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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以为自己是傻子,不懂得掘内壕?

    会不会是有内应?

    心思百转之中,宋军鹅车已经逼近城墙,高景山来不及多想,回头下令,让部属上城防守,准备落石攻击……石头是很宝贵的,基本上全是宋军这些天陆续发射进来的,而宋军很诡诈,等到城头上的工事被磨平后,大部分弹丸就变成了打磨晒干的坚硬泥丸,这种弹丸对人的杀伤力依然很大,而且一旦落地就会炸开,不能被金军反过来使用。

    而对上鹅车,泥丸也多半是没用的,还是要靠石头和勾索,更主要的是靠火药和油料进行焚烧。

    “元帅,还是稍微用些力吧!”西面数里之外,虽然看不到具体细节,但依然能看得清宋军攻势大起的完颜兀术到底是没忍住,直接在凛冽寒风之中朝身侧拔离速低声进言商议。“有些事情,还是要给几位渤海万户交代的……再说了,城中必然还有储备,若是被岳飞忽然拿下,来不及焚烧,怕是对局势也不利的。”

    拔离速一时沉默,半晌方才回头相顾一名大同来的万户,后者会意,摇头而去。

    话说,导致金军终于改变了方略的,其实还真不是寒潮之下第二次总攻失利,或者说,导致了第二次总攻失利,本身就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身后斥候来报,宋军打通雀鼠谷后,忽然急袭向北,速度惊人。

    仅仅从几个重镇被围前洒出信使的时间次序,以及太行山几个山口被堵住的时间次序来看,金军也意识到了,宋军主力,甚至包括赵宋官家,那个喜欢画押成沧州赵玖的人,已经直接抵达太原城下了。

    这个消息,再加上这个行军速度与军队调度规模,委实给河北这边的金军高层带来了极大震动,尤其是河东路的几个万户,包括元帅拔离速,都迅速转变了立场,开始放弃了对元城的坚持。而一旦不成也可以趁势放开河水,阻挠岳飞部北上的那个截河计划,也是那个时候得到了拔离速支持的。

    但是,正所谓所有人都更担心太原,少部分开始思考真定或者河间,也不是没有人依然牵挂元城……新任万户蒲速越倒也罢了,杓合的态度格外坚决,金军高层必须要考虑这个实权万户的态度。

    金军在河道上陡然加强了攻势,这让宋军稍微措手不及,但这并不能耽搁城下的推进作用,终于,两个巨大的、完全跟元城城墙高度相匹配的攻城塔也启动了。

    高景山稍微紧张了起来,注意力也更加集中在了这两个攻城塔上,不过好消息是,他明显能感觉到,此时太阳似乎已经开始渐渐偏西了。

    这说明时间在流失,他只需要撑住便可以。

    话说,如果讲大名府那边的高景山是绝望中的坚持的话,那么太原府这里的完颜折合此时就是心情怪异了,因为城南的赵宋官家似乎在举行一场宴会,并进行一场明显具有表演性质的列阵。

    场面很大,宋军营前那刚刚夯土而成没两天的将台上,桌案铺展广阔,无数军官近臣幕僚分列而坐,而虽然看不清楚具体动作,但是午后阳光下,外加微微积雪反射,俨然视野清晰,关城上的完颜折合也分明能察觉正中间那个摆在龙纛下的几案后是有人的,几案上似乎也是摆放着许多东西。

    其实,这时候举行宴会似乎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因为要过年了,城下举行宴会,进行列阵阅兵,然后大加赏赐,振奋军心,并以展示军力和物资对城内进行威吓。

    这么一想的话,即便是昨晚还说赵官家不是临阵宴饮之人完颜折合也都觉得有些合理。

    但他依然陷入到了一种不解、警惕、怀疑和错愕的复杂情绪里,而且眉头紧皱。

    因为他还是不能接受那个打败了完颜娄室的赵宋官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就在同一时刻,无数的宋军民夫们依然一如既往在城西汾水旁挖坑筑堤,而数十辆刚刚打造出来的鹅车也正在从东、北、南三面挺进,继续之前拔除鹿砦、破坏羊马墙的作业。

