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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鸿遍野——每一条大街小巷的两边,都倒满了残缺的尸体,流出的血水顺着青石路面的缝隙在街道上延伸,不断有人从家门里扛着包裹慌乱地奔出,却又被后面追赶的乱军追上,一刀砍死,然后抢夺走他身上的财物。而女子的哭泣声和惨叫声,更是从每一座宅院里传来……
当看到天津巡抚的尸体,也被挂在了衙门的房梁上的时候,洪承畴终于忍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就在洪承畴离开军营的半天之后,北京朝廷的内阁次辅钱士升过来巡视。这位仁兄一到天津,就大摇大摆地闯进军营,召集以秦军为主的勤王军诸将,呵斥他们贪生怕死,居然在天津顿兵不前,不肯进京赴难,又勒令勤王军务必于五日之内抵达京师,否则必有严罚云云……但对于最关键的粮草供应问题,钱士升却是一字未提,显然是认为这些卑贱武夫都是餐风饮露的神仙,哪怕只喝西北风也应该能打仗才对。
(明末的北京朝廷一向都有这个毛病,一旦遇到危机就拼命把外地兵马往京师调集,以为兵力越多越安心,却根本不准备后勤供给,好像完全没考虑这些兵马也是要吃饭的,结果就是援军哗变,忠臣胆寒。)
而更让勤王军上下义愤填膺的是,在训斥完他们这些拿着白条流血流汗的军士之后,钱士升接下来还要再去天津卫城,嘉奖天津巡抚“守城有功”——据说是巡抚大人在朝中大肆撒钱,给几位阁老都行了重贿的缘故。于是,城外诸军顿时一起大怒:如果没有我们赶来救援解围,你这破城早就已经陷落了!
而且,你这个狗官分明有钱贿赂朝中重臣,为何却坐视我们这些救命恩人在城外饿死呢?丧尽天良啊!
结果,在又饿又怒,一肚子怨气难平之下,秦军的几位千户、百户等中低级军官,居然趁着天津官府打开城门,迎接次辅钱士升大人车驾的机会,带着亲信家丁一拥而上,杀散守军,夺了一座城门。紧接着,同样怨气冲天的各路勤王军,一起鼓噪哗然,乱哄哄地争相涌入天津,纵兵大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由于威望卓著的洪承畴总督有事不在,各部将领根本约束不住群情激奋的官兵,很快就把哗乱闹得更大了。
——诸位兵头们心中都很清楚,由于之前一系列狗屁倒灶的苛刻待遇,士兵的怒气如今已是跟火药桶一样炸了开来,再也没法压制。即使是他们这些上司,也只能顺着士兵的心思,索性轰轰烈烈地大闹一场,否则第一个被炸死的就是自己。反正如今已是动荡乱世,虽说按照体制还是文贵武贱,可掌握兵马的将官们只要不是造反,在惹出了兵变之类的乱事之后,就连朝廷也只能尽量安抚,而不敢严厉追究。
他们这些老兵油子,如今对于这个套路都玩得贼溜——早在万历、天启年间,北方九边的边军因为常年拖欠军饷,就时不时玩上一出这样的把戏,不是殴打文官出气,就是劫掠民居商家,好歹捞点儿实惠。反正法不责众,只要最后推出去几个替死鬼交差,什么哗变劫掠的罪状都能完事。
因此,当洪承畴总督赶回来的时候,天津这边的形势已经糜烂不可收拾,发了狂的乱兵在城内肆意妄为,不但抢了天津的商家和大户,还放火烧了衙门,打杀了官员——来巡视和催促进兵的内阁次辅钱士升,在城门口被乱兵掀翻了轿子,不晓得逃到了哪里;吃了大亏的天津文武官员抬着同僚和亲属的尸首,跪在洪承畴的马前哭诉,要求总督大人给个公道;紧接着,天津城内那些有头有脸的士绅商户,也集体找了上来,要求洪总督务必严厉惩治那些胆敢在天津肆意杀戮劫掠的乱军官兵……
但勤王军的将校们也一齐过来,向总督大人申诉情愿,哭诉朝廷处事不公、亏待他们这些有功之臣,这才激起了兵变云云……于是逼得洪承畴一时间焦头烂额,左右为难,几乎老了十岁——乱兵冲撞了内阁次辅的车驾,确实是罪该万死;可是接下来马上还要靠这些人去跟辽东建奴厮杀,又实在不敢下狠手惩治:万一人家气不过,索性临阵脱逃甚至倒戈投敌该怎么办?辽西将门这阵子正在满天下地到处发劝降信呢?
于是,洪承畴总督只得想办法和稀泥,试图调节矛盾,一切以维持稳定为上。但饶是他再怎么和稀泥,两边也都是不依不饶争锋相对,一边要报复一边要伸冤,来回折腾了好久,也没能把事情平息下来。
然后,洪承畴总督很快就发现,他再也不用为天津兵变之后的这副烂摊子而烦恼了。
因为,就在天津城内依然余烟袅袅、尸骸遍地,官吏们还在互相喷口水,乱兵们还在忙于杀人越货的时候,远方地平线的尽头上,已经赫然腾起了一片弥漫飞扬的尘土,还有无数面迎风猎猎招展的旌旗……
“……不得了啦!是鞑子!是女真鞑子杀过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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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五年十月初一,内阁次辅钱士升出巡天津,催促各部勤王兵马火速入京救驾。时值三边总督洪承畴筹粮出外,钱士升遂召集诸将训话,言辞颇轻慢,多有侮辱之语,且无一钱一帛犒赏。众将愤然,以为朝廷苛待功臣,旋即鼓噪作乱,引发诸军哗变,举兵攻入天津城内,肆意纵火劫掠,天津巡抚杜三策被害。
十月初三,洪承畴闻讯赶回天津,企图弹压兵变,然而为时已晚。天津各路官军之乱事未定,奴酋黄台吉亲率女真精骑并关宁叛军,合计两万余人,已于初四日午后,长途奔袭至天津城下。
因事发仓促,数万勤王官军全然无备,遂不战而溃,天津卫旋即陷落。三边总督洪承畴率标营亲卫从乱军中杀出,先逃至静海县,被县令拒之门外,又逃奔沧州,战马力竭,于途中为关宁叛将吴襄俘获。
至此,畿辅两路官军皆溃散,残兵十不存一,建奴前锋已入河间府,京师遂成孤城,军民尽皆震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