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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对范云清的了解,知道这个人在这个年月里能掀起什么风浪。也知道她要存心想庇护谁,那便是一定能庇护的了的。
更何况,范云清是一个懂的留后路的人。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运动,她太知道任何运动都不可能长久。所以,她懂得怎么去给自己,给她的家人和孩子留退路。
报纸上一篇‘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一出来,林雨桐就知道,不能再等了。真要算起来,自己和四爷也算是人家眼里的‘牛|鬼蛇|神’。
范云清这两年,见老了!头发留的很短,还梳成大背头,带着一副黑框的眼睛。这个打扮,怎么说呢?猛地一看,像是JQ。
如今,她住在一所中学的老师宿舍,是个大套间,外面沙发茶几的摆着,里间什么样,林雨桐也没进去,看不见。不过外间,瞧着收拾的很利索,很干部!这个时候,天已经热了。范云清的房间,开着门,她站在门口,就能见里面的情形看的大概。
范云清穿着一件白色的的确良短袖,别针将后袖章别在短袖的袖子的最下端。她低着头像是看什么文件,手里拿着钢笔,还不时的抬起手扶了扶眼睛,像是看不清楚。
林雨桐过来的时候,她的房间门口是没人的。久久等不到对方抬头,林雨桐刚想出声,结果一个年轻又严厉的声音呵斥了一句:“你!什么人?在司令门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林雨桐淡淡的朝小年轻看了一眼,回过头来范云清已经抬起头来了。她的眼睛可能有点远视了,将眼睛向下压了压眼睛翻着看林雨桐。
两人就那么对视了三秒。
范云清脸上的表情如同破开的冰面,冷硬的脸上绽开笑颜,“是妞妞啊……快进来!”说着,就收了笑,对门外的小年轻摆摆手:“你去忙吧!这不是外人。”然后又招手叫林雨桐,“赶紧进来!叫我看看……”
林雨桐进去,笑着叫了一声:“范……司令?”
“嗐!”范云清一眼的一言难尽:“别提这个,先坐。我给你倒茶!”
她又是泡茶,又是拿草莓甜瓜的,极尽热情:“这几年,晓星怕是没少麻烦你。我都不敢想,要是没有你……没有你们,晓星那丫头该怎么办。说真的,我现在觉得特别感恩,得谢谢老天爷,叫你跟你娘她们活着。要不然,真是不敢想。”
林雨桐没接这话,只笑了笑。
范云清也不以为意,又说起了林百川:“是旧伤又犯了?”
“是!”不管范云清信不信,从林雨桐嘴里说出来的,只能是这么一种答案,“不过,如今这局势,我也很长时间,没去看我爹了。”
范云清沉吟了一瞬:“那就暂时不要去。这也是对你爹的一种保护。叫人忘了那里……就再好没有了……”
看!她还是这么贴心,永远只站在你的角度为你着想。真的!要是跟她相处,很难让人将她定义为一个坏人。
范云清朝外看了看,然后起身:“天热,咱们出去……散散,边走边说。”
这是知道自己过来是有事,想找个说话方便的地方。
林雨桐客随主便,两人在学校的操场上,转着圈的走。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如果不是有非登门不可的原因,你是不会登我的门的。”范云清的眼里露出几分怅然来,“说吧!咱们之间的渊源,深的已经掰扯不开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林雨桐静静的看她,没说其他话,却从兜里掏出一根金条来递过去:“这个……您该认识?”
范家的金条,是带着印记的。范云清只一眼,就认了出来。丢失金条的惶恐已经过去了,如今就算是在说当年的事,没人关心说,也说不清楚了。她不忌惮这个,也不怕那件事再被翻出来,她忌惮的是拿走金条的那个人能窥伺一切的本事。
她脸上惊愕了一瞬,随即,又很好的隐藏了起来。她尽量叫自己的语气平和:“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
“你放在厕所的横梁上……”林雨桐开诚布公:“我自己取下来的。”
范云清刷一下就抬起眼睑,怔怔的看过去:“你……?不可能!”
不是有一定的专业素养,是不可能做的天衣无缝的。
林雨桐可能是比一般人聪明,但再聪明,也是生在乡下,长在乡下的一个乡野出身的小姑娘,怎么可能?
