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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一时也懵住了,直到林七许回望过来报以一个温和的微笑。
“慧生,将你那绣好的荷包拿出来给王妃看看。”陈氏看王妃与林七许面面相觑,以为她们都猜到了些什么,手指头绞着帕子都快断了。
张慧生闻言十分不情愿地看了母亲一眼,却又被陈氏眼中的焦灼与迫切唬住,咬着唇从袖子里拿出了预先备好的香囊荷包等物。
王妃这时对母女俩的警惕性高了无数分,抛开了原先的轻松惬意之感,频频地察言观色起来,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张慧生的荷包,淡笑道:“姑娘家小小年纪,绣得不错了。”
陈氏却见她压根没将视线停留在荷包上,继续舔着脸道:“我家慧生,性子虽然不够沉稳,但平常都很懂事,绝对不敢忤逆长辈的。”
换句话说,将来进了府和你共侍一夫,是万万不会与您争风头的。
但这话,陈氏真还没胆和王妃挑明。
“是呢,小姑娘家的,哪来的胆子忤逆,咱们玩笑几句就好了,传出去对慧生名声不好。”事情的诡异程度算是超出了王妃的预料,她几乎将与谢家有关的所有适婚男子都想了一遍,可怎么想都弄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张慧生今天显然是来给她相看的!
意味着她基本可以决定这桩婚事的成败。
王妃脑袋愈发糊涂了,对陈氏后面的恭维听得不那么上心,最多寥寥地迎合几句,屋内原本火热的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
陈氏又是尴尬又是无措,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林七许进屋开始除了和太妃说过几句,就一直在旁边当闷嘴葫芦,这时看陈氏进退两难,方上前一步拉过她笑道:“许久不见你了。怕过会还要一起去给长公主请安。”
陈氏感激地一笑:“对对对。上次进宫碰上长公主,她还与我提过你呢。”
这时一言不发的荣太妃开了金口:“不必你俩特意过去,惠和今日也会进宫来的,等先去太后那儿点个卯,再过来。”
王妃对陈氏的心思猜不透,生怕吃什么亏,干脆懒得搭理她。细心又柔和地讨好起正经婆婆来。余光时而往张慧生身上转个一圈,可到底没盘算出什么来。
要说屋子里最静默不语的,不是林七许。自然是张慧生。
在场的人辈分各个比她高,且全部是已婚妇女,不像她一个大姑娘的,站在这边。话都不知道能说什么。
“七许,西厢房那边有几盒款式新颖的绢花。你带陈氏和慧生去挑两株吧。”太妃阖了阖眼,才口吻精炼地说道。
王妃心头一紧,太妃是要留她单独说话了。
这样也好,比什么都不清不楚地强。
陈氏神情忧愁不已。拉着慧生的手慢吞吞走了,林七许却见慧生大大地喘了个气,明显不适应面对太妃和王妃的场景。
西厢房确实放着几大盒款式别致的簪花、珠钗。还有些料子好、色泽鲜艳的锦缎,都是太妃给陈氏母女准备的东西。
张慧生到底年轻。又是个俏生生的姑娘家,对漂亮的衣饰珠宝没有不爱的。林七许有意让她开心些,和她搭了几句话,总算把这小姑娘逗笑了。
陈氏对林七许的态度比从前热情了许多,打探道:“妾身瞧着,王妃待妾室都是和颜悦色的,态度都极好。”不比她府里的主母,恨不得把她们都提脚卖了。
此话不假,王妃即便为难起人来,也是笑晏盈盈的。
“王妃她比较有容人之量,与王爷感情也不错。”林七许挑了些有用的话说,前半句是让陈氏放心,王妃不是特爱争风吃醋的正室夫人,为人比较贤惠大方;后半句算是给陈氏提的醒,省得这母女俩仗着太妃的势,在王府里王妃添堵,以为有婆婆撑腰能越过正房去。
这一句话都是为了她们好呐。
陈氏自然听懂了,神情更加舒心了,看着在不远处挑珠花的女儿,语气压低了几分,极为卑顺道:“侧妃瞧出来了?”
