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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

    既是自家心腹兄弟,徐京也不玩虚的,撇嘴道:“也不过就是一市井无赖罢了!若我踢得一脚好气毬时,也早做个太尉多时了!”

    闻焕章便叹息附和道:“徐大哥法眼无差啊!这样的小人,有他倒霉的日子哩!”

    世上多有闻焕章这种走狗——他们有点儿上等人的模样,也懂些琴棋书画,也来得行令猜谜,但倚靠的是权门高阀,凌蔑的是忠臣百姓。有谁被压迫了,他就来冷笑几声,畅快一下;有谁被陷害了,他又去吓唬一下,吆喝几声。不过他的态度又并不常常如此的,大抵一面又在主子不提防时回过脸来,向旁边的看客指出他主子的缺点,摇着头装起鬼脸道:这样的小人,有他倒霉的日子哩!

    这最末的一手,是其人的独门特色。因为他没有义仆的愚笨,也没有恶仆的简单,他是智识阶级,他明知道自己所靠的是冰山,一定不能长久,他将来还要到别家帮闲,所以当受着豢养、分着余炎的时候,也得装着和这些市井无赖、纨绔膏粱并非一伙,以留出将来退步的余地。

    千年之后,鲁迅先生形象地勾描出了闻焕章这一类奴才的形象——二丑!真可谓鞭辟入骨。

    二丑闻焕章一行人马到了济州城下,依然是城门紧闭,吊桥高扯,但闻焕章不急,只是扬声道:“请济州张太守说话!”

    张叔夜早料到高俅不会善罢干休,已是存了必死之心,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眼看又一支人马到来,当下大声道:“我就是张叔夜!尔等何方匪类,敢冒充朝廷天兵,来我济州城下劫掠?速速退去,饶尔等不死!”

    徐京哼的一声,脸有怒色。

    闻焕章却是微微一笑,命身畔从人将一个红漆木盘子高高举起来,上面供了徽宗皇帝的亲笔诏书,自己则手摇高俅颁下的文书令箭,朗声道:“这里有当今官家的亲笔训谕,又有征讨梁山大元帅高俅高太尉的文书令箭,张太守若不信时,只管将人来验看!”

    高俅的文书令箭倒还罢了,但听到有徽宗的诏书御笔,不由得张叔夜不吃一惊。他当然知道下面这些人马都是货真价实的官兵,可这些官兵,却又都是货真价实的官匪,若放他们进了济州城,百姓必遭大劫,因此这才一口咬定,这些人是冒充官军的匪徒,任他们舌灿莲花,就是锁定了不开城的主意。

    但现在有官家的御笔诏书在城外,却由不得张叔夜不遵凛起来。他长叹一声,唤过三个儿子道:“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们!”

    三个儿子见父亲面色坚毅,声音中尽是交待后事的语气,心中顿起不祥之感,只得道:“爹爹尽管吩咐!”

    张叔夜道:“如今我要出城去。我张家先是恶了奸相蔡京,今日又恶了高俅这佞贼,我此去九死一生,但这济州城绝不能开!哪怕他们绑了我,要将我在这城下杀头示众,尔等也不得意气用事,开城救我,反被贼人所趁!若违了父言,就是张家的逆子,死后入不得祠堂,见不得祖宗——你们可听真了吗?”

    三个儿子听得此言,伏地大哭,哽咽不能言。城头士兵皆罗列而拜,哀声道:“大人!”声闻于天。城外闻焕章等人听着,面色皆变。

    张叔夜喝道:“都起来!用篮子将我吊下城,我自去寻那高俅说话!”

    有那帮着护城的百姓扑上,抱住了张叔夜双腿,哀叫道:“大人,您去不得啊!去不得啊!”

    张叔夜喝道:“前有官家亲笔诏书,我若不去,岂是忠臣所当为?你们拦着我,是要我违背王命,也做一个高俅那样不忠不义的佞臣吗?”

