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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回神机殿的路上,阿黎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束修的心情显然不不好,似是因为临走前狱祖所说的话。阿黎明白其中缘由,所以她并不愿多嘴,只安静地站在云上,看着面前人的背影,做到最安静。

    束修这个神机天尊的位子,已经坐了近十万年,他自初代的神机天尊仙逝后便继承了他的尊位,说来还是阿黎的尊祖。而关于这位尊祖,史籍便少有记载,不知其男女,也不知其事迹,只知其乃天地灵胎,知晓天地万物、过去将来的一切。

    可阿黎却知道了,那位神秘的尊祖,是位美丽的女子,美的不可方物,足以令万物都失色。在看到她画像的那一瞬间,阿黎便知自己输了,从一开始便输了。

    凭心而论,阿黎的样貌还算不错,在六界中也算得是中上,可她看到尊祖的画像的那一刻,顿时觉得就算是如今六界第一美的女子,在尊祖面前也不过平凡,那份美丽不属于这世间,是超脱于六道之外的美。

    因而对于爱上了尊祖的父尊,阿黎自知无力改变,而对于爱上父尊的自己,她唯有将那份感情藏于心底。就像父尊几万年来做的那样,深深埋在心底,唯有醉酒失去防备之时,才如梦呓般对着思念之人的画像,将心中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一一诉说。束修心中永远都有一个师父,为此他不接受任何人的感情,可阿黎虽心中有父尊,但她爱了七百年,输的彻底,她便选择放弃。

    阿黎与束修不同,她的人生中出现了左翎,用自己的一颗真心打动了她,她会一点一点拿回自己那七百年的深情,交到左翎手上,便再无需背负那沉重的伦常。阿黎选择放下,可束修不会,他的爱太深,持续了十几万年都未消减,那份执念早已刻在他的灵魂之中,放不下,也不愿放下,哪怕那份感情为世人所不齿,属大逆不道。

    在神机殿外落地,阿黎拜别了束修,便去了左翎的房中。坐在他的床边,阿黎伸手取下了左翎面上那张面具,露出了那副较好的容颜,他的脸上本就没有什么需要遮盖的痕迹,戴着面具只是为了遮住右眼。不同于左眼乌黑的眸子,他的右眼是赤红的,如染了血一般,而那只眼睛看到的一切也都是血红色的,故而父尊给了他这幅面具,遮住右眼的视线。

    看着左翎恬淡的睡颜,阿黎突然想起一百年前那个臭着一张脸的小少年,那时候他刚来到神机境,除了束修,他看谁都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却偏偏又是副病弱的身子。因终于有了师弟而十分愉快的阿黎,便自告奋勇担起了照顾小师弟的任务,每日都要去寻些灵丹妙药来为他调理,他起初还不乐意见到阿黎,但长此以往,阿黎坚持不懈,他还是与阿黎熟络了,便除了束修,他最亲阿黎,阿黎也乐得有了成就感,时常还少不了像诸位师兄炫耀一番。直到后来左翎长大了,不再是一个小小少年,但在阿黎心里,他还是那个病弱的小师弟,所以在他对阿黎表白心意那天,阿黎足足傻了半日。

    左翎表白了心意后,并未追问阿黎的回答,只是突然变得温柔,待人都好了许多,更尤其是对阿黎,大家都看出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左翎也对此不予否认。后来阿黎想了许久,终是答应了他,毕竟对左翎她还是有些许好感的,况且那时她便自知对束修的感情已无可能,不如试着接受左翎,自己也可解脱。

    如此便在一起了几十年,阿黎一点一点对他敞开心扉,他也对阿黎愈发温柔贴心,完全没了初见时的不近人情。但他的身体孱弱,阿黎本不知他们能相处到何时,但束修将救他的方法告诉了阿黎,只要此行顺利,便再不用怕他何时便会消失不见了。

    阿黎轻轻在左翎眉间印上一吻,为他盖上了被子,便悄悄退出了房间。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阿黎坐在神机殿最高处的屋顶上,拎着一小坛酒,身旁摆着一碟米糕,静静等待夜幕降临。黑夜总是来的极快,方不过半个时辰,天空便完全变得漆黑了,神机境与天界一样,无星无月,没有夜色可言。但阿黎要等的,并非是天空,而是从这神机境最高点所俯瞰的地面。

    入夜后,神机境内的灵气云雾会散去,自这山巅可以清晰地看到整片广阔的大地,而密林之中的无数小生灵,便开始了它们的忙碌,无数点荧光亮起,自那林中悠悠飘荡而出,遍布了整个神机境。它们偶尔会飘落在阿黎的身上,轻触几下便又飘走,它们只是一团小小的光,阿黎不知它们是什么生灵,也不知它们是如何诞生的,就连束修也不知道,只是它们自神机境一开始便生存于这里,白日里不见踪影,只在夜晚四处飘荡。