    这种事情,在之前每天都在进行,按照进度来看,最少还得四五日才能彻底破坏,这还是他完颜折合隐忍不发城内砲车的前提之下。

    而那个赵官家,就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当众出来宴饮,然后宛如观看戏剧一般来看这些稀疏平常的东西。

    与此同时,甚至数以万计的宋军甲士,都在营前将台两侧的雪地中列阵而坐,他们之前当着金军的面用过了饮食,此时披挂上了今日注定没有用处的全副甲胄,抱着同样今日注定没有用处的长枪、劲弩、大斧,宛如仪仗队一般在给中间龙纛下的人做姿态,并同样随那位官家骑去看那些辅兵、民夫做这般寻常之事。

    但这有什么好看的?

    便是有鹅车遮护,也免不了伤亡的……吃着喝着看自己的士卒去死,有什么意义吗?

    龙纛下的那个人,真的是传闻中在后宫种了七八年桑树,发誓要灭掉金国,而且的确在十年间一步步从一个接近灭国的流亡之官家,依次立足南阳,夺回东京,继而击败娄室,殄灭西夏,已经成为几乎所有金国贵人头顶悬剑的赵宋官家?

    真正的赵宋官家不会是直接去河北了吧?耶律马五投降了?

    但即便如此,也该将军队带去吧?

    这么多甲士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是做不了假的,那龙纛下的赵宋官家也必然是真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折合越来越错愕,越来越不安,以至于汗流浃背,但他环顾四周,宋军的砲车明明还没有建成,还在视野可及的工场中躺着,而且确实在组建中。

    就连之前宋军在雀鼠谷中使用的小型砲车都不见踪影。

    折合渐渐不安,城南大营前的将台上,赵官家身侧,除了几名言谈自若的帅臣外,几乎所有列席的臣僚军官早就不安起来了……这的确是一场宴会,酒肉俱全,所以他们更加不能接受赵官家会突然做出这种事情来,也更加有更多的猜想和警惕。

    尤其是这位官家,从头到尾都没有用身前的鸡鸭鱼肉,只是拢手坐在那里,催促其他人吃东西,和帅臣交谈,似乎只是在等待什么一般。

    而这种不安和警惕,随着灰头土脸的杨沂中折返,达到了一个顶点。

    “官家有旨!”

    押班邵成章上前一步,高声在龙纛下宣告。“今日年节宴饮到此结束,延安郡王韩世忠、中军都统李彦仙,及所有统制官各归本部待命!”

    旨意既下,将台上那些全服甲胄的将官们纷纷起身,却又恍然意识到,所谓本部,其实大部分就在将台两侧的偌大空地上,便纷纷转向将台两侧,只是韩世忠和李彦仙一起往东而去,准备回城东与城北。

    一时间,将台之上,只剩下些许近臣和依然平静用餐的吴玠、王彦、马扩三人……后面这三位绝对是知情人,到底位阶摆在那里。

    因为随即,一直没开口的赵官家忽然直接上手,撕扯起了一只早已经凉透的鸭子,然后放肆啃食起来……当此局势,所有近臣俱皆骇然,唯独吴、王、马三人,只是一怔而已,并没有太大反应。

    当然,城下诸多将官离开将台,韩世忠和李彦仙带着自己的大纛转回各自负责方向的骚动,也让城南关城上的完颜折合愈发警惕起来,他同样敏锐的意识到什么东西要来了,所以注意力更加集中,并开始犹豫,要不要提前发动砲车,驱逐城南的这些鹅车,以绝后患。

    “回禀都统!城西地道声响已经停下!”

    “都统,城南攻势渐缓!”

    “都统,此面两处地道声响也已经停下,应该是察觉到了内壕。”

    “都统,城西攻势也缓和了下来,宋军多已经开始放弃鹅车回撤。”

    “都统,城西北宋军砲车停下。”

    一个又一个回报,让早已经疲敝不堪的高景山如释重负,早在王伯龙那一战后,他就对守住元城没了根本上的指望,故此,今日宋军退去,他根本不愿意再多想,只觉得今日又熬过去罢了。

    “还有几辆鹅车有人?”

