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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桃夭和红芙两人回到马车上,在侍卫的护送下慢悠悠地驶回内城之时,正午都已经过半了。这倒是比她们原本预计所花的时间要更长一些,不过既然主子都不在意了,底下的人就更不会说什么了,反正回去也没什么大事,那就悠着劲慢慢来呗。
“别说她没有想到了,就连奴婢也没能想到,今儿个心血来潮出来一趟还会有这等奇遇。”全不在乎外面那过于缓慢的车速,红芙还沉浸在方才和林琅的偶遇之中:“殿下,这是不是也太巧了一点儿?早先咱们只听说林琅姑娘赎身之后嫁给了一个西域商人,离开了长安,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跑吐蕃来了!”而且,无论是今日出门还是逛到的摊位,那都不过是兴之所至,并没有特意而为,可见就是天意如此,注定是要让她们故人重逢了。
“是啊,所以说人生的际遇还当真是充满了未知的变数,不到事情发生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单手托着下巴,桃夭唇角微勾,显见得心情也是很不错:“他乡遇故知,这可是一大幸事。更何况能亲眼看见林琅姐姐过得还不错,我也就可以放心了。”到底这还是她当初一时任性意气而结下的缘,最后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回报了。
“岂止是还不错,依奴婢看啊,那是相当可以了。”回忆起方才林琅和那个摊主彼此对视时眉目间的情愫,红芙就情不自禁地笑开了:“虽说塞外不比长安的风物养人,林琅姑娘的容色看起来没有以往那般惊艳了,但她的脸色和精神比起当时在天水居初见之时,好的可不是一点点!如果不是殿下您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她,奴婢怕是当着面再仔细瞧也发现不了呢。”
这话倒也不算是特意夸张。以林琅的风骨傲气,彼时迫不得已托身天香阁恐怕已是憋屈到了极点了。纵然她不甘轻贱,卖艺不卖身,可说穿了也只是以色侍人,本就被踩到了尘埃里。再加上那里尽管有锦衣玉食供养着,可也少不了女人之间的争斗倾轧、鬼蜮伎俩,她那么不精于此道,在节骨眼上还能被对家给弄伤了腿,平时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也就基本可以想见了。
是以,那个时候的林琅虽说美艳得精致无暇,但在气质上看,充其量也就是个易碎的骨瓷,苍白脆弱,楚楚可怜。固然能让人心生爱恋之意,可终究还是逃不过玩物的命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桩好事。然而今天站在她们面前的这个女子却仿佛是脱胎换骨了一般,不但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就连谈吐之间都比原来更多了几分泼辣和自信,举手投足间皆是神采奕奕,美得就好像是盛放在广袤原野上的一株格桑花,有着一种格外舒展而旺盛的蓬勃生命力。叫人一瞧见她,就忍不住地开始向往且想要靠近,那是一种对美好事物最纯然的喜爱和憧憬,只有艳羡和尊重,而再没有了亵渎。
“嗯,想来她那个夫君对她是真的很好了。和那个时候比起来,眼下这根本就是判若两人了。”桃夭明白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因为她心中也全是同样的感慨:“记得母亲曾经说过,一个女子嫁人之后的状态,往往最能看出她的日子过得如何。以前我还不是很能理解,可今天看到林琅姐姐,我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红芙细品着这话,沉吟了半晌,这才认真地点了点头:“王妃说的没错,确实是这个道理呢。”这跟夫家的家世财帛都没有关系,看的只是两个人婚后相处的情态。如若两情相悦,举案齐眉,那自然是再清贫的日子也能生生熬出蜜糖来。可一旦两人互生厌弃,难以维系双方关系,纵是堆金砌玉、钟鸣鼎食,那也不过是冷冰冰的一对怨偶,最终还是过不下去的。
“红芙姐姐,你觉得,我跟赞普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呢?”将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搁在自己的膝头,桃夭突然就犹如一个迷了路的孩子,脸上的神情也逐渐变得惘然起来:“林琅姐姐跟她的夫婿是一见钟情,从此以后比翼双飞,自是觉得天高海阔,哪怕是清寒如吐蕃,那也远比在长安城的日子要更加肆意轻狂。可是我们呢,我们两个人的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说实话,自从高仙芝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就没有想过她成婚后的日子会有另外的一副模样。她和高仙芝自幼相识,彼此相知,即便是不用说话,一个简单的眼神都能领会到对方的意思。她原以为,她能够和他以那样契合的状态走完一生的。而后来,一切都阴差阳错,高仙芝远离了她的人生,她则是被赶鸭子上架,接受一份她从来不曾设想和规划过的命运。然后,按部就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走到现在的这一步。
她自认为是没有出过一星半点儿差错的,也自认为可以继续就这么坚持下去。只是今天,在看到林琅发自内心流露出那么甜蜜温柔的笑容之时,她的心忽地就再没有那么坚定了。眼下,她和尺带珠丹不过是新婚伊始,一切才刚开了个头,自然容易得很,可饶是这样,她都已经觉得是在熬日子了。那以后呢?以后的那么多年她又要怎么过下去?等到他不再新鲜、移情别恋,等到她失去利用价值亦或是年老色衰,他们的生活,又要以什么为牵绊才能继续走下去?
她无法想象那样熬油点灯一般无尽绝望的日子,也没有信心能一直坚强勇敢地不动不摇。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也有着自己脆弱胆怯的一面。原来她只是从没有关注过,可今天看见那样光亮明艳的一个林琅,她突然意识到那最黑暗的一面其实早就压在自己的头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