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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苍苍,水茫茫,沙平风软浪吟舟。
今日之前的芦山岛风光应与此诗句描写相差无几。
今日开始,芦山岛已为魔界夯风涛,众魔过海踏沙入岛,掀起惨绝人寰的猎杀。
岛上渔民如同穴中蝼蚁在狂风要挟下无处逃脱,妇孺求饶,魔怎会留情,不论男女老幼见者便血染尖刀。
曾经被称作世外桃源自给自足的芦山岛,已成为了修罗炼狱。
玄琰见不得手无寸铁之人遭此劫难,可魔兵从魔界入口鱼贯而出,纵使茕冥剑层层染血,她也无法兼顾岛上众人。
好不容易救下一人,来不及带她出逃便又是围堵,就算玄琰再三关注救下的人却也没能活着。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离开,除开体力上的疲乏,精神上的压力与自责随着血腥一起涌在心头,让玄琰几经失神。
魔界声势浩大,玄琰不知已多少次在心中呐喊,让自己不因孤军奋战而颓废。
手中的颤抖让玄琰将茕冥剑左右手来回替换,只为她能剑不离手足以抵挡水平一般的魔兵。
尽管魔兵实力参差不齐,换做平时的她定能轻松突围,但现在的玄琰早已为阵法殚精竭虑。
维持玄琰不停交锋的是回元玉山的信念。
突围。
她答应了师父,自己要活着回去。
玄琰的手臂、肩膀、腿上早已被不同的兵器划破血肉。
魔兵的嘶叫声不断盘绕在耳边,血与咸湿的海风和自己的汗水交织在一起。
她都数不清自己挥剑击败了多少魔兵,但对方数量依然没有显著减少。
这些魔前仆后继向芦山岛涌来,人的惊叫哭嚷,还有求助声夹杂在四周,让玄琰倍感眩晕。
她渴望有一丝喘息的时间,然而眼前局势让她根本无从停歇。
就连拿出锦囊中的幽兰雪的一秒也没有,玄琰清楚再这样无休止地持续,结局只能是体力全部耗尽的自己被他们乱刀砍死在芦山岛。
她再次砍下一魔兵头颅,黝黑的血再次飞溅脸颊,挺直腰板的玄琰又将茕冥剑换到左手握紧。
回顾周围,细软的银黄沙滩已被染成了素日难遇的金鱼紫。
人与魔的尸体横卧在上面,好像一个个礁石纹丝不动任由海浪来回冲刷。
血腥味让玄琰恶心作呕,可她还是趁此间隙赶紧掏出幽兰雪囫囵咽下。
玄琰明白,芦山岛仅凭她是保不住,幽兰雪相当于是自己最后的突围机会。
她要回去,告知众人芦山岛发生的一切;她需回去,她的师父还在等她活着回去。
“嗯?想不到你还活着?”
一声绵软柔语之音从玄琰身侧传来,她立刻警觉回身剑光洒血向声音源头横去,曾交手的女魔倒身姿婀娜地闪躲开来。
在她侧身从玄琰右肩穿过的一瞬,玄琰腰上留下悄无声息的伤痕。
温热的血再次从自己体内流出,玄琰赶紧为自己封上穴脉。
因体力不支,精神也开始涣散,与对方的动作相比自己反应慢了太多。
“扛了这么久,作为女子我倒是挺欣赏你。小丫头,要不要考虑屈服魔界?”她翻动着自己的水袖,一双桃花眼带着甜蜜的笑意,再加上娇媚动人的面容,倒是十分合适去诱杀那些见色忘义之人。
玄琰冷眼相待,盘算着要怎么突围。
她迅速将茕旻剑向上,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由剑柄向上捋过,银霜剑光冲破剑身层层覆盖的血液,剑影分身光华夺目耀眼。
剑影环绕玄琰四周,一鼓作气下,剑鸣星光冲向周围邪魔。
得益于幽兰雪的加持,玄琰此招要比方才强烈数十倍,掀起了沙滩上四面八方的尸首黄沙,与剑光一同扰乱女方视野。
紧接着玄琰再次踏入空中,为茕旻剑歃血。
终招再临,万鹤归巢飞沙走石,倾力席卷身下目光所及范围。
以为对方已是苟延残喘的女魔对此措手不及,她定神击溃群鹤,水袖轻盈将飞沙回旋。
待女魔拨云见日,玄琰早已没了踪迹。
她一脚踹开眼前被玄琰砍下的魔兵头颅,眼看御相依然维持着浓云密布雷电交加,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黄毛丫头,看你怎么活着回去。”
就在该魔放松警惕时,她突感腰部被不明物瞬间贯穿!
