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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腰椎间盘突出,站立和走动的活都坚持不了多久,一应家务尽量都坐着操办。因此只要是跑腿的事情,何朵都包在身上。许娇兰则全身心倾注在厨房里,各种面食和菜品一茬接一茬的出炉,屁股底下终日离不开那把几十年的高脚凳。

    “差不多了,没啥事了吧?”何朵扫视着院子和屋子,等候着母亲的总结陈词。

    “嗯,差不多啦!”许娇兰轻松地说道。

    “妈,那你又要干啥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儿,何朵又看见母亲自顾自忙去了。

    “抽屉底部的肚子里还有几十个老碗,我给它搬出来洗洗。旧餐具到了新年要洗洗,寓意好。”

    “我把你爸那几件棉袄再洗洗,虽然不咋脏,毕竟过年了。”

    “我去把床头柜里那些旧衣服和被子重新归置一下。你歇着,不用管。”

    何朵心里一声声叫苦,硬着头皮微笑着继续抢过来母亲的活。

    在许娇兰眼里,家务活是永远做不完的,总有各种更多更细致的活被她从各个角落里拎出来,且年年如此。何朵虽然想偷懒,却无法干看着母亲佝偻着身体辛劳。每到过年的这些日子,干的越多活就会越多。只要给母亲时间思考,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任务被释放出来。要真是办事效率低,事情做的慢,很多可以不做的家务反倒也就得过且过了,并且对过年丝毫不会有任何影响。

    “这天都快黑了,你哥他们一家子咋还没回来?”厨房里,许娇兰一边加快节奏准备着除夕的团圆饭,一边不停地关注着村口方向。

    “哼,不到活都干完,人家会回来?你安心等着吧,饺子可以下锅的时候,他们一准到家。”何朵冷哼道。

    明明过年的繁文缛节多如牛毛,年前的准备工作更是艰巨繁杂,可多年来都是无业游民的哥嫂二人,却始终保持着除夕夜里归家的稳定习惯。小轩放寒假早已将近一个月,夫妻俩既不需要陪孩子学习,又没有工作束缚,却宁愿懒散在宁水那个十几平方的破出租屋,也不早早回到家中帮助老人,更别说出资一分钱帮家里置办年货了。

    “明明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大活人,在最忙的年关时分也不回来出力,只会吃吃吃,只知道享受和掠夺。害的我爸一把年纪了还要四处找活干,自己却闲在家里啃老,有脸吗?这回我可不会给你和我爸钱了,给了你们又会给儿子。我可不是冤大头!”何朵抱怨道。

    “你这女子,人家马上就要回来了,这话可不敢再说了!”许娇兰斥责道。

    何朵冷笑一声,刚想怼回去,院子里传来侄子的声音。

    “爷爷,奶奶,我们回来啦!”

    “爸,妈!”

    “哎,回来啦!赶紧拾掇一下,马上吃饭!”

    “嫂子,哥,你们回来了!”何朵快速变脸,微笑相迎。

    她能有啥办法?母亲一直都把儿子儿媳菩萨一样地供着,要是自己把真实情绪流露,一旦哥嫂二人有任何不悦,对家里来说都是致命的灾难。因为被攻击和被伤害的一方,永远都是父母。

    许娇兰和村里其他女人一样,极其疼爱儿孙,为了实现表面的家庭和睦,更是无底线地宠让着儿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样的习性放眼整个红岭大队都通用。红西乡的民风就是男尊女卑,男外女内,结婚后丈夫为大,儿子成年后儿子为大。虽说丈夫为大,但毕竟是社会主义社会,夫妻之间很多事情还是可以商量甚至争吵的,更有一些家庭实际上是妻子的主意更大。但儿子就不一样了,一旦儿子成人结婚,父母二人就都要逐步开始听从儿子的安排,一家之主不再是长辈。理由只有一个:长辈老了都要靠儿子养。

    重男轻女依然是这里的主要风气,但凡家里有男丁,夫妻二人就可以昂首挺胸地过日子。可骄纵宠溺之下的儿子们虽然年龄在不断增长,生存能力却脆弱至极,脾气和是非观就更加参差不齐了,这一切只是因为从小到大不接地气的养尊处优所致。

