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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红玉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她站在后面,看不到纪浩禹脸上的表情,但却是心跳如擂鼓,小心翼翼的试着走过去。
纪浩禹垂眸看着脚下的泥土,一动不动,闻言突然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笑声。
那笑容漫过,与他平日里清雅绝伦的样子迥然不同,似是粗粝也压抑的厉害,听的他身边几个人都是心中百味陈杂,齐齐变了脸色。
片刻之后,他回头,目光锐利冷冷的看着宋灏道:“你什么意思?”
“大兴皇帝寿宴那天,本王在前往皇宫的路上见到了一个人,如果不出所料的话,那人应该就是大兴皇帝已故的皇后苏溪,也就是荆王你的母后了。”宋灏道,语气平稳而冷静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哈——”纪浩禹闻言就仿佛的听了笑话一样失声笑了出来,若不是他袖子底下紧攥着的拳头暴露了他此时起伏不定的心情,倒是真的会叫人觉得他只把这话当成一个无关痛痒的笑话来听了。
笑过之后,纪浩禹的唇角便挂上讥诮的弧度看向宋灏道:“这天下相像之人何其多,你凭什么认定你所见之人就是我母后?宋灏,念在你我也算相交一场的份上,本王姑且不和你计较,这话你别叫我再听到第二遍。”
死者已矣,更何况那人还是他的生母,纪浩禹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再正常不过的。
宋灏也不和他强辩什么,见他转身,自己也牵了明乐的手往相反的方向走,“我们也走吧!”
“嗯!”明乐轻轻的应了声,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纪浩禹的背影就跟着宋灏转身。
纪千赫刚刚受了重创,纪浩禹自然要去探他的伤,他心里压抑了一口怒气,脚下步子飞快,几乎是带了想要发泄的情绪一样。
红玉等人都是精神紧绷的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大气不敢喘。
纪浩禹急匆匆的只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霍然回头,又再一个箭步冲回去拦住宋灏二人的去路,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我母后已经过世多年,死者已矣,本王不准你这样往她身上泼脏水,这件事,你要给本王一个合理的交代,否则的话,本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纪浩禹的眼睛通红,满面都是掩饰不住的愤怒之色。
这一刻的他再不是那个总是风流倜傥的亲王模样,神色之间有冰冷的怒意沸腾,看着宋灏的目光当中亦是布满杀机。
他对宋灏的质问,带着一种所有人理解不了的暴怒情绪。
因为他自己也是很清楚的知道,宋灏不是一个无中生有的人,他会这么说,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或者是握有能证明此事的真凭实据的。
虽然,这在纪浩禹本身听来怎么都觉得荒唐和不可理喻。
宋灏的视线与他相撞,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抬眸看了眼纪千赫别院的大门道,“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你们大兴皇室的家务事,你说的对,死者已矣,本王不该妄论,你若是有所怀疑,还是去和荣王求证吧。他与苏皇后相识多年,对于此事,相比于我们这些外人才更有话语权。”
不管苏皇后做了什么,也不管他现在对那个女人是怎样就的的一种深恶痛绝的心情,可是在纪浩禹面前,却也总还是要留有一线余地的。这一点无关是非对错,就如同他也一样不会放任任何人在背后议论姜太后的是非一样,只是人之常情。
宋灏说完,就径自错开纪浩禹的身边继续往前走去。
纪浩禹满面的怒气几乎喷薄欲出。
两个人的肩膀轻轻的擦过,其实力道并不大,他的身子却还是踉跄着往旁边退了两步。
明乐走了两步回头,见他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就轻轻的拽了宋灏的袖子。
宋灏止步,侧目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让影二他们去把马车赶过来,稍微等我一会儿吧。”明乐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微露出一个笑容。
宋灏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眼纪浩禹,心中了然,犹豫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就嘱咐了一句:“长话短说,我在车上等你。”
“嗯!”明乐点头,目送他往不远处的林间小道走去,待他走的稍远了才重新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转身回到纪浩禹面前。
纪浩禹的脸色不好,面目之间甚至是带了几分出人意料的狰狞之色。
自从听了宋灏的话,他就一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目光散乱而迷茫的盯着脚下的地面。
