己。
离开幻境后,云昱眼看玲珑石被隐士们强行拉去梳洗打扮,安置好她后方才赶回紫辰殿。
紫辰殿内,云昱获悉了芦山岛沦陷的消息,他一边思索对策一边拆开了元玉山刚送来的羽檄。
玄尹在羽檄中除开对自己的援助表示感谢外,还提及了云昱方才的想法:速与幽州结盟。
云昱提笔落墨一挥而就,回应玄尹所言;又经一番深思熟虑,决心将玄璃真身告知。
收到回信后的玄尹快速浏览,直到看见云昱对玄璃的描述时他才放慢了阅读速度。
玄尹攒紧手中宣纸,玄璃的真身竟然是玲珑石?
可师尊当年对自己的描述……
回忆十一年前,自己独自前往云锦宫,因泠雪殿门口驻足时被云昱发现而下达逐客令,当时玲珑石便已不在泠雪殿了吗?
玄尹顿感一阵恍惚,十一年前自己确实没有踏入泠雪殿确认玲珑石是否安然,若非玲珑石阴差阳错到元玉山……玲珑石非凡物,但能演化成玄璃,玄尹真如当头棒喝。
而玲珑石选择降落元玉山的缘由是?
元玉山除开有魔刀,还有那晚,身后如芒刺背的目光与杀意。
玄尹将手中信件捻作粉尘,整理思绪后还是决定先将其中蹊跷搁置,当前最要紧的依然是魔界。
芦山岛已破,玄琰,你还活着吗?
玄尹静坐在未点灯的兰庭阁内,即便此时的玄尹想在虫鸣昏暗的屋内稍作休息,萦绕心头的忧思也无法藏于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