连痛还来不及反应,甚至未见来者,她的头颅已随风扬起,哒哒地滚落沙滩。
麟霜收回贯穿她腰部的右手,手上满是黑黝黝黏糊糊的血液,这样的突袭对麟霜而言就是家常便饭。
见被自己砍下头颅在沙滩上来回晃动,倒让麟霜多了一份警惕,为此加上了以绝后患的补刀:麟霜的右手再次贯穿倒在沙滩上的身躯,精准地将其心脏扯出,不等它跳动两下就决然捏碎。
“你杀我的部下倒是毫不留情。”熟悉又令麟霜讨厌的声音再次降临。
麟霜一个闪避,躲开了向自己颈部划开的刀光,她转身冲偷袭者冷笑道:“怎么,怜惜吗?”
苍独狱手持凤嘴刀屹立在尸横遍野的沙滩上,他看了一眼死无全尸的女魔,即便该魔地位不低,但苍独狱心里倒不觉得恼火:只有实力不佳的魔才会被屠戮。
他将凤嘴刀屹立在沙砾上,沙滩上的尸身顿时爆裂,连白骨也没有残留。
腥臭刺鼻的血水蔓延渗透,处处透露着来者不善。
“娘子,难道我看起来是风情万种的魔?”苍独狱话音未落,杀招就叱咤袭向麟霜。
颇有狂风暴雨之势的苍独狱,再度单独对上清川澹如此的麟霜。
一位心素悠闲一位声喧乱石,一退一进,将逼命的生死对决交织成电逐清风的战局。
“娘子你未出刀锋,难不成瞧不起我吗?”两回合不到,苍独狱隐约猜到了麟霜的意图。
他停下脚步,收起了凤嘴刀,距离麟霜五尺远。
苍独狱敲了敲自己的半面面具,不等麟霜开口便说出了她的目的:“以为拖延住我便可延缓魔刀入世?”
“你看起来和以前一样蠢。”麟霜掀起风沙,灰霾刀光隐匿风中,径直冲向苍独狱。
他迅速抬手结结实实挨下这一刀,浅没入沙滩的双足仍然被这一击逼迫往后移动。
眼前麟霜早已没了踪迹,苍独狱却唇边犹带笑意,他怎么会不知晓她真实目的是什么?
赭色旋风晃过,苍独狱立刻追击上麟霜,果不其然,她正踏上礁岛准备纵身进入魔界。
“要是踏入魔界,娘子就真成本相的人了。娘子,你可要考虑清楚。”苍独狱嘴上这么说着,却身体力行地阻拦在麟霜面前,挡住了身后的魔界入口。
苍独狱明白,麟霜此举是为进入魔界,破坏魔刀入世所需的身躯。
即便麟霜拥有暮雪的祷祝,踏入魔界成为魔也是既定的结局。
入魔后若做出违背魔界之事,才会明白死是多么轻松的惩戒。
别说自己能救她,就算是作为魔界御相代为管辖魔界的自己,犯下过失也无法脱罪。
苍独狱盯着眼前凛然不动的麟霜,他颇为喜爱的那双碧眼中写满了坚韧倔强,由此可见她还是与五百六十一年前一样。
他想不透她的执念与执着,可不妨碍他欣赏麟霜这股子这种重情重义,以及她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心。
苍独狱总觉得,世间难寻像麟霜这样实力与自己持平,容颜又甚得自己欢喜的妖族。
可眼前的麟霜贸然要闯魔界,可能产生的结果并不让他高兴——就算麟霜要成为魔,也只能是为了他。
为了这些弱小愚蠢的人界,成为她自己不待见的魔,这难道值得?
五百六十一年前,苍独狱以为一个暮雪,一个云坤就已经足够他咬牙切齿。
现在暮雪凉得透透的了,怎么自己心尖上的麟霜还对暮雪执念不灭,甚至愈演愈烈?