    像何平这些红西乡的年轻男丁们,平均学历都是初中,长大后的工作多数由父母托关系安排。可村里人又能拖出来什么关系?无非是跟着师傅学学装修、厨艺,或者在一些单位做个保安。这些都是需要沉下心吃苦和积累的活计,很多人根本坚持不下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者比比皆是。

    低廉的收入和傲气的个性,让这些长大成人的男丁们高不成低不就,混的混的就成了无业游民。多数人随着生活压力的增加会慢慢收心,有点头脑的进步就会快一些。何平却是例外中的例外,红岭大队出了名的暴脾气加穷鬼借钱王。

    贫贱夫妻百事哀,贫穷让媳妇们对丈夫的不满越来越强烈,且很快就波及到了弱势的父母身上。可近墨者黑,儿媳们一边四处抱怨着夫家的不是,自己却也和丈夫一样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终日不找工作。在她们眼里,唯一能找到的洗碗或服务员工作,根本配不上她们的身份,那微薄的收入还不如伸手啃老或者借钱来的多。何平的媳妇就是典型中的典型,平均每混半年左右才会找一个饭店打工,然后不到一个月就因为“工资低”或者“老板差”而离职,再度日复一日招摇在左邻右舍的耳目里。

    “可怜我爸这个已经步入老年的人,却要跑到更远的工地,打更多的零工,为的就是垫起一大家子人的开支!”大年初三,何平带着媳妇和儿子去了岳丈家。眼巴巴看着两口子好吃懒做了几天的何朵,早已忍无可忍,对母亲抱怨道。

    “可有啥办法呢?等他们的娃以后大了,他们就知道压力了。”许娇兰道。

    “就这他还能贷到款?他拿什么去贷款?只怕都是高利贷吧?”一提到哥哥,何朵全身的细胞几乎都是暴跳的。

    “咱能问人家?一问就杠杠杠给几句,谁敢问啊!”许娇兰嘟哝道。

    “越借越穷,越穷越借,拆了东墙补西墙,依然是满身窟窿窘迫潦倒,可却穷的理直气壮,穷的趾高气昂!”

    “哎呀,谁家不是这样呢!”

    越是穷困,村民反倒越容易攀比,明明没有什么收入,却有一些父母给儿子置办了轿车。如此一来,其他人家也觉得需要给儿子置办。

    “连饭钱都要掰成几瓣花,咱哪能凑到钱弄车啊?唉!”许娇兰嘟哝着,何胜军则依然不语,全身心享受在饭后一支烟的神仙体验里。

    车子的事情,让儿媳妇对公婆的憎恨更加强烈。越是如此,许娇兰就越发胆战心惊,唯恐儿媳哪天突然离家出走造成动荡。对这个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山门的女人来说,“家和”是她毕生追求和守候的底线,哪怕只是表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都懒得跟猪一样,有什么资格责怪我们家?天天在外面说你们的不是,你还这样像佛一样供着,真是不可理喻!”何朵给父亲茶杯里续足茶水,继续愤愤然道。

    “只要人家还肯跟你哥过,就够了。谁家媳妇不是这样?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婆婆们平时在一起聊天时说的都是类似的情况。”许娇兰还在给自己和儿子儿媳找理由。

    “现在好歹你哥还有老婆,娃还有妈,家还是个家的样子。要是把人家惹恼走了,你哥这臭脾气,一事无成又带着个娃,人家哪个女的愿意跟她?要是真碰到能凑活过的,基本也是离婚有孩子的,那能对小轩好?后妈虐待孩子的事情哪儿哪儿都是,小轩以后得多可怜?”许娇兰继续振振有词地说道。

    “妈呀,你这都是什么思想啊?”何朵哭笑不得。肚子里有无数个理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说起。

    “谁家不是这么劝的?你还没结婚,当然不能理解。我跟你爸现在还能干活,能给人家帮两把就帮两把,这是好事。将来我们老了,不还是要靠人家端屎端尿伺候吗?”许娇兰不耐烦地说道。

    这一套说辞讲出来流畅自然,显然是和村里那些妇人们时常谈论,且对许娇兰而言早已是定论。

    “妈,我把话放到这儿,十几二十年后你和我爸老了瘫了动不了了,在你们床头端屎端尿的一定只有我!”何朵气道。

    许娇兰也气狠狠地说道:“你放心,等我老了,死都不会麻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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