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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半大的孩子们来说还太遥远。再说终究没人因为吃过被老鼠作践后馒头而生病,在某些程度上,老鼠和孩子们是和谐共存的。
何朵今年九岁,在此之前,她晚上基本都是跟母亲睡一个被窝。第一次真正离开母亲的怀抱,何朵内心多少有些脆弱。只是夜里偷偷哭泣时,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就已经呼呼睡去了。她还有挑食的毛病,平时里除了少见的瘦肉和炒蛋,其他的蔬菜类她都非常抗拒。
所谓的蔬菜,就是白菜萝卜土豆之类,咸菜则是腌青茄、腌韭菜或者腌萝卜,这对打从娘胎里就在吃的她来说,确实是个折磨。但家里实在没有条件给她顿顿供肉,只能硬着头皮有什么吃什么。也因如此,住校后的何朵频频生病,身子骨也始终比同龄人消瘦。
时值九月,天气稍微凉爽了一些,许娇兰给她留了白花花的九个馒头,算算一顿一个的话,从周日晚上到周三中午共计八顿饭,九个馒头算得上是她的极限。瓶子里是她最爱吃的西红柿炒蛋,鸡蛋也是许娇兰攒了三四天才省出来的昂贵食材。不幸的是,何朵周日刚到学校,周一晚上就从菜里尝出了发霉的味道。到周二晚上的时候,菜中霉菌的酸臭味已经相当刺鼻。何朵舍不得里面的几块鸡蛋,便用筷子挑出来,在热水里涮了涮后全部吃光。剩下的西红柿确认无法下口,便倒了干净。
老鼠们深谙学校的放学规律,每每孩子们周日带着新鲜的馒头来到学校,到第二天时,馒头就已经被老鼠激动地霍霍了第一轮。因此不论是谁,馍篮中的馒头总是缺角短料。
农村的馒头做的非常实在,热乎乎的时候还好,一旦冷却,就会又硬又干。如果没有经过高温加热,直接啃食的话就会难以下咽。然而由于大师傅懒得全程管理,灶房里的火经常出现问题。很多时候,当孩子们兴冲冲去笼屉边取馒头的时候,炉中的火早已是半死不活或者熄灭的状态,锅里的水自然也只是温的,有时候水里甚至泛着一层浅绿。
这种情况下,馒头当然也是冷的。孩子们依然排队舀上一缸温水,再把硬邦邦的馒头一块块掰开,放在水中慢慢浸泡。相比之下,此时干啃馒头的口感要明显舒适的多。
然而水烧的过于滚烫也不好,因为这样的话总有不少馒头遭殃。汹涌奔腾的水汽会把馒头浸泡的稀软,有些严重的甚至连拿都拿不起来。孩子们会抠掉馒头上那一层软塌塌的部分,最后留在手里的馒头却也没剩了多少。水缸里舀出来的开水也会有厚厚的一层水垢,需得嘟着嘴巴缓缓吹几下,再非常小心地送到嘴边,以免喝到那白花花的水底子。
在红西乡,从地下涌出的山泉水极其稀少,雨水才是人们用水的主要来源。而雨水多少完全取决于天气,只有到了下雨天,井里才能蓄到水。如果遇到旱季,家家户户就要面临缺水的危机。红西乡是典型的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冬冷夏热,降水少。普通的旱季倒也还好,人们凭借多年的生活经验,基本都会提前储一小部分水。而如果旱期过长,人们的生活就会非常紧张。
正常情况下,村民们都是每日里挑着扁担到村子附近的水源地,装满两桶水后挑回家中,把家里的几口水缸灌满。若遇到旱季,水源供水枯竭,人们就不得不跑到更远的村里蹭水,或者钻进山里去找水。何胜军家如此,何朵上学的地方也是如此。
学校用水的主要来源,是位于食堂后方的一个小水库。取水的工作由学生分组负责。先把水桶对准水龙头放好,再由一个力气大点的同学按压水泵,直到压出水流。水桶灌满后,两个学生用一根粗木棍抬起水桶,放在肩膀上一前一后地前行,另一个学生则在中间抓着水桶,以免水桶晃动过于厉害。三个人一起把水抬到灶台上,倒进铁锅就算完事。
这天轮到何朵所在的小组抬水,她们刚走到水库边上,就看到周围挤满了学生,正叽叽喳喳兴奋地吵闹着。原来是天气太旱,连水库里的蓄水也用光了。为了检验剩余水量,有几个学生把封着水库的大铁盖挪开了十几公分,结果看到了一条黑黄的三角大蛇正倒盘在水库顶上。
“三角头,比我的腿还粗!盘了三四圈,有这么长!”一个胆大的男同学兴奋地比划着。按照他的描述,这条蛇起码也有三米多长了。
“别掇它,别掇!小心它窜出来咬死你!”
“它正冬眠呢!不会醒的!”
“傻子,蛇会在秋天冬眠吗?哈哈哈!”
孩子们纷纷好奇地赶来观望,有几个人手里还拿着细木条在水库边敲敲打打。大家既害怕又兴奋,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何朵害怕,赶紧逃离现场,和小组同学一起去山顶的水井里挖水。
学校建在山顶的低洼处,房子和操场都靠着山凹而建。从学校出来,沿着一条坡壁上的小土路蜿蜒上行,便会到达山顶最高处的土公路。公路有两个车道的宽度,常年尘土飞扬。穿过公路再爬上一个小矮坡,就翻到了山的背后。
在这里,有一个用石块和土坯垒起来的老旧水井。水井很浅,顶棚用土坯和树枝木条糊成,作为平日里简单的遮挡。山里的水井和南方的不同,并不是从地底下打一个几米深的圆坑,而是把原本就有泉眼的地方用土石围起来,做成一个三面包围的房子造型。井也不需要往深了挖,只需挖成一个浅浅的水坑,等地底的泉水涌出地表后,再用水瓢舀走即可。因此水井往往都特别浅,左右不过十几公分到一米之间的深度。这些山间的稀缺井水,如同雨后临时冒出来的小水坑一般,邋遢又沉默地坐落在不起眼的灌木丛中。
何朵和同学蹲在水边,用水瓢小心地撇着见底的井水。如果水瓢不小心碰到四周,泥土就会像冲出牢狱的囚犯,瞬间氲满这一汪仅剩的晶莹。每到此时,小家伙们就要凝神静气,连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压低。等到尘土落于水底,水面悄悄清澈一些的时候,继续小心撇水。盛满一桶水一般需要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待水桶装满后,三个人便轮流抬着水往学校送去。
何朵从小就体弱多病,虽然家境贫寒,却也不影响父母对她的娇生惯养。从未做过重活的她,如今扛着沉重的水桶,扁担又只是根既粗又歪的木棍,起不到任何缓冲作用。所有的重量沉甸甸压在肩上,她只能耷拉着胳膊,一路坐着垂死般的挣扎。很多年后,何朵看着镜子自己瘦削的溜肩,都一度怀疑这是小时候扛水扛溜的。
孩子们的一日三餐最多也就三缸水的饮用量,每次还并不是全部喝完。水在这里是如此的稀缺的资源,却因为灶房大师傅的偷懒而时常难以下咽。很多小孩干脆能不喝就不喝,这其中也包括何朵。于是学校里三天两头就有人生病,不是感冒便是发烧,何朵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一员。三年的住校生涯,何朵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生病。真是:山间野草自在生,万般造化皆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