麟霜对苍独狱的心意并不感冒,她更想不明白五百六十一年了,这个魔到底看上了自己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向他吐出让开二字,便准备强闯。
随即麟霜张开手掌,长刀遵从指令悄然上手,刀身雪亮,反射出晃眼的亮光。
“唉,所以我说过,娘子你总是不领情。我可真是为了、你、好!”说话途中,双方即刀与刀铿锵交锋,电光四射。
魔界入口的礁石岛上,为毁魔刀寄生躯体的麟霜不得不再次对峙苍独狱。
一刀在手,刀如逆眉腾转,一刀在握,刃如潮鸣电掣。
铮鏦一声响,气劲冲击,双方皆因此震退几米,紧握刀柄的虎口已见泛红。
“暮雪死了这么久,为何你还没有放下。”
苍独狱极招再出,飞溅礁石的海浪顺着自己的刀柄轮转加持电流威力,他将刀刃朝天,引来更剧烈的闪电最后向前方开斩。
逼命电光直奔麟霜,苍独狱心中满是无奈与不解,身为魔的自己,哪怕做到这种份上,还要被称作无情吗?
麟霜双手持刀,右腿向身后迈开,只听她高喝一声,双手大力向前一挥。
半身震动玉笄再次闪耀银光,在她眼前的礁石纷纷被狂力掀起顺势变化,沙砾礁石聚合成铜墙铁壁的麒麟。
麒麟咆哮扛下所有电流的一刻,麟霜喘着粗气绕开麒麟提刀冲向苍独狱。
惊涛拍岸,刀刃铛铛撞击凤嘴刀刀柄,苍独狱步沉礁石,下压三寸。
身后麒麟趁机直冲魔界入口,目的清晰,苍独狱眼看麟霜头上玉笄闪烁分外眼熟,他猛然将麟霜推翻,大声呵斥:“你以为魔刀真会拘泥于那个人的尸身吗!”
“当然不会,倘若它有能耐破坏魔界地脉,魔刀的能量来源岂不是又少几分。”麟霜腾空反转瞬间收刀,纵身跃入海中遁走,只剩下窜出海面的浪花,而她了无踪影。
苍独狱恼羞成怒,愤然赶回魔界,她可真是对魔界太了解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不是麟霜当初给自己设套诱使自己讲出吗?!
想到过往,苍独狱不禁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从前是苍独狱自己心里嘲讽魔君不分青红皂白,如今看来倒真是讽刺。
倘若麟霜仅仅是将躯体毁坏,问题也不大,为魔刀再找一个合适好用的就行了。
但破坏了地脉,自己魔界御相不干了事小,生不如死的惩罚他可受不起。
“咱们真就不用理会魔界现世吗?”
浮光殿内,赤燕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了气定神若的在这里弹琴的兰泽,这都什么时候了,在这里浪费一天的时间。
赤燕不是不理解兰泽拿回玲珑石的决心。
而眼下魔界入世,魔刀迟早脱离元玉山的封印,别说是云龙国,妖界也势必要卷入其中。
即便兰泽无忧,作为万妖之王的他,总归要担心一下这些半桶水晃荡的妖族众部吧?
“我看你是昨夜星辰喝完了就倍感无聊。”兰泽停止弹奏,双手摊开掌心放在琴弦上,这才抬眼瞧了瞧面前盘膝而坐的赤燕。
“老大,你当真这么放心吗?”赤燕拿起他的酒袋,先是将其凑近兰泽耳边晃晃,再打开酒袋饮下,可见昨夜星辰还剩不少。
兰泽见赤燕连昨夜星辰都因此事不再贪恋,倒也收好古琴,正襟危坐,试问赤燕对眼下局面作何想法。
“你问我?咳咳……我喊你现在回幽州你肯吗?咳咳咳、我喊你现在去把魔界打得找不到回去的路你去吗?”赤燕差点呛到,不由得弯腰颤抖全身咳嗽,高高束起的发尾上下跳动着。
要不是赤燕舍不得昨夜星辰,他真心想直接喷酒,和兰泽讲话一点麻烦:明明兰泽有想法却要反问自己的答案。
“你我共睹云龙国地大物博,户盈罗绮繁荣强盛,魔界入世何须谴我们这种蕞尔小国帮衬呢?”兰泽好心伸出手,轻柔地拍了拍赤燕的后背,话音温柔却冷漠无比。
好比兰泽本身,看似文质彬彬风流潇洒的美公子,却身散霜冻气息手足身躯皆如冬雪。
赤燕深明兰泽言之有理,可他心里还是认为,魔界入世妖族不可能全然避免。
不过兰泽作为妖王,赤燕会相信且贯彻兰泽的抉择。
接着赤燕又凑近兰泽,小声询问拿幽州交换玲珑石一事。
“旁人云昱都知道这买卖不划算,你还当真了?不过是随口说说。”兰泽抿了抿嘴,藏起了自己的笑意。
赤燕确实没有他们这么多心眼,或许也是对自己足够信任吧?能有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深信不疑的同伴,是世间最幸运的一事。
“我也知道不划算。但,玲珑石对于你而言意义又不一样了,假设你当真想用幽州交换玲珑石而云昱有应允了——赤燕愿为我王肝脑涂地,铲除非议。”赤燕将酒袋拧好,一手撑着盘膝的膝盖,一手拿着酒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赤燕那安放在胸前的短刀彼此起伏,与自己的主人有着同样的心意。
“哈哈,多谢你——对魔界情况不放心,天际间速度最快的羽燕大可离开此地,为阻魔界尽一份心力。”兰泽不知何时手中出现一盏茶,他轻轻吹拂茶面,说罢方才饮下。
“那你呢?”