    这一喝,烈气凛然。众人再不敢阻挡,皆痛哭失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叔夜向城头绞车边步去。

    张伯奋含泪道:“父亲!若那高俅狗贼贼心不死,却来打城,济州孤城岂能挡得十万寇匪——那时儿辈们又当如何?”

    “敢来打城,便是逆贼,击之何妨?”张叔夜斩钉截铁地道,说着眼望梁山方向,叹道,“纵有寇匪十万,但其时真正爱民之人岂会坐视?他们必然前来助阵,破寇匪必矣!——唉!只恨这世道黑白颠倒,是分混淆,张叔夜挽不回这颓风,真真愧为人臣了……”

    说着跨入城头吊篮,长吟道:“玉可燔而不可易其白,竹可焚而不可屈其节——放篮!”

    张氏兄弟知道父亲脾性,明白今日之事已不可挽回,三兄弟眼含痛泪,亲自摇动绞车,送父亲下城。眼看父亲跨出蓝子,孤身步向高俅人马,张氏兄弟悲从心来,扑倒在堞楼上,放声大哭。

    此时消息早已传了开去,济州百姓听到张太守义护百姓,舍命出城,皆争往这边城门处涌来。一时间万头趱动,半城壅塞,哭声震动天地。不知是何人高呼一声:“还我太守来!”一人怒吼,十数万人攘臂而从,济州城城池都在撼动。闻焕章等人听得分明,无不胆战心惊。

    张叔夜已到闻焕章马前,大喝一声:“吾皇诏书何在?”声如雷震。

    那捧着盘子奉着诏书之人只是高俅门下傍虎吃食的奴才,生平哪里见识过这等阵仗?先被济州无数百姓的吼声震慑了魂胆,再被张叔夜大喝声一冲,顿时骨软身麻,掌中那个盘子好似重若千钧,再捧之不住,一个哆嗦,盘子坠地,盘中那张黄绫也就此失落于泥涂。

    张叔夜须眉皆竖,暴喝一声:“奸贼!安敢轻慢吾皇御笔?”佩剑闪电般出鞘,一剑将那高俅奴才人头斩下!那失手之人如同遭了定身法一般,哪里闪避得了?

    剑落头飞,张叔夜提三尺青锋卓然而立,眼光所到处,人马皆退。徐京少年时绿林出身,杀人放火,浑若无事,后来受了招安先征吐蕃,又讨西夏,战阵上无数生死锋镝,动辄屠婴灭族,心胆越杀越硬——但此时被张叔夜眼光一拍,却不禁胸中凛凛,暗生惧意。

    闻焕章更是不堪,早已躲到徐京马后,颤声道:“张大人有话好说,张大人有话好说啊!”

    张叔夜却不理这等二丑小人,只是自顾自收起长剑,整理下仪容,向着泥涂中那张黄绫恭恭敬敬地跪拜了下去,三叩首之后,张叔夜将黄绫捧起,就手展开看时,未知其文如何,先见笔力瘦劲——正是宋徽宗所创的书法一绝瘦金体。

    其文道——神宵玉清王者长生大帝君命曰:今有御前殿帅高俅,引兵征进梁山,凡有利于国家者,任其便宜行事。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张叔夜看了心道:“这必是官家亲笔无疑了!换了旁人,谁有胆子自称长生大帝君?”想着将旁边的盘子拾起来,用衣袖拭去盘上污秽,干净后重将黄绫盛了。

    闻焕章见张叔夜并没有追上来赶尽杀绝,终于松了一口气。待见他对那封御笔诏书奉若神明,心下更是大定:“吾计成矣!”

    但眼前此人终究是个大虫,因此闻焕章还是不敢怠慢,极尽小心翼翼地道:“张大人,我家太尉大人敬重张大人,因此特派小人前来相请,实无意冒犯大人虎威,惶恐!惶恐!”

    张叔夜轻蔑地扫了闻焕章一眼,喝道:“与吾牵马来!”这正是:

    才将忠心昭日月,又以铁血对奸邪。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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