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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了。
“我想着,你是雪至的母亲,这是关乎她终身的大事,不能不叫你知道,所以将你请来……”
他看着叶云锦的神色,试探着说:“其实贺家的这个小子,我也略微了解过,除了和雪至的这事急色了些,考虑不周,该打,我看他别的方面,倒也没那么不堪,算是出色的了……”
叶云锦依旧眉头紧皱,眼睛看着信,不说话。
郑龙王便话锋一转。
“况且,先前就能弃了窖藏,丝毫不为所动,也算是难得了,云锦你也不要把他想得过于不堪。当然,他仇家太多,咱们女儿要是跟了他,往后恐怕不能过上安稳日子,你不满意,我也是知道的……”
叶云锦突然从信上抬起眼,望向正开解自己的郑龙王。
“我什么时候说我对他不满意了?”
郑龙王突然遭她抢白,一怔。
“他和雪至年纪都还小,边上也没长辈敲打,一时犯错,也是在所难免。信我看了,我看他很有诚意,知错能改。况且,人活世上,谁能保证一辈子无病无灾?女儿若真和他情投意合,愿意跟他,他也能做到他信上答应的事,竭力护我女儿周全,我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盯着郑龙王。
“我倒是觉得雪至眼光不错,挑了个敢担事,也愿意为她担事的男人。”
郑龙王岂不知她暗有所指,沉默了。
叶云锦不再睬他,自顾又看了一遍信,沉吟了下:“雪至自己愿意跟他,那就行了。就这么定了,用不着你再教训贺家孙子了!”
她又瞥了眼郑龙王。
“至于你,你若是把雪至当女儿,那就帮贺家孙子做点事。你那个什么窖藏,他说不要,你难道不会自己送给他?”
“我走了!”
她站了起来,戴上刚脱下的披风帽首,再不看郑龙王一眼,转身就朝外走去。
郑龙王站在原地,目送她身影走出了那道门,立了这许久,有些支撑不住了,一手扶着腹部,另手撑着桌面,缓了一缓。
叶云锦走出屋,始终没听到身后传来什么再挽留自己的片言只语,静悄悄无声无息,虽明知这人心肠冷硬,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但心里的那一口气,却依然堵着,憋得发慌。
她踏着楼板走了几步路,远远看见王泥鳅守在梯口,等着送她出去,不由地停了步,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压不下那口气。
既然见了面,倘若不问出来,她就这样回去了,只怕是如鲠在喉,别再想睡得着觉了。
她咬着牙,突然转身又走了回来,一把推开了门。
“姓郑的,倘若不是今天女儿的事,你这一辈子,就算是死了,是不是也没打算再见我一面了……”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脚步停了一停,反应了过来,疾步奔了上去,伸手抓住郑龙王的胳膊。
“你怎么了!”
郑龙王面色蜡黄,额上沁着一层冷汗,和刚才见她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叶云锦登时想起他之前受伤的事,心慌意乱。
“你的伤还没好?!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她慌忙转头,要叫王泥鳅进来。
“不用叫了!你扶我坐回去,缓一下就行。”郑龙王低声说道。
叶云锦只好扶住他,用自己肩膀撑着他半边身体,架着,慢慢地坐回到了椅中。
“我没大事。上次是疏于防范,没想到老六竟会伙同外人对付我,这才着了道。刀头涂有乌头,所以伤好得没那么快。”
“我命硬,老三也请了良医了。我没那么容易死,你不用担心。”
郑龙王靠在椅背上,望着神色焦虑的叶云锦,微笑着道。
叶云锦探手摸了摸郑龙王的额,触手微热,知他发着低烧,又是心疼又是怒,咒骂着那个老六,忽然想起来。
“对了!雪至!我听我兄长说,雪至在那边学得不错,还去了什么万国医学大会!我让她回来!帮你看看!要是她不行,她肯定也知道一些好的西医!”
“我也看过西医了,在用着药。你不用麻烦她。”郑龙王不假思索地拒绝。
“不行!她那边的医生肯定不一样!你等着,我这就去给她发电报!”
叶云锦急匆匆转身就要走,忽然感到手一热,扭头,见郑龙王伸出手臂,攥住了自己的手。
她一怔,停了步。
郑龙王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真的不用找她了。我不希望你们母女因为我再起不快。”
女儿大了之后,大约是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些早年关于自己和郑龙王的传言,对他极是厌恨,这一点,叶云锦不是不知道。
她回过神来。
“我去告诉她,你才是她的爹!我把我以前的事统统都告诉她!我告诉她,当初是我没办法,我去找你,是我强迫你的!和你无关!”