“燕雀何须忧虑临天白龙。”
“云昱的燎炏出神入化,单凭燎炏幻化的分身也可轻易消耗我,我是担心晚上若你再与他交手……”赤燕还没说完,便见兰泽将茶碗盖上,拇指与食指夹着茶碟便往一边扔去,却未听到茶杯碎裂声响。
兰泽微微抬眼,月白色的睫毛狭长浓密,遮挡住了此时的眼神,清幽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讥讽:“凭他?”
兰泽早已留意到云昱又在午后唤出了丹鸟,哪怕周围界线干扰影响判断,燎炏从云锦宫脱颖而出还是不难判断。
这才刚开始,云昱就为阻扰魔界尽心尽力,真是一位称职的王者。
即便晚上再有冲突发生,只怕云昱会输的更难看。
兰泽见赤燕显露真身翩翩离开,又唤出了自己心爱的古瑶琴,浮光殿内再次回荡深沉琴音。
不同的是,此时的兰泽并没有像方才一样,跟随指下泛音进入心境。
赤燕不在,兰泽自是要多一些警惕。
丹鸟飞向元玉山约莫半时辰,而我早已被燎炏追击得筋疲力尽,最后我向燎炏认输,汗流浃背地跳入皓月潭散热。
我从水里探出头,看到燎炏忽而消失在岸,以为是云昱听见了我的呼喊收回了燎炏,便站起来向云昱道谢。
话还未出口,我就见他身侧坐在门槛边上,身体依靠着门框,双目紧闭。
难不成他一直是边睡边让燎炏与我修炼的?
惊讶之余,我从潭中游到岸边,小心上岸。
接着自己蹑手蹑脚地靠近云昱,凑到他面前,冲他脸颊吹了吹气。
云昱对此毫不知觉,他温热的鼻息随着呼吸掠上我的脸颊,我又戳了戳他的侧脸见其还是没反应,干脆蹲在他面前再用忽大忽小声音喊他的名字:“云昱,云鱼鱼鱼,云昱!起来了!”
要是眼前人清醒,听见自己胡乱念叨他的名字估计早已板着脸,说不定还要呵斥自己一番,可现在的云昱正安详熟睡。
这样的云昱看上去倒比日常温柔太多,想到昱唤出丹鸟后又陪自己修炼这么久,劳形苦心也是难免,还是不要打扰他休息为好。
趁着他睡得不省人事,我开始左右打量云昱,他部分五官还真是挺像他的母妃。
若不是平时云昱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也能称得上是诗词里描述的萧郎面如玉……可是和兰泽比起来,那还确实如麟霜所言,妖族的公子潇洒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就在此刻,天际传来一声鸣叫,丹鸟挥动着翅膀散落着火星光辉徐徐而来。
我赶紧起身向其招手并指了指云昱,也不管丹鸟是否能明白,还冲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或许燎炏化作的丹鸟与云昱心意相通,它只是在空中盘旋一周便悄悄落下。
丹鸟轻盈优雅地收翼,有些不及离开时的绚烂。
在它盘旋时我便留意到,它的腹部与利爪上出现了之前没有的深棕红,以为此番它被魔刀所伤;心急之下,我不顾高温,水镜也未唤出就凑上去为其疗伤。
丹鸟是活着的燎炏,炙热逼人。
我伸出右手,暖金色的光辉在掌心前出现,向那些棕红色的“伤口”流去,等我隔着水镜蹲下屏息查看时才发觉,那些不是伤口而是沾染的血迹。
我松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手心想不是伤口也无妨,就当作为它洗去邪能与疲惫吧。
暖金色流光化作羽毛将丹鸟环绕,翩跹掠过那些血痕后丹鸟身上又焕发光彩。
就像冬季我偶然在山间遇上的柿红,在雪中耀眼又让人感觉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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