怪不得太妃老夸林侧妃聪慧,光这份胜过王妃的机敏劲,她回去就提点女儿千万莫要得罪了林氏。
林七许稍有恻隐之心,答道:“您做得有些过了,王妃只怕不舒服。”
本来王妃最多以为是帮着张蕴生牵线说媒,不过这说媒的对象太……那啥,竟然是自己的丈夫。
“那怎么办?”陈氏顿时慌了。
女儿还未进府难道就要把正室开罪了吗?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林七许立刻安抚道:“王妃每天面对那么多的妾室,心底多少是不太舒服的,这个很正常,没人会喜欢这些和自己抢男人,和自己的孩子抢父亲的妾室及他们的子女。”
“好在王妃心肠不恶毒,对听话的妾室都是大方的,否则王爷和太妃不会那么喜欢她。”林七许不轻不响地点出了听话二字。
陈氏这下是听明白了,进了王府做妾是一定要低眉顺眼,趾高气扬意图踩在正房脸上是绝对不行的。
她那单纯的女儿怎么斗得过厉害的王妃呢?
况且,王妃的家世多么稳如泰山,哪家千金比得上。
陈氏是连这种想法都没的。
“看得出来呢,侧妃您和王妃关系处得融洽,慧生日后进府,还望你多多提点些,千万莫让她做了些得罪人的事。”陈氏低声下气地哀求着。
林七许却没一口答应下来,反而问:“您同样是做小的,为何要让女儿走上一条和你一样的不归路,你吃过的苦怎么舍得女儿再吃一遍呢。”
话语问得刻薄了些,但林七许着实想不通陈氏吃够了做小的苦楚,为何还愿意让女儿再去走一遍她的老路,陈氏是疯了吗?
她的母亲姜氏,死前都还心心念念地希望她不要予人为妾。
可惜她不孝,应是辜负了生母的遗愿。为此愧疚至今。
陈氏万万没想到林七许回问到这上头,简直是悲从中来,刹那间红了眼眶。她的声音低沉喑哑,絮絮如织:“实在是逼不得已呐。我本是想寻个亲厚朴实的人家做亲,让慧生一辈子过得平安康泰些,不必再勾心斗角。确切而言,前些年。我四下走动。托了不知多少人,看中了几户人家,基本都是些书香门第。只是后来。张府小姐们的名声差劲了,最讲究体面的一户是世家大族的旁支便不太愿意了,另外几户也都有了更好的媳妇人选。说到底,慧生毕竟是庶出的。要是嫡出的,说起亲来会容易许多。”
林七许自己是庶出的。最懂这里头的苦楚。她笑意冷凝道:“所以你舍得你将来的外孙女继续走这条路吗?慧生进了王府,她的女儿不出意外也是庶女呐。”
命运的轮回都是无比残忍的,一代一代的下去,庶出的和庶出的在一起。生下的孩子能嫡到哪儿去,庶出的去给人做妾,更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我何尝不晓得。但实不相瞒侧妃您,妾身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些年几乎都卧病在床,靠汤药续命。若是慧生有您和王妃一半的聪颖,我即便豁出这张老脸,也会求着太妃寻个人家让她嫁去作正妻。以后也能弹压地住妾室,应付地了婆婆妯娌。可慧生她心眼不够呐……”陈氏说得几欲落泪,语气哽咽不已。
女子嫁人,可谓是后半辈子的一切。
不但要哄得住丈夫生的下儿子,还有一堆的三姑六婆、妾室通房要应对,没这种本事的女人,即使顶着个正妻的位份,但日子过得同样生不如死。
要是陈氏身体康健,或许还能为女儿精挑细选个两年,奈何慧生一年比一年大,陈氏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做母亲的心里的迫切,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述。
“王妃能容人就好,慧生她没胆子也没本事和她作对的。若是有幸生下个一儿半女,慧生后半辈子有靠,凭着王府的身份,日子总归过得不差,起码是衣食无忧的。”哪怕看在太妃的面子上,摄政王总归会照拂几分,不至于落得下场凄惨。
陈氏思前想后几乎是把能考虑到的意外都想到了,越发觉得摄政王府真的挺不错的,王妃贤名在外,家世显赫,又子女双全,慧生一个官宦人家的庶女,根本不可能有底气叫板,就冲着这点,陈氏觉得以王妃的手段,起码不会害了女儿。
顶多偶尔有些敲打和拿捏,只是以慧生的粗神经,能不能感受到还是两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过,陈氏似乎忘了一件事。
“其他的我就不说了,慧生是你的女儿,想来你只有为她好的。”陈氏也不是那种卖女求荣,指望大富大贵的人。
林七许悄声道:“你莫忘了,皇帝已经亲政。”这时候将女儿嫁去王府,不怕女儿受株连吗?
