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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世昌举手还了一礼,便径直的来到了那些尸体旁。他抬手揭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看了一眼,便轻轻的将白布重新盖好。
“这些弟兄……都是给他们……杀了的!”张宗川看着一具具尸体,忍不住掉下泪来。
邓世昌转头看了看大营对面,那里,一个个绿营兵正不住的伸着头张望着。
“张统领,请随我到舰上,见过丁大人。”邓世昌冷冷的说道。
听了邓世昌的话,张宗川知道真正的考验要到了,尽管心里有些惊慌,但他表面上还保持着镇定,当下点了点头,便要随邓世昌离开。
“大人,不能走!”一个身材高大的水师兵勇大步上前,拦在了张宗川的身前,对着邓世昌怒目而视。
邓世昌平静地打量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是何人?”
“俺叫魏铜锤!是营里的水勇!”来人冲邓世昌一抱拳,算是见礼,并没有下跪。“邓大人!俺们敬你是打跑倭寇的英雄,这才让你进来!你想要抓俺家大人走,没门!”
他指了指对面的绿营官兵,怒吼道:“俺们只不过是要丁抚台莫要再给俺们这些个破木船,把欠俺们的饷银补上!有甚么不对?他们来了便开枪,打死了俺们这么多的弟兄,俺们不揍他们怎地?凭什么要抓俺们大人!”
听了魏铜锤的话,水师营的官兵又大声的鼓噪起来。
“凭什么抓俺们大人!”
“哪个敢抓俺们大人!”
看到越来越多的水勇上前,似乎预示着新一场的冲突,张宗川急忙拦住了大家。
李成林举着千里镜,在镜头当中看到了这一幕,脸上不由得现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得!赶紧把死的弟兄的尸体搬回来。咱们撤!”李成林下令道。
听了李成林的命令,他麾下的几位绿营军官都禁不住面面相觑。
“大人,咱们就这么撤了,抚台大人那里,没法交待啊……”一位把总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哼哼!北洋水师都到了。丁抚台那里,还愁没有交待吗?”李成林看了看停泊在岸边的“和硕公主”号巡洋舰上那已然伸出炮门的黑洞洞的炮口,冷笑了一声,“这趟子混水,就让他们来趟好了!咱们正好抽身事外!”
几名绿营军官立时恍然大悟,赶紧安排手下人趁机搬运尸体。然后撤退。
此时的邓世昌并没有注意到绿营兵们的动作,而是打量着面前的以魏铜锤为首的水师营兵勇们。
“张大人果然爱兵如子,深得部下拥戴。”邓世昌没有理会魏铜锤等人,目光转向了张宗川,冷冷地说了一句。
张宗川心中一凛,他当然明白邓世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伙儿稍安勿躁,我便随邓管带去舰上,向丁统领分说明白。”张宗川对部下好言劝慰道。
听到张宗川如此说,魏铜锤等人这才不吭声了。
“你们几个既然心忧张大人安危,不妨也一同随张大人上舰,去见丁大人。”邓世昌看了看魏铜锤等几人,冷笑了一声。说道。
“去便去!有什么了不起?”魏铜锤被邓世昌的冷笑激怒了,大声说道。
“我们也去!”可能是受了魏铜锤的鼓励,另外几名水师营兵勇也跟着叫了起来。
“这便妥了。”邓世昌只是打量了他们一眼,回身向水师大营的大门走去,张宗川急忙快步跟上,魏铜锤等人正要上前,却给北洋海兵们拦住了。
北洋海兵们下了他们身上的长刀和匕首,魏铜锤等人见到他们的动作,满脸都是轻蔑之色,但他们也并没有反抗。而是任由他们拿走了自己的兵器。
看到北洋海兵们缴了魏铜锤等人的兵器,水师营的官兵们都惊疑不已,但他们没有向对付绿营兵那样的,和北洋海兵们动手。
他们已经看出来了,这些北洋海兵的厉害。绝不亚于打败了倭寇的船政海兵!
北洋海兵们将魏铜锤他们围在了中间,押着他们走向了海边。
很快,北洋海兵们押着张宗川和他的几位忠诚的部下上了小艇,向“和硕公主”号驶去。
不多时,张宗川等人来到了“和硕公主”号上,当他站在甲板上的那一刻,看着周围的新奇景象,竟然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对他来说,登上新式的蒸汽军舰,还是自打娘胎出来后的头一回。
但他很快便收定心神,专注于眼前的局面。
他看到了丁汝昌。
现年39岁的丁汝昌一身宝蓝色海军式官服(北洋水师的军服也参考了船政水师,带有鲜明的林氏风格),腰悬军刀,头戴官帽,正襟危坐于甲板的正中,在他的身边,则站立着数名海军军官。
虽然同为水师统领,但此时此刻,不知怎么,他却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张统领,你可知罪?”丁汝昌沉声道。
没等张宗川回答,魏铜锤抢上一步,大声道:“我家张大人无罪!这事儿是弟兄们做下来的!我们是被逼无奈的!何罪之有?我们的冤屈无处可伸,眼瞅着人家的刀砍过来,总不能等死吧?”
听到魏铜锤的回答,丁汝昌和邓世昌都惊奇不已。
对于这个刺儿头,邓世昌本以为他只是个一根筋了浑人,但却没想到此人粗中有细,并不糊涂,面对丁汝昌的质问,竟然一句话便将哗变的缘由说清楚了。
“噢?”丁汝昌对魏铜锤的出言顶撞并不以为忤,而是扬了扬眉毛,平静地问道,“那你且说说,你等有甚么冤屈?”
“俺们这一次闹事,不为别的。就为了这赶缯船,还有欠饷!”魏铜锤见丁汝昌发问,也不客气,指着远处岸上还在冒烟的赶缯船残骸大声说道。
“对!俺们就是不要这赶缯船!”另一名荣登水师兵勇也上前说道,“这赶缯船本是渔船。如何能用来当作战船?上一回俺们巡防时碰上了海盗,一仗打下来,这船便给海盗烧毁了四条!死了几十个弟兄!海盗却没打死几个,全都给跑了!”
“是啊!丁大人!你们坐惯了火轮船,威风八面的,一到海面上。海盗见了望风而逃,俺们乘着这赶缯船出海,海盗都欺负俺们!俺们连保自己的命都难,更别提保境安民了!”又一名荣登水师的水勇接口道。
“用这破木船出海打仗,简直就是送死!朝廷都明降谕旨了,说要给俺们换火轮船。可丁抚台还给俺们这些个破木船!俺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不想白白送死!”魏铜锤直视着丁汝昌,以拳击胸,大声说道,“丁大人,俺们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自打进了这水师,也想着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可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这等破旧木船,就是废物!俺们不想再乘着它送死,索性一把火烧了干净!再说了,他丁抚台还欠着俺们半年的饷银!家里头都快揭不开锅了!那可是俺们弟兄的卖命钱!他欠着不发,又给俺们破木船,安的是什么心?是不是想都等俺们坐着这些个木头船出海,都让海盗打死了,这钱他便都不用给了?”
听到荣登水师兵勇们怨气冲天的话,丁汝昌已然心下雪亮,不由得暗自叹息起来。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一向以清廉酷烈的官声著称的丁宝桢,治下的山东荣登水师,竟然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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