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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号做老了这行,人情关系都在,货到就能放出去。”
说到这里,唐三斜眼又嘲讽了老爷一句:“那曹伯爷府上还有弓弩刀枪的契呢。我倒是能讨来,冯大人可有能耐卖与京营武库?”
冯老爷张口结舌,颓然坐在了椅中:“罢了罢了,就这个契吧,长流水的进项。”
“长流水?哼哼,老爷你没寻到其中关窍。”
唐三轻轻将合同铺开,用手指重重指在了某处:“看到没有,畜用盐砖。”
从不关心庖厨之事的冯老爷,这时候又迷湖了:“何物?”
“私盐。明面上只能喂牲口,实则就是给官府一个面子......那些苦哈哈如今都吃这个。”
唐舅爷说到这里,禁不住哈哈大笑,一副上位后踌躇满志,要在金三角掀起血雨腥风的模样:“如今咱家也是京城私盐行当的分销商了。哼哼,有伯府做靠山,一个个都别美,且看你家唐爷爷的手段。”
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的冯老爷,本欲劝刁奴收手,却意识到从进伯府大门那一刻,自家已然没了退路......贰臣这种买卖大约都要做了,贩点私盐算什么。
最终,冯老爷长叹一声:“还是小心为妙啊!”
“那唐二成日价嫌你窝囊,嫌我不务正业!”
唐三压根没搭理老爷的茬,一个人沉浸在规划中:“这一份契,明日就拿去甩在唐二脸子上。不老实给你我两家吐出份子,这契就不给他!”
“现下就去吧。”
不知为何,突然间变得心事重重的冯老爷,缓缓起身,爬上了床:“把院门关好。”
“无须急这一时。今日咱们两家算是脱胎换骨了!待我去喊桌席面,一醉方休!”
“去休。”
已经倒卧在床上的冯老爷,双目无神,虚弱地说道:“明日还要上朝,今日须早些歇息。”
唐二看着窗外午间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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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晨。
天阴有霾。
灰蒙蒙的天色,灰蒙蒙的皇城,灰蒙蒙的朝臣,灰蒙蒙的早朝。
经过了半日的心理建设,此刻的冯老爷,已然平复了情绪。身为万年吊车尾的他,站在自己熟悉的位置,听着朝臣和皇帝熟悉的对话声,面无表情。
终于,当天色从黑灰变为纯灰后,一道尖细的拉长音,从丹陛上方传了下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和电视中有点不同的是,这一句八字真言,其实不光刚上朝的时候太监要喊,退朝前,也是要喊一遍的。
每当这个时候,在寒风中站了一早上的朝臣们,都会跺一跺脚,活动一下血脉,做好散会前的准备。
可是,今天,朝臣们注定散不了会,因为有人要交投名状。
投名状这种东西,是不好偷偷摸摸写一道奏章完事的。
既然要交,就要交得堂堂正正,以示落子无悔。
所以......现在正是时候。
于是,就在总管太监将将要喊出“退朝”这一句的时候,朝臣方阵的末尾,出现了一个身影:“臣鸿胪寺左丞冯荆介有本启奏。”
冯老爷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在朝会上公开说话是什么时候了......五年前?八年前?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随着话音,冯老爷躬身上前,在万众瞩目下,弯腰盯着笏板上写好的墨字,长声念道:“经查,安南王使阮洪,阮年二人,实为冒贡假使......还请陛下赐口谕,准鸿胪寺驱离之。”
“到底做了贰臣啊!”最后一个字出口,浑身大汗的某人,头重脚轻,如坠云雾。
此刻,某人终于体会到了投名状的玄妙:就像一道云雾,从自己脚底升腾的同时,带走了半生的忠君之心,带走了半生的谨小慎微。
“大谬不然!”
一声怒喝将醺醺然状态的冯寺丞喊回了人间。只见一个穿着青袍的半老官员迈出方阵,戟指喝问道:“大言冒贡,证据何来?便即有证,缘何今日方知?鸿胪寺这年许时日,都在做春秋大梦吗?”
“唉,终是躲不过。”
事实上,从一开始做模拟答卷,冯荆介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难处。正如这个半老官员所言,他冯寺丞其实是拿不出来阮洪冒贡的证据的:阮洪都常住金水桥搏命上访了,像是冒贡的奸商吗?
退一步说,即便证据一事蒙混过关,那朝廷也能追究他的过错:身为主管安南贡使的官员,在阮洪撒泼了这么久,造成了如此大的恶劣政治影响后,才发现此人冒贡,这是巨大的失职行为。
冯寺丞进退两难。
就在冯老爷打算硬着头皮将自己昨日准备的说辞拿出去胡混时,却有一道身影从旁站将出来,同样戟指大喝道:“奸蠹之辈,正该澄玉宇清妖氛,以正视听,以儆效尤。卜大醒,你却也是安南贤相不成,怎个见不得那阮洪受半分委屈?”
