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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劾归于都察院,有没有实据,是否是捕风捉影的嫌疑,这当然由朝诸公自当明辨。但是林延寿之案,是由刑部移交至大理寺,此案涉及翰林学士,四品京卿,又是这一次礼部侍郎堪任人选,所以在此事上孙某是职责所在。”
“不知元辅可否让孙某在诸公面前,将此案卷宗,供词,物证一并上呈?”
申时行保持漠然。
左都御史吴时来立即道:“孙廷尉,这里是阙左门,并非是大理寺公堂!难道我等要陪着你审案吗?”
孙丕扬道:“孙某明白,所以孙某早已将呈堂证供,都已是带到了午门之外,只要元辅一句话,即可面呈诸公。”
萧玉此刻轻咳了一声。
吴时来待要再说,申时行却道:“考人用人需慎之又慎。诚如方才李司寇所言,人谁无过,但真有过,也应先论了再说。何况此事涉及圣上身边的人,正好萧公公在这里,我等也可以给陛下一个交待。”
沈鲤这时候道:“元辅此举公正严明,我等佩服。”转而沈鲤又对孙丕扬道:“孙廷尉此案涉及一名朝廷重臣的清誉,你可要仔细了。”
孙丕扬掷地有声地道:“若是孙某有一字一句冤枉林学士,孙某立即辞去卸职归田,此生不再做官!”
“好一个卸职归田,此生不再做官!孙廷尉记住你方才所言。”吴时来点点头推下。
申时行道:“那孙廷尉,将证据呈至阙左门来。”
孙丕扬称是,不久后数名大理寺的官吏行来,其中有三个檀木箱子格外惹眼。每个箱子由两名驮夫挑着。
当下三个檀木箱子就摆放在阙左门前的空地,众大员们看到箱子上都贴着刑部,大理寺两处衙门的封条。
但见一名大理寺官员走到孙丕扬面前拱手,孙丕扬沉声问道:“封条是否完好无损?”
大理寺的官员道:“回禀部堂大人,封条完好无损。”
孙丕扬又道:“有请李司寇过目,刑部的封条是否完整?”
李世达起身走到箱子前验看,然后道:“确实完好无损。”
孙丕扬道:“还请诸公一一看过。”
几名官员上前一一看过。
孙丕扬走到萧玉面前道:“萧公公,你是代表陛下前来,你也来一观。”
萧玉道:“不必了,咱家信得过孙大人。”
孙丕扬道:“萧公公,还是看过的好,否则有人会说孙某冤屈了别人。”
萧玉闻言当下起身验看,当下道:“确实封条完好。”
孙丕扬点点头,然后走到箱子前道:“孙某奉旨主持大理寺,秉公处理百官案件,绝不敢有容情私隐的地方。以往孙某与林学士没有相交,但与诸公一样都是敬服其才,敬重其品,敬佩他的铮铮铁骨。”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君子,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为了功名利禄,作出这等之事,方才有言官弹劾徐掌院,结纳富商,媚事大璫,这两条林学士皆有。这御史上奏风闻言事,但我大理寺要将一人顶罪,必要有实据。这三个檀木箱子里就是一万两千两银子,用来卖官鬻爵,结交权贵。”
众大员们默然。
孙丕扬将案子的卷宗供词等物一一给众大员看过,都察院左都御史吴时来看了卷宗,眉头紧紧皱起。
然后吴时来负手走到箱子面前,当下道:“给老夫揭开封条!”
孙丕扬点点头,几名大理寺官吏用小刀挑开封条。吴时来来到大木箱子前,翻开箱盖,但见箱子里面五十两一锭的白银,一锭一锭的摞好。
吴时来正要验看,这时孙丕扬直接取了一锭银子递给吴时来。吴时来取了银子一咬,用舌头舔了舔然后就不说话了。
孙丕扬又将这锭银子,给诸位大员一一看过。
户部尚书宋纁道:“此乃苏吴的马蹄银,乃民间仿冒太仓银私铸,这不是官银,更是户部发放官俸的官银,这一万多两银子林学士是从哪里来的?”
工部尚书舒应龙直接将银子验看后道:“若不是眼见为实,哪知出了这等贪赃枉法之徒!大理寺还不抓人吗?”
刑部尚书李世达则道:“诸位,稍安勿躁,此案子确实时刑部移交给大理寺的,据本官所知,此事林学士并不知情。”
舒应龙舴道:“好一个不知情,那是不是以后官员犯事,都可以往家人奴仆身上推,自己一个不知情就完了?”
