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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凭借着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找到了那家以美(辣)味著名的所谓百年老店,让完全不碰一点辣的祖师爷陪他吃了一顿大的。

    那一桌形容起来只有三个字:满江红。

    而尘不到对这顿饭的评价只有一句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因为某人其实也不能吃辣。

    他们那天是打算直接回松云山的,因为离白梅花开也没多久了,得守着养灵阵。但最终阵门却开到了沈家别墅的客厅里,正对着冰箱。

    落地的时候,夏樵都懵了。

    他跟一人多高的冰箱脸对脸,然后转头认真地问闻时:“哥,你是热了还是饿了?”

    他哥还没开口,祖师爷就接话道:“他是辣坏了,想偷你饮料喝。”

    闻时:“”

    自己家的东西,算个屁的偷。

    闻时转头瞪着尘不到。

    他简直纳了血闷了,都是不吃辣的人。按理说尘不到别说辣的,东西都不常吃,不是应该反应更大么?怎么嘴唇红了的只有他?

    这个瞪视只有几秒的工夫。

    但等闻时回过身去,拉开冰箱门,他便发现整个冰箱保鲜层空空如也,一罐饮料都不剩了。

    鬼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祖不信邪,又皱着眉拉开冷冻层,发现连冰棍冰淇淋都不见踪影,仿佛人间蒸发。

    老祖:“”

    “卧槽,我饮料零食呢?!”夏樵目瞪口呆,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只有闻时是明白人,毕竟从小到大不知被作弄过多少回了,除了尘不到,还有谁干得出这么人的事?

    他舔了一下火辣辣的唇缝,面无表情地抓着冰箱门站了一会儿,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于是他丢给夏樵一句“走了”,扭头便没了踪影。

    尘不到开阵门回松云山的时候,老毛和大小召在山道上站岗。见到傀主连招呼也没打,一动不动,绷着脸,仿佛三株迎客松。

    “人呢,回来了?”尘不到。

    大召嘴角抽动了一下,仿佛想交代,但忍住了:“嗯没回。”

    小召跟着到:“真的没回。”

    老毛默默翻了个大白眼,服了这俩丫头。不会说谎的劲也不知道像谁。

    尘不到朝不远处紧闭的屋门看了一眼,忍着笑意说:“气得厉害么?在我屋里还是在他自己屋里?”

    大召又抽了一下,说:“嗯在他自己屋里。”

    小召默默给了自己嘴巴一下。

    老毛放弃了,忍着第二个白眼说:“您屋里。”

    明明凭这师徒俩的本事,山里哪里躲只鸟他们都清楚。偏偏一个不让说,一个还来问。

    弄得跟真的似的,这是什么新鲜玩法。

    “哦。”尘不到煞有介事地点了一下头,抬脚朝屋子走去。

    他刚回山的时候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现代模样,短发、衬衣。走向屋门的过程里,头发便由短及长,殷红罩袍和着雪白的里衣扫过山石蔓草,像是在逐渐漫过来的月光下,褪去了障眼的虚影。

    他靠在门边,抬手“笃笃”敲了几下。

    彼时闻时正坐在桌案前,绷着脸从竹盘里拿了个杯盏,不轻不重地搁在面前,白色的宽大袖摆堆叠在桌面,又很快垂坠下来。

    他手旁有个小火炉,炉上汩汩煎着水,隐隐有茶香顺着雾气散开来。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在心里回了一句“聋了,听不见”。

    可没过片刻,他还是抬起头来。

    外面的人仿佛能感应到他的动作,门在他抬头的那一刻“吱呀”一声开了。只是进来的不是尘不到,而是一排矮子。

    “”

    什么玩意?

    借着门外透进来的月光,闻时终于看清了“来客”。

    那是七八只傀术捏成的兔子,圆滚滚的像一堆小雪球。它们以正常兔子并不可能做到的姿势,两爪上举,头顶冰可乐,整整齐齐、气势汹汹排成一纵队朝闻时滚不是,走来。

    领头的那个还有点不一样,它高举的可乐上贴着一张字条,上面是极有风骨的一行字:赔罪来了,笑一个。

    闻时:“”

    这就是判官祖师爷干出来的事。

    闻时漠然地坐了一会儿,然后那些雪球开始揪着他的袍子往他身上爬。

    又过了几秒,他拽住衣领以免被兔子扯下去。然后抓过一罐冰可乐,“啪”地掰了拉环喝了一口,这才抬起眼。

    就见尘不到倚在门边,背后映着月色,眸光扫过桌案和红通通的炉火,对他说:“我来讨茶。”

    ***

    那一刻,夏樵正站在沈家客厅的墙边,从名谱图的尾端收回手。他在自己名字上抹了一下,指肚没再落下墨印。

    因为这一次,“夏樵”两个字不再是他强行添上去的了。

    他看了很久,然后走回卧室。

    他在卧室那张靠窗的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到空白的某一页,抓笔写了起来。

    曾经很小的时候,他看见沈桥伏案写着日记,总会忍不住问一句:“爷爷,写这个干嘛?”

    沈桥说:“想记住一些东西。”

    “那用脑子记住不就行了吗?”

    “太多了,总会忘记一些。”

    “忘了很严重吗?”

    “不严重。”沈桥说,“但是会很遗憾。”

    “为什么?”

    沈桥斟酌着说:“因为有些故事其实很重要,但故事里的人醒过来可能就忘记了,如果有人能替他们记住一些,也是好的吧。”

    小时候的夏樵听不懂,所以沈桥去世后,那些日记便断了。

    好在现在他懂了,又将那些故事续了回来。

    他写了很久,记下了在西安几天遇到的人、解开的笼,记下了那个叫“兰兰”的姑娘,还有她已经离开的姥姥。

    直到圆月从窗格一角缓缓移到正中,银白色的光亮铺满整桌,他从窗户的缝隙里隐约闻到了一丝浅淡的香味。

    他怔了良久,抬起头,看见后院那株白梅安静地站在夜色里,嶙峋的长枝顶端,不是何时无声绽开了一朵花。

    爷爷?

    他手指抖了一下,搁下笔匆忙跑了出去。

    笔在桌上滚了一圈,一滴墨在纸页上晕染开来。

    墨迹上边,是他刚刚写完的最后几行。

    以前看过的书里说,诸法无常,诸漏皆苦,众生煞煞然也,世上的清明人太少了。而判官之所以存在,就是帮人除碍化煞的。

    那时候我没入过笼,也没解过笼,见过的人寥寥无几,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我以为那是希望人们了无挂碍。

    后来才知道我弄错了。

    判官不是去了却牵挂的,而是让那些牵挂有处安放。

    爷爷说,这是一条看不到头的长路,有人已经走了一千多年,不知道我会走多久。

    不管多久,我都会像爷爷一样记下来的,这是那些故事发生过的证明。

    前天是小寒,一个叫“兰兰”的姑娘见到了她姥姥最后一面,虽然她已经忘记笼里的事了,但是姥姥知道了她住的地方,没留什么遗憾,走的时候是笑着的。

    这是我们这一脉存在的意义。

    21年1月7日,白梅开花了。

    夏樵于宁州。

    ***

    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

    你其实跟离开的人好好道过别,于某个长夜。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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