    这无数的荧光便构成了胜似夜空的美景,就着这景,阿黎举起酒坛,想要来个宿醉,却是刚刚举起,便被一只手给夺了过去。

    “重伤的身子还敢喝酒,你是嫌活的太久了,还是不怕死啊?”来人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怒意,阿黎扭头看他,只哼了一声便又转回头去,拿了一片米糕叼在嘴里嚼着。而站在她身后的祖兮悄悄地叹了口气,坐在了阿黎的身边,黑白渐变的长发高束起显得精神了些,束发用的还是那根丑丑的花绳。

    “好歹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了,竟然修炼成这样子,连头小蛇都打不过,还惹得一身伤,啧啧啧啧。”祖兮做出心痛的样子不断摇着头,仿佛阿黎丢了多大的人一般。

    而阿黎早已对他损人的言行见怪不怪,只冲他翻了个白眼,“那怎么不见你去收了那小蛇?”

    “我可是文官,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不适合我这高雅的文官去做,还是非笑他们那些皮糙肉厚的去做才合适。”祖兮伸手去拿小碟子里的米糕,却突然感受到了阿黎的眼神射杀,便邪笑一下,迅速抄起了两片米糕塞进了嘴里。

    阿黎咬牙切齿地看着旁边这个明目张胆地跟她抢糕点的家伙,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虽说这种事也时常发生,但阿黎唯独习惯不了这一点,吃的被人抢走,在她心里可就是犯了大罪。

    “你还真是跟护食的小猫崽一样。”某位偷吃完的人还如此说道,“饭量还那般大,真怕哪天我们这神机殿被你给吃空喽。”

    “抢了我的东西吃你也不消停,吃了白吃,不然你还给我!”阿黎气愤道。

    “好啊,你自己来拿吧。”说着便冲阿黎张开了嘴,意思是有本事你就从我肚子里拿出来。阿黎自然不会那么做,她嫌弃地眯着眼睛看他,“我不要了,你把我的酒还给我。”

    阿黎还是想喝酒。

    祖兮自然不会还给她,毕竟她还有伤在身,怎能在这寒凉的夜里饮酒。他从元非笑那里得知阿黎受了重伤的消息,便急忙处理了手头的事务赶回了神机境,在她房中未找到她,便猜到她有可能在这里,上来一看,竟看到这个重伤患者意图饮酒,顿时便来了气。阿黎总是这样,毫不珍惜自己。

    “酒,想都别想。”他冲阿黎晃了晃手里的小酒坛,放到了远离阿黎的那边身侧,又挥手化出了一只茶壶与两只茶盏,并将尚还温热的茶水倒入茶盏中,将其中一杯递到了阿黎面前,“茶,可以。”

    心中知晓今夜这酒是喝不成了,阿黎认命地接过祖兮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

    茶香清浅,入口苦涩,回味犹甘。把玩着空的茶盏,阿黎的心绪有些复杂,她又想起了岑霏儿那双眼睛,玲珑剔透,溢满了悲伤。

    而祖兮看着突然消沉下来的阿黎,猜到或许是她在凡间遇到了什么事,“摆出这么一副像快要死掉了的样子,有心事?”他似是好心问阿黎,说出的话却还是那般气人。

    可阿黎此时却不甚在意,“魂魄这种东西,作为六界众生命的本源,为何如此脆弱?”

    “因为每个人的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正因如此脆弱才需倍加珍惜,犹如这一世生命,都当要好好珍惜,可不能如你一般,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品着茶,看着眼前美丽的光景,祖兮如此回答阿黎。

    “我哪有不珍惜自己的性命。”阿黎反驳他,“明明是世道险恶,你莫要赖在我头上。”

    “哦?”祖兮挑眉,“既然珍惜,那下回便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再伤痕累累地被送回神机境来。”

    “……”阿黎皱着脸不说话,又不是她想每次都受伤,谁叫她运势不佳回回都要遇上打不过的,天道作弄她,连祖兮都要回回搬出来笑话她,倒是叫她不重伤而死,也得活活被气死。

    夜风越来越凉,在如此高的地方,若不用仙力护体,便有些寒冷了,吹得皮肤冰凉。

    “很晚了,你若再不去休息,我看明日晌午你都……”祖兮想劝阿黎去休息,但话还未说完,扭头便看到了头枕在双膝上睡着的阿黎,立刻便收了声。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他轻轻地将阿黎手里的茶盏拿走,伸手将她抱起,送回了房间,看着她熟睡的样子,祖兮知道她应是累坏了,凡间一行数月,又带了一身伤回来,想必未曾好好休息,回到神机境方才得以放松心神。

    如此,便好好地睡一觉吧。

    轻轻地带上房门,祖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唤我。”

    一片黑暗中,传来了空旷的声音。

    “是谁?”

    阿黎不解,她无法辨别那声音的来处。

    “唤我的名字。”

    那声音再度如此说道。

    “唤你……你是谁?”