沈鲤掩卷道:“从卷宗上来看,人证物证具在,是可以断一个铁案了,严公你怎么看?”
兵部尚书严清一直坐在椅上不说话,他当年出任吏部尚书后,因为身体不好已是辞官了。
但是天子一直念着严清,数度请他复出做官。
严清推脱不过只能出山任兵部尚书。但是严清身子一直不是很好,就算出任兵部尚书后,也一直是在称病之中,很少在署办公。
这一次参与廷推,也实在是勉为其难。
严清在朝中资历威望都是极高,张居正势力最大的时候,其他人都不放在眼底,唯独对严清客客气气的。
现在严清虽是在病中,但只要他坐在哪里,不说沈鲤,宋纁他们,就连皇帝都觉得朝中有了主心骨一般。
廷议到现在,严清一直不说话,因为他的身子已是很虚弱了。
但对于发生的事,严清心底却一直有数。
见沈鲤将卷宗递来,严清摇了摇头道:“看不动了。”
沈鲤恭恭敬敬地问道:“严公对此有何高见?”
严清沉默了半响,然后道:“对这案子,老夫听诸公的意见。老夫只说说林学士,他从读书到为官,老夫从头到尾都看着的,此人老夫觉得有时太锋芒毕露,但论大节上是可以信得过的。”
严清说完,但听笑声传来。
众人看去原来是萧玉发笑。
萧玉来前一直记着张鲸的话,申时行,杨巍不可以得罪,其他人都可以不给面子,严清不在此列。
在他眼中严清这老掉渣,半截入土的官员,他哪里放在眼底。
但见萧玉道:“严司马此言差矣,眼下人证物证具在,连案犯都招认了,严先生还保着这人做什么?皇上与当朝诸公断人有罪与否,是要看实据的。”
严清扶着椅子,勉强地道:“萧公公此言乃是高见,但未免论迹不论心了。但是老夫没有保林学士的意思,只是凭心说几句话而已。”
沈鲤对于严清十分恭敬,这时候最支持林延潮的申时行,杨巍尚且要撇清嫌疑,倒是严清能够不偏不倚地说几句话。
但大家都没有觉得他有偏袒林延潮的意思。
原因无他,在读书人眼中,一个人到底真正公正严明的地步,哪怕他只是一介布衣,但任何一句话都天然带着威严,比圣旨还有公信。
沈鲤道:“此案子,老夫也相信与林学士无关。方才宋司徒所言,这银子不是官银,这是理所当然,据我所知,这与林府结亲的甄家本来就是京中富商,如此更可以说明是甄家出这银子,与林学士无关。”
三辅王锡爵一直在翻动供词,这时他突然道:“诸位,为何供词里所言,林延寿是托张绅行贿东厂督公张鲸,而不是都知监的高淮,此事大理寺可有解释?”
萧玉,舒应龙听了都是面上一凛。
萧玉道:“此乃栽赃嫁祸之言,王阁老又何必当真?”
王锡爵捏须双眼微眯道:“那你说这林延寿既已经认罪,这认罪之人又来栽赃嫁祸呢?”
王锡爵此言一出,萧玉一惊,心想此人实在是精明厉害,老祖宗怎么没有提醒我防着他一手。
王锡爵起身道:“诸公方才在言语时,王某一直都在看着卷宗,敢问萧公公一句,你在张督公下面办事多年,张督公是否有一个干儿子叫张绅?”
萧玉为难。
这时孙丕扬道:“确实有此人,此人这几年托着张督公的名声,在京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案案发后,我已派人传讯过张绅,但是张绅却不知去向,问他行踪也是不知。后孙某察实此人在东缉事厂内。”
王锡爵点点头道:“看供词上所言,张绅与甄家乃是表亲,对方供出张绅绝非意外。”
刑部尚书李世达道:“正是,必有张绅供词。”
孙丕扬道:“既然诸位大人欲求真相,就请张绅到此一趟吧!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不求个水落石出是不行了,幸好东缉事厂到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申时行点点头对萧玉道:“那立即禀告张公公,请张绅来一趟吧!”
萧玉想了想道:“如此不是耽误了廷议,恐怕……”
杨巍一拍扶手,厉色道:“我等列朝大臣都不怕耽搁,你怕什么?或者你们张公公要隐瞒什么吗?”
萧玉在杨巍这一喝下,顿时色变。
但见申时行突然道:“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何在?”
李世达,孙丕扬一并起身。
申时行道:“你们即刻率刑部,大理寺的官差到东厂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