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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王坦之猛然一振,强打起精神跟在谢安身后,继续向新亭走去。
赶到新亭没有多久,便听到前面有传令兵策马过来高呼道:“大司马到!”
文武百官立即在大道两边肃然站立,恭迎桓温的到来,而谢安和王坦之做为领头人,站立在最前面。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从肃杀的秋意中传了过来,只见上千铠甲鲜明,旗枪如林的骑兵缓缓列队走了过来。这些荆襄骑兵脸上无喜无怒,却透着一股渗到骨头里的冷漠。随着一声喝令,这些骑兵骤然停了下来,在突然出现的寂静中,这些荆襄精锐手握刀枪,用寒冬一般峭厉的目光将大道两边的群臣扫视了一遍。
这些杀气腾腾的目光,还有那些透着寒光的刀枪,让从来没有见识过如此阵势的群臣纷纷腿软。不知谁带头,众臣尽数跪于大道路边。
众骑兵再随着一声喝令,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来,只见一身金黄铠甲的桓温在数百重甲护卫下缓缓走来,只见这些重甲骑兵身穿黑色铠甲,头戴飞翅头盔,脸上却挂着一块面目狰狞的青铜面具。群臣跪伏在地上,居然没有一人敢抬头仰视正威风凛凛走过来的桓温,其中不乏众多平时讥讽嘲笑桓温的名士。
看来桓温真的打算给朝中众臣来一个下马威,谢安心里不由暗骂了一句,装模作样,你这些战马、铠甲哪样不是从北府买来的,就是那护卫重甲也是学人家北府探取军的模样。还有这些朝臣,平时一个个人五人六,开口闭口就是桓兵头。现在桓兵头才装模作样了一番你们就吓成这样,要是杀人以数十万计的曾武夫领着北府军来朝,难以想象这些人能被吓成什么样子。
谢安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坦之。只见这位平时总是慷慨激昂的王文度满脸惊慌之色,脸颊、后颈都是汗水,最让谢安想不到是王坦之手里的笏板居然拿倒了。
“谢安奉诏恭迎大司马!”谢安对着冲到自己跟前的桓温恭敬地施了一礼,丝毫没有受几乎喷到脸上的马息影响。
桓温勒住了坐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坦之,最后把目光放在了谢安身上,过了好一会才突然笑道:“有劳谢尚书了。”说完翻身下马。
待随从将坐骑牵走,桓温一把握住谢安的手,向不远处的亭子里走去,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一些酒食,以便让谢安、王坦之行代新帝为桓温接风洗尘。
在瑟瑟的寒风中,谢安任由桓温拉着,神情自如地走过重重卫兵,跟着桓温沿着台阶一直走到亭中,然后施施然坐在席中。而王坦之却战战兢兢跟在后面,居坐谢安身后。
谢安先为桓温斟上酒水,代新帝向其敬了三杯,然后大声言道:“大司马劳苦功高,北伐驱胡,收复故都,平叛靖乱,安抚天下,我代天子及天下百姓敬大司马三杯。”
桓温也不多话,接过酒杯便喝,连喝三杯后便笑言道:“安石近来可好,我在姑孰可是听说你是意气风发。”
听着桓温这挟枪带刀的话,谢安毫无惊慌,正色对答道:“大司马自永和年间,西征北伐,与秦国公一同收拾永嘉之乱后的纷崩天下。三十年过去了,天下终于安定了,桓公你却两鬓花白。”
听到这里,桓温不由百感交集,想起过去那种种旧事,当即热泪盈眶:“安石,安石,何至于此!”
“安石出仕便为大司马幕中随军司马,因忆旧事而情不自禁。”谢安也是双目通红,拱手答道。
“这些年,你转迁朝中为官,我依旧镇抚于外,当是各安天命!”桓温眯着眼睛看着谢安说道。
“各安天命?”谢安点点头道,“古人云,五十而知天命,看来桓公早知天命了。”
桓温不由一阵大笑,抚须说道:“知天命者,知己为天所命,非虚生也!老夫此生足矣!”
谢安拱手接言道:“桓公当名垂竹帛,功标青史。”
桓温挥挥手道:“安石休得误我,你在朝中所作所为还不是怕我做王莽魏武帝。”
听到这里,谢安倒没有什么,旁边的王坦之倒是吓了一跳,手里笏板不知不觉地就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而周围的重甲卫士听得亭中声音,立即拔出刀枪从四周围了上来。
谢安用眼神向王坦之示意一下,然后平静地说道:“桓公,安石听说诸侯有道,就会命虎贲之士在四方防御外敌入侵。桓公入朝,会见诸位大臣,哪用得着用如此威武之师?”