陈氏对女儿的婚事兢兢业业,怎么会没料到这点。她温和道:“想到了。所以在等明年的选秀。太妃起初也是反对的,不过后来勉强同意了,说是会和王爷打招呼。”
摄政王盘踞朝野数载,势力根深蒂固,如果小皇帝不是起了绝对的铲除之心,极难在短时间内肃清其党羽。且陈氏私下问过太妃,太妃是跟她做过保证的,陈氏没什么不放心。
“这样就好,慧生知道了吗?”看张慧生不太情愿的神情,大抵是清楚了。
林七许看张慧生犹自欢喜、自顾自挑珠宝的样子,为这孩子的前途感到可悲。
又一个好端端的孩子要葬送在摄政王府了。
陈氏低声道:“今儿那么明显,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女儿的不情愿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身体不好,慧生根本不想离开母亲去嫁人,有时还会说:“娘你那么担心我的婚事干吗,了不起出家作姑子嘛。”
那时陈氏听了气得连药碗都砸了,憋着嗓子训她:“你以为娘舍得吗?可如果现在不给你安排好婚事,等娘去了,你怎么办?你是要我死都合不上眼吗?”
慧生特孝顺母亲,见她动了真怒立刻闭嘴不言。
可眼里的倔强和委屈瞒不过陈氏。
陈氏继续语重心长着:“若是你嫁得好。得了夫婿和婆家的欢心,万一娘在家里受欺负和委屈,你还能回来给娘撑腰。否则,你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指责你的长辈和姐妹呢?”
陈氏能够捕捉到女儿猛然闪过精光的眼。
难得有了个能说服女儿嫁人的理由,陈氏添油加醋地给女儿灌输着嫁人后的种种好处。慧生在她日复一日‘念咒’般的劝说下,终于对嫁人不那么排斥了。
但对于做小这事,一时三刻想要释怀。无异于痴人说梦。
林七许把玩着手上温润生暖的玉如意。无声笑道:“希望你和慧生将来都不要后悔才好。”这条路是条不归路,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其他的念想和期望。
陈氏沉吟许久,才问道:“那侧妃后悔了吗?”
前些年满京城对林氏进府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直至今日也会有人看见她指指点点的,在背地里小心地说起昔日的往事,品头论足一番。
林七许没有回答‘是’的脸皮。
只是很轻很轻地答道:“自己选的路,是不一样的。但是你女儿要走的未来。不是她选的,是你为她选的。”
里面的差异或许要很多年后才能品味出来。
自己选的路。即便跪着都要走完。
可是别人替她选的路,怎么能心甘情愿地咬牙走下去?
陈氏显然没想到林氏会如此作答,到底是吃过做妾苦头的她,良久才叹气道:“确实。我是不敢肯定这条路是最好的,但是以目前的条件来说,对慧生是最好的了。我那女儿。天生缺一根筋,性格不敏感不多思。为此我不知道操碎了多少心,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被别人生吞活剥了。”
林七许温吞一笑,敏感多思,说的不是她吗?
