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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自己体内的寒毒若是再次发作,恐怕就十分地不妙了。他又想起杨琼曾对他说过,九阳宫的内功心法至纯至阳,可以抵制寒毒,不免隐隐有些自责,觉得自从下山以来,只顾得吃吃喝喝,竟有些荒废了内功,实在有点辜负了杨琼。

    他将那步法细细讲了两遍,让柳梦龙在一旁练习,自己则坐在一边,继续闭目调息。如此来来回回练了三遍,总算觉得体内的经脉舒爽起来,暗中运气,内力也算充沛,于是心情大好,转头看向柳梦龙,却见书生愁眉深锁地站在房间中央,不由问道:“梅卿已会了么?”

    柳梦龙面有愧色,低声道:“大哥,小弟琢磨了半天,还是一式也没有练成。”

    何晏之“啊”了一声,心想当日杨琼要他看一遍就记住所有的招式,想不到柳梦龙竟连六式都记不全,心道:若是换作杨琼,这个书生只怕要被骂死,又不知要罚他做多少个马步。又想起杨琼当日亲自传授他剑法的种种,历历在目,心中微微涌动着暖意,却又觉得恍若隔世一般。

    他于是温言道:“无妨。我再一步一步教你,你看仔细了。”

    柳梦龙点点头,全神贯注,强迫自己去硬记那些步法招式。然则,他实在不是练武的料,在何晏之看来极为简单的步法,在柳梦龙这里,便成了醉汉乱步,毫无章法可言。练来练去,除了跑起来比之前稍稍快一些,还是一式都没有练会,饶得何晏之再好的性子也有些不耐起来。

    柳梦龙惭愧之极,越发觉得自己与何晏之不可同日而语,惴惴不安道:“大哥莫要再为我浪费精力了。我天资愚钝,只怕这辈子也练不成的。只求大哥不要生我的气才好。”

    何晏之拍拍他的肩膀,叹息道:“也罢。是我为难你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却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何晏之一皱眉,声音颇有些不悦:“何人打扰本公子休息?”

    门外的人却不答话,依旧轻轻敲了两下门。

    何晏之朝柳梦龙使了个眼色,一手持着长剑,猛地将门打开,却见那钱六焦急地站在门外,一见到何晏之便道:“恩公!快走!”

    何晏之先是一愣,心中便有些怀疑,于是笑道:“恕在下愚钝,一时之间竟听不懂钱兄弟的意思。”他退开了一步,作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道,“钱兄弟不如进屋来把话讲清楚?”

    那钱六也不推迟,只是警惕地看了一下左右,闪身进了厢房,立即轻轻将房门阖上。他转过身拜倒在地:“恩公!大当家的正商量着要取你的性命,趁现在巡逻的弟兄们正在换班,恩公还是速速逃走吧。”

    何晏之却笑了:“你胡说什么?大当家既然投诚了我们归雁庄,大家自然是一家人,何况我兄长明日就到,大当家怎会要我的性命?”

    钱六的神情有些着急:“俺知道恩公不信我,但是,俺可以指天发誓,所言句句属实!”他一把攥住何晏之的衣襟,“恩公!再不走真的就来不及了!”

    何晏之依旧岿然不动,只是含笑着注视着眼前的小个子男人:“如果你所言属实,如此重大的事,你一个小小的喽啰又是从何得知?再者,你们大当家又凭甚么要取我的性命?”

    钱六道:“说来也是凑巧。因为恩公手下留情,俺才捡来一条性命,眼下虽然没事,只怕大当家不会轻易饶了俺,定是要秋后算账的。俺便想偷偷离了寨子,下山正正经经寻份生营,再也不做偷鸡摸狗的行当,从此洗心革面,绝不为强梁了。这些年来,三当家在寨子里对俺最好,常常罩着俺,又与俺是同村的,当年俺就是求着他,才进了寨子。便想着绝不能不辞而别,要走也要向三当家打声招呼,省得给他添了麻烦。于是,便在半夜里趁着没人,偷偷跑去三当家的屋里找他,谁知……”

    何晏之打断了他的话,道:“谁知,却听到了三当家和大当家的谈话,他们正商量着怎么弄死我,是吧?”

    钱六面露诧异之色:“恩公如何得知?”

    何晏之道:“我不想知道大当家想不想杀我,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要杀我?”

    钱六道:“这个却不知道了。我只是断断续续听了一点,大约与那个什么花的剑法有关。”

    何晏之道:“那就更不通了。如果你们大当家想要剑法,自然不能杀了我,一个死人怎么能把剑法告诉他呢?”他歪着脑袋一笑,“莫非是你们大当家派你来试探我?他果然不信我就是沈砚秋呢。真是难为大当家了,其实不过在等几个时辰,到时我兄长来了,一切自然分晓。”他冷冷一哼,“哥哥向来最疼我,秦玉三番五次试探我,难道就不怕我哥哥不高兴么?”

    钱六却压低声音道:“恩公有所不知。咱们大当家并非真心投靠沈大公子,不过是为形势所迫,虚与委蛇而已。”

    何晏之道:“此话怎讲?”