    扫视了一下注定是主攻方向的城北面空地,高景山愈发释然下来,因为目视所及,因为即便是这边的宋军也开始渐渐松懈和缓和下来……两辆攻城塔走到一半的时候被他一直隐忍不发的几辆砲车一起发射,给毁在了途中,这应该就是让宋军失去攻城欲望的战斗转折点,而宋军的砲车此时已经渐渐停止,只有区区数辆鹅车还在城下叮叮当当,俨然还有些许士卒依然敲击城墙根部。

    “四辆……三辆……只有两个了!”旁边的猛安仔细观察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答案。“正下面门洞里的这个好久没动静了,也根本就没有深入到城门,刚刚最西面那个也逃了……”

    “用火药!”高景山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战斗。“先扔柴火,再撒火药,然后扔火把下去,烧掉这最后三辆车,脚底下门洞里这个也一起烧掉!”

    旁边的猛安同样有些已经不堪重负,当即应声。

    片刻之后,早有准备的元城守军将柴草、油料、火药等物纷纷取来,直接抛洒到了城下几处鹅车上,而随着这些东西的抛洒,最后几队有威胁的宋军不顾一切纷纷弃车逃窜,又被金军从城头射杀了几个,然后引来掩护的宋军弩手的反扑。

    但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最让人吃惊的是高景山脚下这里,一直毫无动静的那个鹅车里居然也随着柴草的掉落逃出了几人……也不知道之前一直在忙活什么。

    “去看别处没动静的鹅车!”高景山劈手夺来身侧军官手中尚未点燃的火把,严厉呵斥。“说不得里面也有人,专门等到夜间奇袭!”

    军官不敢怠慢,转身就走。

    而高景山也毫不犹豫,等到身侧军士扔下一袋火药后,便将火把点燃,直接抛下。

    远处土山上,拔离速和兀术等人,此时也早已经随着宋军攻势稍减而稍显释然……无论如何,他们也都希望元城能够再支撑下去才好。

    “元帅……”

    目光脱离了元城的兀术叫住拔离速,以手指向宋军营盘里热气球下岳飞大纛方向,刚要说些什么,忽然间,晴天之中,寒风之下,宛如闷雷一般,有什么东西轰然而起,直接淹没了他的声音。

    与此同时,金军诸将脚下的土山也隆隆颤抖,继而众将胯下战马嘶鸣声纷纷而起,但不知为何,明明就是胯下的战马在嘶鸣,却宛如夏日蚊声一般微小,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耳鸣和那股连续着的却又很紧凑的,而且不知道来自于何方的轰隆声。

    兀术一时不解,努力压着胯下战马的翻腾,然后回头去看,却见到土山上几乎所有骑兵都是一般折腾,人人都在努力控制胯下战马,而很多猝不及防之人,直接被从失控受惊的战马上甩了下来。

    山塌了!

    兀术终于还是从眼角余光中捕捉到了事情的‘缘由’所在——土山的一角忽然塌了一大半,已经有人连人带马一头栽了下去。

    这下子伤亡肯定不少,连夯土的土山都不能做结实,一定要杀了土山的负责军官!

    还在狼狈压制胯下战马的兀术半是愤然,半是无语,脑子不由闪过了这个念头。

    但是,所以说但是,就在四太子捕捉到所谓真相并产生了这个想法的下一瞬间,忽然间,寒风之中,一股莫名的热浪从正东面翻滚而来,这让兀术彻底愕然,同时本能往东面去看。

    然而只是一看,这位金国执政亲王便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但随即,满头满脸是血的兀术还是努力爬起来,就势翻上一匹不知道是谁的战马,然后认真去看。

    无他,此时此刻,整个元城北面,以城门楼为中心的近百步距离下,足足七八个白色云朵尚在空中没有消散,而云朵之下,之前还巍峨挺立的城墙、门楼,以及城墙与门楼上的一切,城墙与门楼前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变戏法一样,全都不见了。