“你不信?”林雨桐笑了笑,“那要不试试?”
范云清就抬眼跟林雨桐对视,只这一眼,她信了。
这是一种直觉,这种直觉叫自己躲过很多次危险,她信这种直觉。
继而她失笑:“怎么会?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这就是一种试探。试探你,探你的底,想知道你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底牌。
林雨桐摊手:“没有父亲庇护,孤儿寡母要在乱世里活下来,谈何容易?”
范云清就闭嘴了:是!是可能什么样的困境都能遇上。她能练出比旁人都机警的性子,没有别的,就是一心想要活下去。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动力更激励人。而逼着一个孩子成长为这样,是因为她没有父亲。那么她的父亲呢?她的父亲以为她们死了……这一切的又绕回原点,这个孽还是自己造的。
“我是个无神论者。”范云清说,“但这一刻,我真觉得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说完,就收起了那种怅然,“找我来,特意告诉我这个,是想叫我做什么呢?”
“不是想叫你做什么。”林雨桐看她,接着道:“而是想提醒你,该做什么!”
范云清在原地打转:“你怕你们夫妻受到波及。”
“如果不想被波及,我有的是办法不被波及。”林雨桐笑了笑,“比如揪出一些很多人都不知道的蛀虫。其实,以人治人,以人斗人,就如同下棋。遍地都是棋子,只要有棋子可用,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如果只是想要自保,我也不会上门来了。”
范云清就越发的沉吟起来:“你也觉得……这运动不会长久……”
“虽是人定胜天,但这人也是有天数的。”林雨桐就说,“帝王总是喜欢万岁万岁万万岁,可也没有谁真的敌得过时间……”
范云清的眼睛就眯起来了,她朝天上指了指:“……老人家今年确实是高寿了……”
七十古来稀了!
林雨桐就看她:“你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吗?”
范云清收敛心神看她:“什么?”
“至今受你接济过的人,还感念你的好呢。”林雨桐叹气,“这几年在采石场,其实,你也并未受多少苦……”
这是说嘴佩服自己留退路的本事吧!
“我知道,都是这些人在背地里帮了我。”范云清带着几分感慨,“要不然,我也抗不到现在。”
“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想要了了也容易。很多人说你是好人,也有很多人说你坏人,你努力的想做一个好人,可是背后却总有坏的影子。”林雨桐带着几分感叹,“这个时代,许是最坏的时代,但对你而言,也许就是一个最好的时代。阴谋家,野心家在这里有生存的土壤。你可以释放你的天性去做一个表面上的坏人,可只要稍微伸一把手,你的这点善意,在这样的背景下会无限放大。等天空放晴了,那些回报回来的善意所散发出来的光辉,能遮掩掉所有的阴暗……”
这是说,保护需要保护的人,像是以前一样,留一些余地,留一条退路。那么自己的这一番起复,就不是随着运动的发展而潮涨潮落,而是会一跃而起,不可估量。
说实话,她动心了!
不光动心了,而且心潮起伏,血脉奔涌。
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年代,她活跃在敌人的心脏,每天与死神擦肩而过,却做着永远被称为是正义的事。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浑身上下充盈着一股子斗志,“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事实上,找范云清真的找对了。
丹阳学校的老师一个个的被揪出来批|斗,就连一一五都没能幸免。
可偏偏的,中原重工,因着有特殊钢材,因着有国家的保密项目这个由头,厂里的技术专家和骨干,都没有受到冲击。不仅没有受到冲击,范云清还从一一五调拨了一批枪支弹药给中原重工的保卫处。人家在大会上说了:不管什么GM,国家利益都是至高无上的。落后就要挨打,为了不挨打,一定要誓死保护军|工单位和军|事秘密。
当然,中原重工也不是一点代价都没有付出。中原重工的农机实验基地,也就是厂里自己人说的那个农场,改为劳|改农场。
陆陆续续的,会送一些‘牛|鬼蛇|神’前来改造。
这里面有比较出名的唱戏的名角,有著名的学者教授,有很多学术方面的专家,还有些是高校的老师。
农场的其他工人,全都调出来,安排再采矿场选矿厂之类的地方,而把农场里面给清空了。负责这里看守任务的,是范云清派来的。
范云清把以前在一一五的技校上过课的一个孩子派来了。当然了,当年那是孩子,如今可不是孩子了。都已经是大小伙子了。这小伙子跟端阳的关系不错,也不能跟没有两人不在一块上班就疏远了来往。这小伙子叫李有财,他私下见了林雨桐和四爷就喊叔婶。背着人的时候跟林雨桐说:“婶儿,我这边几百号几百条枪呢。如果有人敢跟叔扎翅,一个电话的事。”他朝里面指了指,“我心里有数着呢,不会太过分。”
不过分就好,该劳动还得劳动,该干活还得干活。但都是普通人的普通工作量,并没有太难为里面的人。
这就行了。
像是李有财这样的假造|反派其实还是不少的,像是许强。这小子就是一标准的JIA造F派。如今林雨桐和四爷都成了资产阶级当权P,不过是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没被打倒罢了。但其性质是没有变的,该学习的时候还是要学习,该写材料的时候还是要写材料。因着这个,那自家的孩子,自然就属于资产阶级的BAO皇派。
革|命无罪,造F有理嘛。跟BAO皇PAI,这是两个阵营!