这会儿骤然看到一角裙裾飘飞入目,他便下意识的抬头,目光一寸一寸上移,最后定格在明乐的脸上。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对你说这样的话,可既然已经到了如今这般地步,逃避也不是办法了。有些事,总归是要面对的。这件事不是阿灏他空穴来风,也不是我自己主观的臆想,而是种种迹象显示出来的一个叫人无可回避的事实。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看在我们之间至少还算作的盟友的情分上,这些话我便坦白的与你说了。”明乐道,深吸一口气,为了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就一鼓作气道,“皇帝寿宴那天的事你应该还记得,当时阿灏和你都先后遭了暗算,后来我找柳扬确认过了,虽然从表面上看你们二人都是一时大意被人下了强力的迷药而着了道,可事实上,你们两人被下的药却是截然不同的。你中的只是单纯的迷药,而阿灏当时被人下的药却还有后效,药物存留体内,不仅会在数日之内将人的内力化去,并且还是一种慢性的致命毒药。同样是算计,表面看上去她对你们是一视同仁,可事实上,她要的只是阿灏的性命。还有之前在你和纪浩渊之间的明争暗斗上,她的确是几次搅局坏了你原先设计好的计划,但是若要追溯到本源,事实上她对你所造成的那些影响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半分也影响不到大局,最起码,是从来就不曾阻碍了你在这条通往皇权之路的脚步。”
纪浩禹愕然,嘴唇动了动,脑中思绪飞转,却是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我相信这些应该都不是巧合,那人设计你入狱,却是从头到尾都留了一线余地,并没有真的给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也许你可以当成是我多心,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不信这些只是巧合。”明乐道,目光平静的看着纪浩禹脸上已经逐渐趋于狼狈的表情,继续道,“曾经我也和你一样,怀疑过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荣王在背后策划操持,可是今天看他的态度——”
明乐说着,便是兀自摇头一笑,就此打住了话茬。
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知道对纪浩禹而言太过残忍,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总好过他还继续蒙在鼓里,被人暗中催动,牵着鼻子走。
宋灏不在的这段时间,明乐已经把这里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串联起来又仔细的回想了一遍,不仅仅是老皇帝寿宴当天发生的事,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也都是如此。
背后的那个人,看似毫无章法,不管是谁的部署都能横插一脚进来,她可以笼络了黎贵妃又诓骗了萧以薇,最后又给了纪浩渊致命的一击,而纪浩禹,虽然也被算计了好几次——
真要刨根问底的追究起来,实则却是受到冲击和伤害最小的一个。
哪怕是布置好的局面被扰乱,最后也都没有真的受到什么大的损伤。
比较起来,反而那人要除掉她的心思更为迫切,几次三番的都险些要了她的命。
荣王对他们夫妻也只是想要控制,将他们作为诱导姜太后现身的诱饵,若问在大兴这个地界上谁还会和他们之间有这样大仇怨非要将他们置之死地的——
也唯有用苏溪还在人世这一条理由来解释了。
“我言尽于此,信与不信,都全看你自己的。”最后,明乐说道,言罢就微微的叹了口气举步离开。
纪浩禹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
红玉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安慰又觉得无从说起,只能心乱如麻的看着。
“哦,对了,还有一点。”明乐走了两步,突然又再想起了什么就又重新止了步子,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回头,只是补充了一句道:“我听左司大巫医说过,苏皇后在炼蛊方面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想必这事儿你也知道。穆兰琪的死,上一回我中的毒,还有志之前阿灏被人暗算的事情,或许换个思路,你能找到线索。”
言罢,就是头也不回的快步走掉。
这一句话,终于成了压断纪浩禹心中最后一根稻草的筹码。
纪浩渊猛地一个机灵,骤然回头的时候明乐已经走出去了好远。
“王爷?您还好吧?”红玉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低声道,那神情语气就都仿佛的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十分的微弱小心。
纪浩禹的眼中充斥着十分强烈的怨念情绪,一把拂开她,脚下健步如飞二话不说的直接冲进了纪千赫别院的大门。
“王爷!”红玉急切的唤了一声,也知道这个时候他是势必要把一切都要一个水落石出的,既然却劝不住就只能快步跟上。
这边明乐过去的时候影二已经把藏在树林里的马车给赶了出来,彼时宋灏已经上了车。
柳扬带着一众暗卫在前头等着开道,长平和长安就等在马车旁边。
彼时长平已经用金疮药给长安止了血,又从他里衣上撕下来一块不了将他的伤口简单的裹了,但是因为伤口太长太深不太容易处理,还是明显的有血水渗出来。
“主子!”长安面有愧色,说着就心虚的垂下眼睛便要给明乐跪下来请罪。
“算了,身上还带着伤呢,好好养着吧!”明乐伸手拦下他的动作,看了眼他的伤口,对长平道,“柳扬怎么说?可有伤到经脉?”
“只是皮肉伤,伤口深了一些而已,没有妨碍。”长平道,虽然心里也为着方才的事情而歉疚不已,不过她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简单的回了明乐的话就不再多言。
明乐举目四下环视一圈,确认带来的人手都也只是受伤没人殒命这才放心,又对长平吩咐了一句道:“好好照顾你大哥。”
然后便不再多言,径自上了马车。
马车上宋灏正靠在车厢的一侧闭目养神,听闻了外面的动静便睁开眼睛,笑了笑道,“怎么这么久,我都要睡着了。”
明乐却没心情和他调侃,看着他的唇色略显苍白就不觉得皱了眉头,爬过去握了他的手:“你怎么样?柳扬把过脉了没有?伤的严重吗?”