    阿黎也想要听从他,但她突然迷茫了,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即将脱口而出,却始终都不知是什么。

    “我的名字,就在你心中。”

    “我的……心中……”

    阿黎困惑着,突然听到了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浓重的哀伤突然填满了她的心,她怔住了。

    “……璃……”

    黑暗随着阿黎最后的尾音破碎开来,澄澈银白的光涌入,一个身影自光芒的那一边落下,背对着光,阿黎看不清他的脸,长长的发随风飞扬,他在空中便向阿黎伸出了手。

    不知为何,阿黎也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他的手,心中溢满的哀伤情绪告诉她,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想要抓住那个人的手,紧紧地,不放开。但阿黎还未触到,一道不可抗拒的力量便突然将她推走了,坠入了另一处无边无际的黑暗。

    阿黎自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知道自己一定做了一个噩梦,却突然发现自己忘记了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不记得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她只记得一只眼睛,一只无比瑰丽的、饱含着无限悲伤的金色眸子。但任她如何努力想,都无法记起梦中那个人的样子,也不记得梦中发生了什么,如此片刻,阿黎便放弃了,兴许是因自己心绪不佳被奇怪的噩梦所扰。

    此时外面依旧是暗沉的黑,但那些荧光的生灵已不在,应是卯时将至,天要亮了。若是平时,阿黎定是要倒头再睡个回笼觉,等到天大亮了再说,但今日不知为何,被噩梦惊醒后睡意全无,再睡不着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几回,阿黎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爬了起来,整理好衣衫,再将头发束好,便将她常用的那只造型奇异的笔唤了出来,用一块软布细细擦拭,照例擦好后,阿黎将那笔放在手中摩挲着。其实这笔本就不染尘埃,也一直被阿黎收的好好的,并没有什么不净,但因为是七师兄唯一的遗物,她从来都是仔细对待。

    笔身通体白如玉,无序地缠绕着一些不知是何植物的枝条,却并不显得杂乱,枝条上开出宛若花骨朵一般的红色玉石,若仔细看,便会发现那笔身之中有着红色的光芒流动,而那枝条也是自笔身中生长而出,笔毫是淡淡的白金色,不知是何生物的毛发所制。这支笔宛若活物,拿在手中温热,周身散发的气息如呼吸般律动。

    这支笔名“何夕”,是自七师兄七兮诞生之时便一同存在了的,一直为他所用,可以说与他是一体的,他也曾偶尔教阿黎怎样使用这笔。而七兮死后,因他平时便未有什么私人之物,这支笔便成了他唯一的遗物。在束修的默许下,阿黎便将这支笔留在身边,毕竟除了七兮,知道怎样使用它的也只有阿黎了。

    其实“何夕”蕴含着很大的力量,以束修对它的评价,它完全可以与三师兄赫连祁手中的妖界圣物——《群妖录》相媲美,甚至可能还在其上,但它真正的力量现今还无人能引导出来,更不用说使用了,所以这笔在阿黎手中所能展现的,不过只是区区冰山一角。但其实,阿黎也未见过与之同体的七兮能完全地使用它,便可能是连他也无法真正引导出它的力量,不然,那时他应也不会死了……

    “何夕与我一同诞生在这世上,便犹如我的手足至亲,但它不止是为我而生,来到这世间,它亦有它需要完成的使命,你如今或许还不明白,但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看着手中的笔,阿黎回想着七兮说过的话,不免心中有些难过,“七师兄,我们可还有再相见的机会?”

    抬头已是天亮,阿黎身上的伤已大好,狱祖的医术当真是极佳。

    将怀中已然枯萎的莲花取出,阿黎略做收拾,便去往了左翎的房间。束修说的丝毫不差,阿黎方走到左翎房前,他便从屋内推门而出,带着面具,一身红色便衣干净清爽,他看到阿黎,神色变得十分柔和,带着浅笑走向她。

    “今日如何起的这般早?”他站到阿黎面前,伸手将她耳边的一缕碎发拂至耳后,目光温柔。

    “醒了便睡不着了。”阿黎并不适应这种亲昵的举动,顺势便抓住了他的手,放到了眼前,看那片黑色凤翎的印记,“看来你恢复的得不错,今日我们还需去一趟魔界,我还担心你能否撑得住那魔气,看你如今的状态,有我护着,应是没有什么大碍。”

    “去魔界?”左翎却突然不解,“这是为何?”

    “我差点忘了,你刚睡醒,还不知道这事。父尊曾勘察天机发现你是前代魔帝的转生,你正是因缺了一魂一魄身体才如此孱弱,昨日父尊告诉我你那缺少的魂魄应还滞留在魔界,便要我带你去寻回的。”阿黎向他解释道,而后便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没想到嘛小左子,原来你的来头这么大,可真是不得了哟~”

    左翎听了阿黎的话略微思索了一番,并未因自己前世的身份而有所讶异,反倒是听了阿黎调侃的话,忍不住笑了,“这么大来头的人做你的夫君,你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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