许强想要端阳说话,这都得偷偷的,不敢叫人看见。也不敢上林家来,林家两边的邻居,人家孩子都是红小JIANG,被看见了可不好。于是,都先走家门口过,过的时候就在外面唱歌。唱敬爱的M主席,端阳听到歌声了,就出去。到原来的老家属区汇合。大家偷摸的在那地方见面。
今儿许强找端阳,结果把朝阳给招来了。
“你哥呢?”怎么你小子来了。
朝阳摇头:“怕你有急事,我跟来了。他去哪了我也不知道……”说着就问,“找我哥啥事啊?见面也不方便,有啥事我转告不一样吗?”
也行吧!
“我们准备去B京,你去不去?”许强低声道:“火车免费,生活补助国家给发。一路想去哪去哪……”
朝阳眼睛一亮:“去啊!去!啥时候走……”
两人约定了时间,朝阳回去就征求父母的意见:“如今都不高考了,也都不上课了。刚好啥都是免费的,到处都是人……出去了谁也不知道谁是谁,我想出去看看……”
孩子总要长大,总要扑腾着翅膀出去的。
如今……确实也是个机会。至少人身安全上,只要不是脑子抽了作死,那是没事的。林雨桐给把钱和粮票带上,叫他每到一个地方争取给厂里的办公室打个电话报平安。就算是应了他出门的事!
朝阳还想着:“跟着我哥,应该没事。”
可端阳去不了,他说朝阳:“要不你等我一段时间,等我把这边安顿好了,再陪你出去。”
那还是算了,我自己也行。
端阳以为朝阳会等他,结果朝阳第二天就出发了。
给端阳气的,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林雨桐就说:“你忙你的,别管那小子。”他也该长大了。
人都走了,不放心有啥用呢。
端阳急的冒火:“宋璐家也出事了……”
肯定的!他们属于最先被波及的。
端阳后怕:“幸好姥爷他……病了!”
可不是吗?
像是宋璐,如今就抓瞎了。只知道家里出事了,可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她也不知道。家里人都分散关在哪里了,她更加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之前家里的警卫想办法打过一个电话来,只有一句话:千万别回家。
可是不回家,能去哪?
宋璐只觉得走在路上,一个个看她的人眼神都不一样了。
怕了吗?
她真的怕了。
跟她接触过的,唯一态度没有变化的就是林端阳。
宋璐说:“我能信你吗?”
从来没有用林百川的名声当依仗的端阳,这一次先说了:“你能信我。我姥爷是林百川。你是谁家的孩子,我……如今也知道了。”
一说林百川,宋璐整个人都松懈了。浑身几乎瘫软到地上,“是林家……”坚强过后,所有的脆弱都涌了上来,“能带我见见林爷爷吗?”
端阳将人扶起来:“先跟我回家。事情还不到最坏的程度。”
等到了林家门口,端阳没开口呢,宋璐先说话了:“之前我说的……见林爷爷的事,只当我没提过。刚才,我是太激动了,也太失礼了。如今,不见林爷爷,才是最好的。这事,千万别跟阿姨提……”
在里面正要开门的林雨桐听了一耳朵,不由得就点点头。
端阳喜欢上这姑娘,不是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