她虽然不懂武功,但是也能看出个大概,两人对峙的那一剑之下宋灏绝对是被纪千赫的内力给伤着了。
“没什么妨碍,好在是长安出手及时分了他的心叫他没尽全力,我养几日就好。”宋灏道,反握住她的手指反复在掌心里捏了又捏。
明乐还是不很放心,看着他不很正常的脸色再次确认道,“真的没事吗?我是没有想到那纪千赫的武功竟会是那样的高深莫测,你可别为着怕我担心就骗我。”
“真的没事。”宋灏无奈的摇了摇头,“要不我现在就把柳扬叫进来,让他当着你的面再给我诊一遍?”
明乐见他还不当回事,就嗔了他一眼,“算了,这个是非之所,再耽搁下去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乱子呢,等回了驿馆再说吧。”
行宫那里明乐是铁定不会再回去了,只要想到萧以薇做的恶心事,她看着那个地方就觉得心里添堵。而经过今天这么一闹,他们和纪浩禹之间的关系也再不比从前,荆王府肯定也不好再住下去了,既然纪千赫不肯放人,也就只能暂时住到驿馆里去了。
宋灏对此没有意见,只是看着明乐脸上的表情一直不肯放晴,心里便不觉的生起几分歉疚和心疼。
“怎么了?这样闷闷不乐的,是气我回来没有事先通知你吗?”宋灏的唇角逸出一点清雅的笑容,见她垂眸不语就抬起手指轻轻蹭过她的脸颊。
明乐原是没往这方面想,此时听了他的话,便是瞬间冷了脸,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你明知道我会生气还要一意孤行,到底是不是存心的?”
宋灏笑笑,眉目之间一片淡然,却是不愠不火,靠在身后的车厢壁上看着她。
明乐的脾气他如何不知?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明知道一旦听说他要回来,她势必要不惜一切的阻挠,所以才会先斩后奏。
而同样,对于宋灏的固执,明乐亦是心知肚明——
哪怕她不允,他也不会放任她一人在这虎狼之地不管。
所以他会赶着回来,明乐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宋灏敷衍着笑笑。
横竖现在他人已经在这里了,明乐就是再不高兴也成了定局。
明乐瞪他一眼,还是有些闷闷的不爱说话。
宋灏心里叹一口气,伸手拉了她将安置在自己的膝盖上坐了,以唇贴着她的腮边蹭了蹭,轻声道:“是在想纪浩禹的事情吧?本来也是迟早都要有这一遭的,避无可避。与其等到将来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叫他当场却确认这份真相,还不如当机立断,这就把一切都翻出来。我当着纪千赫的面点出来,有纪千赫在上面压着,至少这件事的冲击力不必全部由他一个人来承担。”
“那人怎么说都是她的亲娘。”明乐窝在他的怀里,兴致始终不高,“且不说这些天来她在背后兴风作浪使出来的手段,我只是怎么都难以理解,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算计利用到了这样的地步。当初她过世的时候纪浩禹也才多大?就这样抛开她不管,已经是有够残忍的了,却还偏偏要留下那样的遗言,叫自己的儿子去和宫里那些豺狼虎豹一样的兄弟争夺皇位。虽然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能算计谋划到这一步的——这位苏皇后也算是天上地下的一个人了,她怎么就能下的去这样的狠心和手段?”
“你觉得她这样做,就是志在让纪浩禹夺位吗?”宋灏只是神色静远的听着,一直到明乐说完才拿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
奔波忙碌了一天一夜,虽然一眼看过去并不明显,但他的下巴上也还是有些淡淡的胡茬冒出来,涩涩的扎的明乐有些难受。
明乐抬手推开他的脸,双臂就势抱住他的脖子,把脸藏在他的胸口,慢慢道:“她一个女人,要那个皇位做什么?在我看来,与其说她是想要激励纪浩禹夺位,倒不如说她是要借着这个契机让纪浩禹和纪千赫成敌,去给纪千赫添堵的。”
如果苏溪的本意就只是想要纪浩禹坐上皇帝的宝座,还有什么会比直接借纪千赫的势更一劳永逸的法子的?
明乐想了想,就把头天夜里纪浩禹同她说的纪千赫和姜太后等三人之间的往事转述给了宋灏知道。
“你说这些话里,会有多少水分?”最后,明乐问道。
“不知道。”宋灏如实回道,并没有浪费心力去揣测什么,只道,“这件事,纪浩禹是指定不会去和纪千赫求证,而依照着纪千赫的个性——”
宋灏说着就突然顿了一下,唇角有苦涩的笑容蔓延,叹息一声道,“方才在别院门口,提起苏皇后的时候他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哪怕是纪浩禹真的有心求证,你觉得他会把自己感情上的那些旧事拿出来和一个后生晚辈去讨论?”
纪千赫那样骄傲而不可一世的人,那些事明显已经在他心中郁结成疾,成了魔咒怨念,他怎么可能会把那些事作为谈资再抛出来和人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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