桓温看着谢安那一脸的平和,默然看了一会才挥挥手,示意卫士们都退下。他意兴索然地说道:“天下雄兵尽在北府,我的这些兵甲除了吓唬人,就没有别的用处了。”
九月,甲寅,追尊故会稽王妃王氏曰顺皇后,尊帝母李氏为淑妃,丁卯,葬先帝于高平陵,谥简文帝。以王彪之为尚书令,谢安为仆射,领吏部,共掌朝政,以侍中王坦之为中书令,领丹杨尹。加曾华为秦王,加桓温为楚国公。
冬十月,桓温疾笃,归姑孰,并阴使党羽御史中丞司马恬上表朝廷,为其求九锡。群臣末敢逆其意,均附议。桓温便命大司马记室袁宏起草诏书,然后送到建康,要皇帝用印诏行天下。
谢安看完袁宏的诏书草稿,甚是夸奖了一番,叹其文辞之美。不过谢安转言又道,天子赐九锡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诏书光是文辞优美可不行,必须得修改。
不过谢安这一修改就改了几十天,急得袁宏天天堵在谢府门口。可是谢安不慌不忙,总是一个口径:“安石才学浅薄,这诏书还没有改好。”
急得没有办法的袁宏只得去找王彪之。王彪之屏去左右悄悄言道:“大司马病重,恐时日不多,拖得一时是一时。”袁宏便不再催促谢安了。
消息传到姑孰,桓温只是淡淡一笑:“安石真是九窍玲珑心。”逐不再使人逼之。
宁康元年二月,桓温召桓冲、桓豁至姑孰议事,密商数日方回任所。春三月,己亥,曾华从长安送来朝鲜野参、鹿茸等异珍药材,并附信。
桓温看信后不由大笑,遣人将桓冲和自己的两个儿子桓伟和桓玄叫到身边。桓温有六子,长子桓熙任南豫州刺史,出镇合肥;二子桓济荫受临贺县公,尚新安县主,任左军将军,随桓冲镇守建康;第三子桓歆早死;第四子桓祎生下来就是个傻子,不辨菽麦;第五子桓伟忠厚诚实;第六子桓玄仅四岁。
桓温拉着两个儿子的手说道:“伟儿,你和你的兄长一样,皆才弱平庸之辈。而玄儿可继我基业,可惜太年幼。”
说到这里,桓温转向桓冲说道:“我死后荆襄军就托付给你统率了,你要好自为之,不可过于执着,免得我们桓家终是只得一场泡影。”
桓冲泪流满面,跪于床榻前泣不成声。桓冲是桓家六兄弟中最小的,而其父又早逝,所以说桓冲是桓温一手带大了,感情最好。
桓温指着桓玄对桓冲说道:“玄儿可继我的爵位,你好生看住他。其余大事我已经知会郗景兴等人。”
说完这些,桓温有些喘不过气来,他默然休息了好一会才平息下来,最后喃喃地说道:“曾叙平到底是让我流芳百世呢还是让我遗臭万年呢?”
说到这里,桓温不由想起三十余年前,在襄阳自己第一次见到曾华的那个场景,那熟悉的场景悠悠地从遥远的天边飘了过来,还有曾华那洪亮有力的声音,也随之飘到了桓温的身边。他努力地伸出手去,想握住曾华的手。可惜曾华一转身便骑上了一匹战马,策马远去,就在他即将消失在千军万马之中的时候,已经一身戎装的曾华转过身来,对着桓温笑了笑,并朝自己招了招手,示意赶快跟上。桓温摇摇头,挥了挥手,示意曾华继续前进,不要管他了。
或许正如真长兄所说的,我和他这辈子最值得自豪和骄傲的事情就是举荐提携了曾叙平。弥留中的桓温最后暗自叹息道。
是夜,南郡宣武公桓温薨。诏葬温依汉霍光及安平献王故事。桓冲称温遗命,以少子玄为嗣,时方五岁,袭封南郡公。
庚戌,加右将军、荆州刺史桓豁征西将军,督荆、杨、雍、交、广五州诸军事。以江州刺史桓冲为中军将军、都督扬、豫、江三州诸军事、扬、豫二州刺史,镇姑孰;竟陵太守桓石秀为宁远将军、江州刺史,镇寻阳。
夏四月,两个神秘人突然出现在临泽城中,听表明身份的来使将来意说完后,袁瑾和朱辅等人都被吓住了,许久才回过神,考虑再三后终于答应了神秘人的相约。而在同时,神秘人也出现历阳和吴郡等地。
而就在这时,中军将军桓冲上表朝廷,表明将大辟死刑的核决权归于朝廷。当年桓温擅权,死罪皆专决不请,让朝廷众臣腹诽不已,现在桓冲却将这个权力交还给朝廷,这说明桓家这个第二大诸侯最终将归于朝臣之列。
正当众臣竞相祝贺时,谢安却忧心忡忡。王坦之不由问道:“东山,可有什么委决不下?”谢安在旁人面前都是一副镇静自若的样子,连王坦之这个好友也很少看到谢安这个模样。
谢安长叹道:“这两年,国事多难。先是先帝驾崩,接着是桓公过世,如此变故之际,北府的秦国公竟然毫无反应。太平静了,太反常了。”
王坦之听得一惊,思量了许久也猜不透北边那位的心思,最后自己安慰自己道:“秦王游离江左朝堂二十余年,恐怕要想插手也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王坦之突然想起桓温的好处,有这棵大树在前面撑着,江左朝廷不用跟北府这只老虎打交道,现在却不行了,他们必须直接面对强势的北府和秦王。不过还好,由于以前中间有桓温和荆襄相隔,所以除了商人,北府对江左渗透进来的力量少之又少。
“我们可以现在就做防范,现在朝中上下合心,只要做出一番新气象,自然能使得天下归心。”
可惜谢安没有被王坦之的话所劝服,他淡淡地摇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