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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又是过着与铜臭无缘的日子,竟也对如何挣钱使钱生疏得很。
坊墙夯得不实,黄土簌簌往下落,白衣人爬了几步就难看地摔在了沟渠里,溅起几道脏水花。众人见他狼狈,哈哈大笑,口里却喊着:“纳钱来!”那婆子粗着嗓子骂道:“女子家不守妇道,不知廉耻,连土窠都不收……”
白衣人吐吐舌头,他身上只有一文钱,且也早被当成女子当惯了,倒也没放在心里。于是便拱手向人群笑道:“诸位放心,在下定会将钱款偿清。”
听他信誓旦旦,众人反而勃然大怒,“那得等到猴年马月?”菜叶臭蛋随即抛来。于是白衣人索性往浑浊发臭的水底一钻,他转了丰元月余,连沟道都摸得清清楚楚,便顺着水游跑了。
……
河沿是脂粉烟花之地,夜里琴瑟和鸣,欢言浪语,常有姑娘小唱在河里涤脏污衣裳,搅得落在水里的月牙碎成璨璨银片。
白衣人在水边摘了笠帽,捋缠乱的丝条。有裹着青头巾的姑娘看了他几眼,便红着脸丢来几个皂角球。于是他恭恭敬敬地向她们拜了三拜,趟进河里搓洗沾满了鸡鸭毛的外袍。
他正仔仔细细地搓着袍上的污渍,有个抱着木盆的小厮过来了,在他身后盯了许久,忽而道:“够啦,够干净啦。”原来是他在衣上搓了几层草灰,又觉得不够,反复洗涤,在旁人看来像个傻子。
他从水里捞出白袍,对着月亮仔细地看。“真的么?”
“真的。”小厮说,“比去年冬天里的新雪都白。”
他笑呵呵道:“那在下再洗两遍就够了。”
“还洗?”
“身上穿得干净,人才舒坦。”他理直气壮道。
小厮蹲下来,把木盆摆在一旁,喃喃道。“衣服洗净了,人却是不净的。”
白衣人歪了歪脑袋,他没听懂。
小厮的眼里像是跳着扭曲的火,他舔舔牙,道。“姐儿,要多少钱买你一晚?”
河沿边都是干皮肉营生的,既有富贾老爷光顾的乐户,也有涂脂抹粉的私窠子。近来娼/妓里爱素白孝服,一个个打扮得如贞洁烈女。这厮偷香惯了,今夜见了河里有个白衣倩影,袅袅婷婷,身段柔美,顿时对其大动邪火。
白衣人想了想,“你觉得要多少钱?”
小厮道:“我在春雨楼里与鸨儿熟识,你若服侍得爷爽了,便保你混进教坊司,傍上几位多金郎。”
“噢,白嫖啊。”白衣人若有所思道。“现钱有么?”
小厮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我…爷爷我能包你入春雨楼,从此不愁脂粉,衣食无忧,这还不够?”
“痴情女子最怕负心郎。”白衣人道。“爷,不是在下不信您,是您信不过在下。您要是有现钱,半两银子就能随了您心意,想如何便如何。”
这价钱实在便宜,就连那小厮也迟疑起来。但见月光下那人雪衣湿漉,似扶风弱柳,教人垂怜,心想便是青楼名姬也抵不过这柔美之姿,于是咬咬牙摸出钱袋子。
白衣人笑道:“爷果然爽快。”他终于把袍子洗净,往身上一裹就湿淋淋地跳上岸来。衣角滴着水,石阶上留下一串儿深浅的痕迹。
小厮逞起色胆,伸手去搂他。白衣人也趁机在他全身一顿乱摸,捏到这厮儿胸前还缝着个衬袋,沉甸甸的,不知有多少枚铜板。小厮只道这美人热情似火,心里一时迷乱,喘着气道。
“敢问姑娘芳名?”
“玉甲辰。”这回白衣人答得很利落,“记准了啊,就是这名字。”
小厮嘿嘿发笑。“就是有点像男子。”
白衣人摩挲着下巴道:“在下也如此认为。不过名姓乃长辈相授,自然有其道理。”
小厮捏着他的手,只觉柔若无骨,似温香软玉。“玉姑娘,咱们是上楼去共度春宵,还是在天野里……?”
“就这儿吧。”白衣人道,“让阁下破费,在下于心不安。”
“怎地会?红帐狎戏,天地抱合皆各有风情。不瞒姑娘说,咱嫖遍丰元河沿,皆没见到似姑娘般清丽的女子。唉,姑娘若觉得这样爽快,爷也乐意逢迎。”说着,那小厮便去解腰间韦带,他口干舌燥,心急如焚,几乎连手指也不听使唤。
白衣人先前就在忍着笑,现在总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肩头发颤。
“笑甚么?”
小厮大为不解,可下一刻他肚上就挨了一记。力道不大,却足以教他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昏倒前他两眼一翻白,挤着嗓子道:“姑娘……”于是便如烂泥般摊在地上,两只手还死死搭在韦带上。
白衣人握着刀柄,方才正是他往这嫖客肚上打了一记。他看着那昏迷不醒的小厮,闭着眼虔心道歉道:“唉,哪来的姑娘呀?听在下一句劝,纵色不好,易力竭体衰,于己于人都不利。要想立世,先需正心,行天道,远私欲……”
他认认真真地将师傅教他的话背了一轮,才把那小厮放好,理了理衣衫,把这厮的钱袋子与内衬里的铜板搜刮一空。但又觉得对不起人家,便把这小厮抱的木盆里的脏衣服全细细洗净了,拧了水放进盆里,终于觉得仁至义尽。
白衣人点了点手里的钱,抽了刀在那小厮身旁的石板上刻字:“己亥年建辰月,收二两银子。”
他思索了一会儿,先往着北边垂首,诚恳地道歉:“对不住啦,师弟。”
然后在那行字底下郑重地刻上:“玉甲辰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