    暖风散去,听力渐渐恢复,土山上依然混乱一团,没有控制住的战马在土山下横冲直撞,不少人带着重甲被甩翻在地,疼痛难忍,更有不少人鼻青脸肿,乃至于跟四太子一般血流满面,甚至有人直接一头从坍塌的土山那里栽了下去,然后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河道中与河道后方的军队,早已经混乱不堪,金军大营里也是近乎营啸一般乱成一锅粥,无数人在奔跑、嘶吼,因为他们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宋军大营内同样没有什么好结果,无数的宋军甲士和民夫如没头苍蝇一般在各自的营寨区内乱撞,最离谱的是那个热气球,直接挣脱绳索,带着上面的精悍军官向北面飘去。

    但兀术和拔离速几名高层,或者还在马上,或者只能站在、坐在土山那里,却丝毫没有半点反应,没人顾忌这些乱象,所有人都只是怔怔看着消失了的元城北面城墙发呆。

    隔了好一阵子,兀术才在深呼吸了数口气之下回过神来,然后带着满脸血渍茫茫然扭头相对坐在土山地上拔离速:“元帅……这味道是硝烟……宋人几年前邸报上写的是真的……他们的火药势比天雷!”

    满脸是泥的拔离速在地上张口欲对,但忽然间,这位女真大帅想起一件事情来,然后抱着兀术的马腿,疯了一般站起身来,并脱口而出:

    “太原!太原!元城都已经这样了,算个屁?!我的太原没了!!!”

    兀术怔了一下,只觉后脑勺三度翻滚而来,差点一头从马上栽下,却是用脚蹬着拔离速身体方才防止自己二度摔下马来。

    太原城下。

    一声惊天的轰鸣之后,源为义慌乱从紫袍大法师的帐中狼狈逃出,而武士的本能让他以尚能使用的左手牢牢握住了一个棒槌……那是大慧法师刚刚在帐中帮厨房砸年糕的……军中颇有御营左军是南方人。

    不过,此时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源为义拎着棒槌在前,大慧和尚空手在后,二人摇摇晃晃,如痴如醉走出营帐,只见满营满帐全都是四处奔跑的民夫、辅兵!

    源为义瞥了眼大营西北方向的不明所以的超大云朵,也不管人家大慧法师懂不懂日语,直接回头,用日语奋力相告大慧法师:

    “法师,这不是地震就是火山,我是见过的,咱们速速去护卫官家!”

    饶是大慧和尚佛法通天,顺口溜的本事更是通天之上,此时也茫茫然惶惶然,只是本能跟着前面那个好学的日本武士一起向前罢了。

    然而,走不过半刻,刚刚出营,耳鸣大约消失,神智微微回复,忽然间,数十号角齐齐忽然自四面奏响,这是行军进发向前的号角。闻得此声,所有慌乱之人,包括部分尝试往营中扎的列队甲士,一起循声而望,却在慌乱之中瞥见将台之上,龙纛陡然拔起,然后向前缓缓移去。

    继而,无数声响自将台上传来,却是将台上的御前班直全都在叫嚷嘶喊,一开始还显得纷乱,但随着龙纛向前数步,声音却又渐渐整齐,大慧和尚听得清楚,将台上的班直都在喊——“城破了!官家出阵了!”

    “城破了!官家出阵了!”

    大慧喏喏重复了数遍,同时脚下踉跄,却是双手合十奔跑向前。“城破了,官家出阵了……官家出阵了!”

    非只如此,也就是同时,漫天遍地,整个太原城四面似乎都渐渐来喊——“城破了,官家出阵了!”

    而且那些在城南营前列阵的甲士,数以万计的甲士,持长枪的甲士、持长斧的甲士、持弓弩刀盾的甲士,也都纷纷和大慧和尚一样,随着龙纛的运动方向转向而去,也就是朝着太原城西侧蜂拥而去。

    大慧和尚和尚在茫然的源为义自营门内而出,迅速跑到了将台侧下,却见到龙纛之下,果然是赵官家本人,也不着甲,只是一副戎制棉衣,双手不知为何,居然泛着油光,摊在两侧,也不持刀剑,也不上马,也不拈弓,只是缓步往前,却又坚定异常,正准备走下将台。

    周围无数近臣、班直簇拥在周围,踉跄而又急匆匆迫不及待一般向前不止。

    地位最高的,当然是黄脸的吴玠和黑脸的王彦,二人全副武装,一人横刀,一人抚剑,分左右而立,官家行一步,他们便向前三步,然后又调转回两步,只是居高临下,朝着所有目视可及的台下军官、甲士传军令不停:

    “城破了,官家出阵了!跟上来!跟上来!”