“若慧生真的是你说的这般性子,进王府或许真的会过得不错。”做妾在这个世道是一种合法的职业,仅管会被人唾弃,但不排斥多少人依旧向往着,追逐着。
陈氏颇为确信,道:“要是我连自己的女儿都不了解,如何舍得送她走上这条路。只是王妃的性子……”
这是希望林七许多说些王妃的真实性情如何。
林七许没有辜负一片慈母心,笑道:“王妃待下和蔼,赏罚分明,后院在她的管束下做事有条理,不存在克扣妾室的事情。至于妻妾相处的本质,无非是——”
她稍微一顿。
“是什么?”陈氏迫不及待地问。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井水不犯河水的事,不是东风压过西风,就是西风盖过东风,妻妾之间总要有一个坐大,一山不容二虎,而一个天上是不能有两个太阳的。”换句话说,要想后院安宁,最好是正妻能压制住所有妾室。
陈氏静默稍许,道:“我不贪求别的,慧生但凡能有个一儿半女,日子会好过很多。”一个人苦苦熬着日子,能守着个孩子慢慢长大,两者差别太大了。
话毕,陈氏又想起面前的林七许两年多还没有生养,而且曾经以一个非常痛苦的方式失去了孩子,面上瞬间带出了点不自然,讪讪一笑。
林七许扭头打量了慧生几眼,全然忽视了陈氏的尴尬,笑道:“我看你的女儿倒是个好生养的。”张慧生身材比较丰腴,不像她浑身上下没几两肉,瘦得一塌糊涂。
这样一想,林七许觉得张慧生在王府的日子或许真的会过得不错,摄政王对子嗣的重视使得这个男人对后院的女人较为雨露均沾,一个月里多少会去坐两次,慧生又有荣太妃的脸面,只要肚子争气,在王府站稳跟脚是没问题的。
陈氏同样笑道:“只盼慧生比我有福气。”
能一举得男才好呢。
林七许在心底替陈氏补充完了这句话。
“娘亲,我挑好了。”张慧生对林七许有些好奇,一双眼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不过她眼神澄澈,神情单纯,看着挺好相处的样子。
大概不到一年,林七许和这位张慧生就要天天在王府里相见了。
造化真是弄人呐。
她瞥了眼没什么动静的正殿,继续道:“喜欢的话再挑些去吧,都是太妃给你准备的。”尽是些小姑娘喜爱的玩意,林七许对这些没兴趣太妃是知道的。
张慧生抿了抿嘴,掩饰住内心的喜悦,却问道:“侧妃不选些嘛?”
“我对这些兴趣不大呢。”林七许淡笑着摇头。
“那侧妃喜欢什么?”慧生思维简单,好奇道。
林七许微微一笑,停顿片刻才道:“平常喜欢看书吧,或者走走看看,都挺好的。”话说得非常笼统,但细细回想来,她的确没有爱好这个东西,平时生活地很随意。
因为没有目标,偶尔会活得很茫然。
“侧妃念过很多书吗?”慧生问起来简直没完没了呀——
好在林七许涵养佳,淡笑道:“都是打发时间看的。”在王府的漫漫长日,不想个法子怎么能挨过去呢。
“你呢?”为防一直处于被动地位,林七许干脆主动问慧生。
慧生撅着嘴,道:“母亲一直逼着我学绣花。”她还很有怨念地瞥了眼不自知的母亲,腮帮子气鼓鼓的,模样可爱极了。
绣花呀——
要林七许来看,这真是见无用到极致的事情。
既笼络不了男人,也无法使自己更有内涵。顶多落了个手巧贤惠的名声,可张慧生要去做小,擅长绣花是注定没什么用处,撑死绣些物件孝敬王妃和太妃,若是得宠也许可以做些鞋袜讨好摄政王。
不过林七许也不会多说什么,她笑着帮陈氏说了几句:“你母亲希望你绣花,不是指望你绣得有多好,只是想你静静心,不要那么跳脱。”尤其是做小,为人要低调谨慎,哪能事事爱出头呢。
慧生委屈地揉着几个被针戳破的指头,继续控诉道:“母亲她才不是这样想的,对我要求可严厉了。”
陈氏从前是太妃身边的针线宫女,在刺绣女红上的技艺很高,生了个笨手笨脚的女儿,有时教育起来别提多苦恼了。
陶姑姑还打趣过她:“没想到秋水你那么心灵手巧的,女儿却掉了个儿。”
陈氏闻言只得苦笑。
“你就知足吧,以后想要这样的严厉都不一定有了。”出嫁之后才会明白在娘家的日子是多么肆意开心的,林七许云淡风轻地笑笑。
这句话说得直白而粗俗,慧生哪怕不是九曲十八弯的女子,也听得很懂。
一时间,慧生默默无言,反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母亲。
陈氏此时才兴致缺缺地翻看着布料和首饰,虽说她的青春不在,甚至连时日都所剩无几,但慧生的人生刚刚开始,女孩子家家怎么能少得了衣饰装扮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