郑龙王凝视了她片刻,微笑了起来,低低地道:“云锦,外头人都说你精明胜过男人,你却怎么这么糊涂?以前我要是真的不愿意,你又怎么强迫我?”
叶云锦呆住了。
“不要让她知道。倘若她知道了,以此为耻,反而更加伤她。我怕她因此怨你一辈子。”
叶云锦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自己年轻时便结识了的人,慢慢地,眼角泛红。
郑龙王低声道:“贺家那个孙子很是不错,至少,他比我值得托付终身,敢作敢当。雪至现在过得好,往后你们母女平安,我就无所求了,你不要再拿我的事去打扰她。”
叶云锦潸然泪下。
郑龙王笑道:“你别哭了,我真的没事。我六七岁就拿刀杀人,这辈子受过的伤又不止这一次,多少回比这更严重的都挺过来了……”
叶云锦再也忍不住了,委身,扑了过去,额头靠在他的肩上,闭目。
郑龙王的身体微微一僵。
一缕携了潮气的夜风从不知何处的门窗缝隙里钻了进来,屋里暗火摇曳,墙上人影也随之晃动。
楼外的夜雨OO@@地敲着瓦顶,一灯如豆,耳畔愈显寂静无声。郑龙王没动,既没伸臂抱住女人,也没推开她,任她靠在自己怀里默默流泪,良久,不知几时过去,这静谧忽然被打破。
外面码头的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呼叫之声。
是今天的最后一条夜船泊了岸,船主在呼人卸货。等卸完今日这最后一批货,那些还等在码头的苦力就会涌进这里,呼叫堂倌替他们打几提老酒,喝几口,驱散潮寒,享受这一天劳作后的短暂的放松。
郑龙王迟疑了下,终于低下头去,缓缓抬起一只手,用粗糙的指,替还靠在自己怀里的女人擦了下她面颊上的一颗最大的眼泪,低声道:“晚上要说的话,也都说了,你回吧。等下这里就会来人了……”
“你吩咐我的事,我会办的。”
他说完,收回手,身体靠回在了椅背上。
灯火投映在郑龙王的脸上,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和沉静。
叶云锦慢慢起身,自己掏出手帕,抹去泪痕,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屋,跟着一直等在外的王泥鳅下了楼,像来时那样,从后门走了出去,随即上了马车,在雨水织成的无边夜幕里,无声无息地离去。
叶云锦回到家中,深夜无眠,独坐在房里,沉吟了许久,终于打定主意,坐到她平常用来理账的一张桌前,取出信笺,写了一封信。
……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
三月中旬,又是一个周六的傍晚,明天休息。
这个时间是医学校的一周里气氛最为轻松的时刻。校园的路上,不时走着三三两两谈笑风生的学生。
今天是前室友布庄小老板李同胜的生日,蒋仲怀他们晚上又要出去聚餐庆祝,昨天就来叫苏雪至了。苏雪至倒是很乐意去,但难得周末晚上有空,她已经有约了,实在没办法,中午提早去向李同胜祝贺了一番,下午便又泡在了实验室。
余博士安葬完老友回来后,便辞去了原来的中学教职,一心也扑到这边的事情上。
她和余博士已经成功地分离出了几株帚状霉菌。现在在观察,是否能产生抗生素。
一个下午苏雪至都在忙碌着,现在和余博士讨论实验结果。不知不觉,外面天黑了下去,余博士过去打开灯,苏雪至这才突然惊觉,看了眼时间。
六点半了!
天!
她一忙起来,就容易忘时间!
她急忙站了起来,向余博士道歉,说自己晚上还有事,只能先走了。
余博士笑道:“没事没事,你去吧。我等下也要走了。”
苏雪至脱下白大褂,急匆匆回到寝室里,换了件常服,临出来前,想了起来,下意识地又回到镜前,梳了梳自己的短发。
其实就她现在的发型来说,梳不梳,也完全没影响。
她出了校门,看了眼身旁,见无人留意,拐到一旁的岔道上。
暮色笼罩,她远远看见路旁的一座荒坟边,停了辆车,贺汉渚就靠在车旁,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苏雪至赶紧跑过去,连声道歉:“对不住!我一忙起来就昏头,晚了!让你久等!”
贺汉渚盯了她一眼,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色的瑞士表,打开表盖,看了眼珐琅底盘上的走时,颇有风度地微笑了下。
“无妨,也没多久,两刻又五分钟罢了!我还能等。”
苏雪至装没听见,过去替他打开车门,请他上车,自己则代替刚应该已经被他打发走的丁春山替他驾车,临时充当他的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