    吴玠、王彦如此,二人以下,仁保忠以及无数近侍班直,也都仿效起来,如此作态。唯独杨沂中、刘晏却只是沉默不语,乃是一前一后,随赵官家亦步亦趋,范宗尹、梅栎、虞允文等文臣也居然在后,却只是踉跄步行跟随。

    平清盛也在其中,他回头相顾,看到源为义在那里,却又不顾一切用日语失态大喊:“城破了,官家出阵了!为义公,跟上来!”

    这下子,源为义终于明悟,急忙向前,但此时早已经失态的他根本来不及多想,满心满眼都只有追上那位官家这一个念头,居然不晓得要绕开将台从前方跟上,反而是拎着棒槌,拽着伤着的右臂,试图从一条直线爬上将台,却当场跌落。

    而大慧和尚此时似乎也犯了糊涂,非但没有指路,反而从下面托起源为义,将对方拖托上了将台台阶,然后自己也跟着爬了上去。

    登上早已经光秃秃的夯土将台,源为义本能扫视四方,而入目所及,却见到四面八方俱是宋军旗帜,俱是宋军甲士,这些宛如铁流一般的当世精锐,不顾一切,自四面一起涌上,而甲士之后,无数身着红衣的辅兵和民夫也如发了狂一般从营中涌出,紧随其后。

    所有人都在重复那两句话,所有人都在高喊着那两句话,仿佛这两句话有什么魔力一般。

    营盘、城池、闪光的封冻河流,白茫茫的雪地,无数翻腾的甲士铁流,还有铁流之后的赤潮,以及还那面缓慢却坚定向前的龙纛。

    再度将焦点集中到那面龙纛上后,源为义即刻拎着棒槌向前追去,同时脑中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烈念头——这才是武士,真正的武士!这才是战争,真正的战争!这才是皇帝,真正的皇帝!这才是世界,真正的世界!

    自己前半辈子,到底在做什么?给那些只会上自己女儿和孙媳妇的贵人当狗吗?!

    然而,呼之欲出的愤懑与激动的念头,化为声音,却只是语调怪异的那句话——“城破了!官家出阵了!”

    拎着打年糕棒槌的源为义奔跑向前,疯了一般追着赵官家的龙纛朝着那个巨大云朵一般的硝烟下方,也就是城西偏南处而去,然后终于跟其他的日本武士、蒙古王子、党项辅兵、吐蕃骑兵,以及真真切切近十余万众的宋军甲士、汉儿民夫一起,化为巨大潮流中的一部分。

    而就在源为义迫不及待的融入时代的同一时间,头发都已经有半寸厚的大慧和尚却怔怔立在将台上,双手合十,盯着那朵硝烟,以及硝烟下的城池还有龙纛,闻着那个味道,然后稍显犹豫。

    聪明如他,已经结合着数年前阅兵的传闻,当场反应了过来,然后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于是,他开始本能的畏惧与犹疑……因为这股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他不知道该不该诞生,而龙纛下那个如此娴熟掌握这股力量的皇帝也太强大了,强大到他不知道那个人将来会倚仗这股力量做出什么难以描述的事情来?

    但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却也在跃跃欲出——这不就是佛祖让他来看的缘法吗?

    这种力量不是已经诞生了吗?

    事到如今,难道要畏惧和逃避已经存在的事物吗?

    已经存在的事物,是孽障也好,是福报也罢,身为修行之人,难道该躲避吗?

    带着某种决意,大慧终于再度移动了脚步,却也念出了战场之上,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

    正所谓:

    “身口意清净,是名佛出世。

    身口意不净,是名佛灭度。”

    “快回内城!”