震惊之余,冯老爷看清了援手面貌:都察院河南道御使高捷。
而那位半老官员,不是别人,正是精忠报国之大明忠勇伯曹川一生之敌,黑粉头子,东宫太子讲读,卜大醒卜老爷。
骤然间遭到人身攻击,令卜老爷愤怒异常:说事就说事,上来就胡乱喷人......你才是安南贤相呢,你全家都是贤相!
狂怒的卜大醒于是和高捷开始了对线互喷,反倒把冯寺丞晾在了一旁。
就在卜高二人战至正酣时,一旁又有顺天府治中刘珏,兵部员外郎胡平,通政司右参议何楙等人陆续出列,群战卜大醒。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狗。几番论战后,卜老爷独木难支,到底是被逼出了大破绽:他言语间极其维护安南贡使,被一干对线之人,实锤了不想改变当下上访局面的态度。
也就是说,河南道御使方才一语成谶。
冯老爷的错处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卸掉了:阮洪这个话题已经彻底转移了辩论重心,变成了“到底是谁在助力安南上访人士”这个严重的多的话题。
不少后知后觉的低等朝臣,此刻纷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神在卜大醒和御座之间来回注视。
冯老爷也是其中一员。
原本已经变成小透明,正低头暗戳戳品味朋党美妙滋味的某扑街寺丞,缓缓抬头,用有点呆滞的眼神看了上方御座一眼。
初次接触到高级政治圈子内幕的冯老爷,这一刻,三观彻底碎了。
原本还残存的一点羞耻之心,也彻底没了。
“尔等要辩到何时?”
关键时刻,看出不妙的年轻皇帝,拦下了所有因果。先是喝退众人,崇祯盯着某位小透明,转移了话题:“鸿胪寺冯荆介,此事因你而起,你到底意欲如何?”
皇上的喝问,已然心胸通泰的冯寺丞,却是再无惶恐之色。
弯腰拱手,冯老爷装作无奈地回禀皇帝:鸿胪寺对于身份存疑的外邦人士,也不是要喊打喊杀......主要是穷衙门没有多余的白米饭养人......只要阮洪二人搬离鸿胪寺客馆,这事也就了了,安南人再想做什么都还是可以的。
面对着已经拖延很久的早朝,还有即将要被人扒出底裤的心腹卜大醒,满脸不耐的年轻皇帝最终还是一拂袖,默认了冯老爷的建议,退朝。
只不过,临了,起身之际,忠心事君二十载的冯老爷,终是得了君上一句赠语:“愚蠹之辈,尸位素餐。”
“无所谓了,都是贰臣了。”冯老爷想到。
“原来皇上才是那个不愿意阮洪撤走之人。”冯老爷接着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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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正午。
地点:鸿胪寺客馆。
冯寺丞一脸不忿之色,坐在那里,默默看着阮洪大口吃肉。
“贤弟慢些吃。这菜是我私人点的,不急,还有时间。”
“鸿胪寺这就不管饭了,呵呵。”阮洪用力咽下一块肉,轻笑一声:“还是要快些,免得兄长难做。兄长方才传的口谕,是令我正午前搬离客馆,现下已然过了时辰。”
“唉,朝中太多奸人了!”
冯寺丞此时一脸愤满之色:“奈何我人微言轻,今早纵然据理力争,也敌不过一干魍魉,致使阮兄落难。”
阮洪放下快子,正色伏身行礼:“冯兄大义,阮洪没齿难忘。好在也只是搬离客馆,说不得过几日,愚弟安顿下来,咱们还是要金水桥再见的!”
“京城居,大不易。安顿下来,莫忘使人传个话。”
脸上露出难舍之色的冯寺丞,下一刻,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小吏:“去给我贤弟雇一辆好车。”
说完,冯寺丞转过脸,面带羞愧:“也就这点程仪了......贤弟莫要嫌少......愚兄家中......你是知晓的。”
阮洪怎能不知道冯老爷是个扑街穷鬼,所以他此刻眼眶也有点发红:“足感盛情,足感盛情!”
不一时,安南使者阮洪二人,洒泪挥别了出来送行的冯寺丞,登上了停候在馆外的一辆黑色四轮马车。
圆脸的年轻车夫,先是卖力帮客人将行李捆扎好,然后才笑眯眯问道“不知二位大官人欲往何处?”
“宣武门外,抄手胡同口,会贤客栈!”
“好嘞.......抄手胡同.......会贤客栈......发车喽......大官人升官发财喽!”
“你这马倌儿,到是有一张甜口,叫什么名?”
“回大官人,小的郭富城。”
“哦......好名,里外透着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