    钱六道:“青松岭原本有六个寨子,都是小打小闹,一个寨子也就几十号人,互相都不服气。直到三年前秦大当家落了草,收编了各个山头,才有了青云寨。寨子里的兄弟大多像俺一样,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不是犯了事,就是穷得叮当响,没了活路,才来占山头。可是秦大当家和咱们不一样,据说他祖上可当过大官的,还是什么开国的重臣,画像还挂在凌云阁上,不知怎么地犯了事,在琅琊皇帝手上被抄了家。早几个月,俺有一日路过聚义堂,就听大当家在同几位当家的说,如果不归顺归雁庄只怕死路一条,还说岷王殿下也不会饶了我们。后来二当家就同大当家吵了起来,二当家就骂大当家白眼狼,不过是把寨子送给姓沈的来拍岷王的马屁,要岷王恢复他爵爷的身份。”

    何晏之慢慢皱起了眉,这件事牵扯太大,他一时如坠云里雾里,原来这沈碧秋的背后还有一个岷王,竟是关系到了皇家,更是他惹不起的了。念及此处,他竟有些为杨琼担心起来,杨琼武功虽高,落在沈碧秋的手中,只怕凶多吉少,如此一想,竟有些心急如焚,一把握住钱六的手臂,目光逼视着他:“你说的都是实情?”

    钱六点点头:“俺只听大当家说,‘不能总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让姓沈的占尽便宜,明日定要拿他弟弟的性命逼他就范’,至于具体何事便不得而知了。”

    何晏之在房中来回踱步道:“此事我定要及早禀明兄长才是。”他转过脸,“青云寨此刻定然戒备森严,你又如何带我们全身而退?”

    钱六道:“俺在寨子里已经有些年头了,算得上老人,青松岭所有的路闭着眼都能走。若恩公信任,自然能带恩公平安离开。”他一抱拳,“恩公,俺的性命是你给的,今日若没有你,这条膀子早没了。小人虽然是一个强梁,也懂得有恩必报的道理。俺实在没有欺骗恩公的意思,请恩公一定要相信小人。”

    见何晏之依旧沉默不语,钱六继续说道:“大当家这个人心肠最狠,从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二当家同他闹了一场便不见了踪迹,兄弟们都在猜,是大当家的灭了他。说实话,兄弟们对大当家早已经有些寒心,这大半年来离寨的兄弟也不是一个两个。大伙儿本来都是走投无路才落草为寇,最讲究一个义气,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是大当家却不把兄弟的命当回事儿。他对咱们都这样绝情,何况外人!”

    何晏之道:“好!既如此,便谢过钱兄弟。”他一把拉过柳梦龙,对钱六说道,“还请钱兄带路。”

    杨琼缓缓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他努力睁大眼睛,依旧徒劳无功,什么也看不见。他伸出自己的手,慢慢摸索着自己的五官,悲哀地发现,自己果真盲了双眼。一霎时,他的心中微微有些酸楚,他向来骄傲自负,却未曾料到,只因一时大意,落到了这步境地。

    他凝神感受着四周的动静,却发现丹田之内也变得空空荡荡,提不起半分内力来。他挣扎着想从榻上起身,然而,只是简单地挪动上身已经让他气喘吁吁。他不由地呵呵笑了起来,嗓音有些沙哑:“沈碧秋!你不是想杀我吗?砍了我的头,去献给杨玲珑,何必如此麻烦?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现在留我一条命在,将来可莫要后悔呀!”

    然而,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无论睁开眼,还是闭上眼,永远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四周也没有人的声音,他浑身绵软无力地躺着,一动也不能动。他不知道黑夜和白昼,仿佛过了很久,有人轻轻走到他身边,一勺一勺地往他嘴里灌粥。他没有反抗,事实上,他也反抗不了,只能任凭那人默默地喂完,又默默地关门离去。

    杨琼知道,这粥里掺了药,可能就是化去他功力,摧残他筋骨的药。时间慢慢地流逝,杨琼觉得自己的魂魄也在一点一点地流逝。这样黑暗的寂静足以叫人疯狂,他唯有全力忍耐着,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勉力叫自己平静下来,直到困倦再次袭来,昏昏睡去。

    这样睡去醒来,醒来睡去,不知过了几天,除了那个默默给他喂饭擦洗的人,他没有感受到任何人的靠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关在了哪里。

    他仔细琢磨,料到沈碧秋是想以此来摧毁他的心智,让他彻底崩溃。先是失明,然后内力尽失,然后筋骨尽毁,最后意志消磨,真正成为一个废人。

    杨琼心底冷笑,暗暗道,但有一口气在,如何能叫你如愿?

    不知过了几个日夜,这一日,杨琼在睡梦中觉得有人在抚摸他的脸颊,那人的手指皙长,举止间有若有若无的暗香袭来,动作轻柔,如同在碰触无上珍宝,指尖流连处带着些许的痴迷。

    杨琼猛地睁开眼,那人显然吃了一惊,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杨琼听到沈碧秋温文尔雅的声音柔声道:“子修,原来你醒了。”

    杨琼感觉到沈碧秋撩衣坐在了床榻边,他瞪大了眼睛,冷笑道:“不必装模作样,反正我也看不见。”

    沈碧秋颇为惋惜道:“子修,你怎么这样大意呢?”他叹了一口气,“你如今这个样子,叫我看了心里难受啊。”

    杨琼冷冷一哼,也懒得与他周旋,只是淡淡问道:“阿北呢?”

    沈碧秋发出一声轻柔的笑,他的声音极为好听,如同上等的瓷器与金属碰撞发出的金玉之声。这让杨琼无法抑制地回想起很多年前,他与沈碧秋一起在庭前和歌时的怦然心动,然而,此时此刻,这样的笑声却分外叫人毛骨悚然。

    “你已落魄至此,自身难保,却还念念不忘萧北游。”沈碧秋温言道,“子修真是重情重义。”

    杨琼缓缓道:“你这又是何苦?我如今是你的阶下之囚,你又何必再装谦谦君子?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如此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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