    似乎是被大慧和尚的顺口溜给恢复了清醒,太原南面关城上,攀着城垛、胸口发闷的完颜折合猛地看向了身侧的猛安。

    而那名猛安面色苍白,口念佛号,却状若未闻。

    完颜折合没有责怪对方,也没有强行去拽对方,他只是立即掉头,孤身一人下了关城,来到关城下,寻得一匹惊马,直接顺着关城内门的吊桥往城内疾驰而去。

    进得城中,他便已经注意到,城西南处有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和一个黝黑的大坑,而大批的宋军甲士早已经从那里涌入了,此时太原城的西侧的街道上,已经有成队的长斧重步开始顺序扫荡,而城池四面此时俱皆是宋军嘶喊呼进的声音。

    ‘城破了,官家出阵了’那句话,震天动地。

    但折合只是不理,只是拼命打马,试图抢在宋军之前回到内城。

    然而,他刚刚打马来到那个太原城中那个著名的丁字街口,便要转向之时,忽然间,太原东北面,原本应该是防护最牢固的东、北两个关城中间的东北角,复又传来一声霹雳巨响。

    这一声响,远远比不过一刻钟前城西南面那次来的石破天惊,但还是引得胯下战马再度受惊,将折合掀翻在地。

    而完颜折合努力爬起来以后,根本不顾身体疼痛发闷,只是迅速登上道旁的一座酒肆小楼,然后凭栏远望,却见到硝烟之后,韩世忠部那标志性的赤红铜面正自缺口处密密麻麻蜂拥而入。

    一面入城,一面还在重复那句话——“城破了,官家出阵了!”

    折合回头看了眼就在身前那与外城无二的太原城内城城墙,只是一眼,他便醒悟,内城去不去都无所谓了。

    随即,其人仰天一叹,再不往城内赶,也不折返坚固的关城,更没有试图逃亡,反而在心中估算了起来。

    没有一百日,没有五十日,甚至没有十日,天下锁钥,河东心脏的太原城,竟然只守了八日?!

    一念至此,不知道是之前第一次爆炸离得太近的缘故,还是刚刚被马匹掀翻一身重甲摔落在地所致,又或者是忽然又瞥见那面龙纛催动了难以计数的甲士自西南缺口涌入,这名女真宿将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继而便瘫坐在这个丁字路口旁酒楼之上。

    然而,足足又过了一刻钟,目送许多甲士入城后,耷拉着双手立在缺口外的赵官家才终于走到了那个缺口跟前,然后却又在登上大坑内侧边缘后忽然止步,并伸手在炸开的夯土墙面上蹭了蹭满手的油腻。

    那是刚才啃鸭子时弄得。

    抹去油腻之后,这位并未着甲的赵官家才带着满手黑灰,在缺口上回头相顾身后大坑中的那些早已经恢复冷静的文武近臣们,堂而皇之的宣布:

    “诸卿,城破了!”

    闻得官家言语,吴玠第一个反应过来,乃是扶刀向前半步,脱去手套,仿着官家在地以手抹灰,然后才在缺口里恭敬下拜回复:

    “回禀官家,贺喜官家,太原城确系已破!”

    周围人纷纷仿效,一起抹灰下拜,而赵玖也不多言,只是哂笑一声,便转身走入了太原城中。

    千里之外,始料未及的岳飞花了许久功夫,方才制止了部属的混乱,然后从容下令进城,却居然晚了赵官家半个时辰。

    诗曰: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

    方叔涖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

    方叔率止,乘其四骐,四骐翼翼。

    路车有奭,簟茀鱼服,钩膺鞗革。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

    方叔涖止,其车三千,旂旐中央。

    方叔率止,约軝错衡,八鸾玱玱。

    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玱葱珩。

    鴥彼飞隼,其飞戾天,亦集爰止。

    方叔涖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

    方叔率止,钲人伐鼓,陈师鞠旅。

    显允方叔,伐鼓渊渊,振旅阗阗。

    蠢尔蛮荆,大邦为讎。

    方叔元老,克壮其犹。

    方叔率止,执讯获丑。

    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

    显允方叔,征伐玁狁,蛮荆来威。”

    本卷完。

    PS:继续献祭一本新书《回到明朝做仁君》……主角是万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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