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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佳摇头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先帝是帝王,董鄂氏是嫔妃,相敬如宾便是最好,哪里容得下这般糊涂。”
蓁蓁听得浑身一凌,想起绮佳自杀的夜晚,心中怆然:“主子,我说错话了……”
“你没有说错,只是人错了而已。”绮佳抚过蓁蓁稚嫩的脸庞,她的脸上尚未脱去少女的娇羞,明眸皓齿正是含苞欲放、懵懂未知的年纪。而绮佳像她这般大的时候,却已经入宫为妃三年有余,早就透彻为臣为妃的世理,也早已不向往所谓情深、所谓真情。
绮佳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蓁蓁却急了,“主子别不高兴嘛,要不,主子我们溜出去好不好?皇上还要在里面好一会儿呢,这儿现在没人,奴才看那边的小门没锁,要不咱们去试试能不能出去?”
“胡闹!”绮佳喝到,“这怎么行!”
“主子!这儿是宣武门,出去就是南城,一往东拐就是琉璃厂,奴才小时候老是悄悄和家里的哥哥一起去琉璃厂看他淘换东西,可有意思了!”
绮佳还是不肯:“胡闹胡闹,那是你还未进宫,如今我带着你逃出去成什么了?不行不行。”
“主子,咱们去吧,咱们去吧!”蓁蓁摇着绮佳的手臂泪眼盈盈,“主子想想是不是快十年没出过门了……”
绮佳心头一算,她康熙四年七月入宫,真的快要十年未曾出宫了,外面,外面是什么样她早就快忘记了。还记得她入宫前最爱吃南城汉人做的小点心,福晋总会差人去买回来放在她书桌前,也记得阿玛每年封印之后都会闲下来,心情好的时候曾经带着她去后海子或者鼓楼看热闹。
“琉璃厂……”
“主子,真的可好玩了。”
绮佳终于点了点头,由着蓁蓁拉着她摸了出去。
皇帝从内间出来的时候,本是满腔哀伤,但一瞧绮佳和蓁蓁双双失踪,瞬间就变得火冒三丈。
“怎么回事?”皇帝瞪着顾问行叱道,“你都不留个人在外头瞧吗?”
“您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奴才不知道……”顾问行唰地跪在地上赶紧认栽,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想:钮主子,您平时多省心一人啊,怎么这时候这么坑奴才!
“这地会往哪边去?啊?”皇帝闭着眼皱着眉,他从来不是喜欢微服私访的人,哪里知道京城的东南西北。倒是南怀仁禀报:“这里出了宣武门就是琉璃厂,最近就是那儿了,可主子多年不出宫,不知道会不会认识?”
“绮佳多少年没出过宫了,她怎么会知道琉璃厂之类的地方!”电光火石间皇帝想起了早间还笑得贼眉鼠眼的那个小人。
“一定是那个胆肥的丫头撺掇的,一定是她!看着就不安分!朕就不该把这丫头带出来!”
“嗯。偶尔翻着觉得有趣便摆来看看。”
皇帝随手拿起翻卷开的棋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皇帝虽然爱弈棋但并不怎么擅长此道,更少有心思研究古谱。
他抬起头隔着冉冉的香烟瞧着对坐的人,绮佳穿了一身石青色的便袍,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耳上挂了一对珍珠耳坠,此外再无其他了,连脸上也只淡淡地抹了层胭脂,瞧着甚是清减。
皇帝心想即便因皇后大丧宫中要素服二十七个月,她如此也是太素了。又想她似乎一直都穿得如此清减,打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而个中缘由,皇帝并非全然不知,一想到其中关节皇帝心中只能一叹。
“怎么不见章嬷嬷。”
皇帝望了一圈绮佳身边人俱在独少了那一个。
绮佳搁在绣帕下的手一颤:,规规矩矩回话“章嬷嬷年纪大了,这些日子瞧着腿脚益发不好了,臣妾便让她儿子接她去庄上养老了。”
虽只有皇帝一个人来,翊坤宫却比往日忙碌了许多,先是在西次间摆了晚膳,晚膳用罢又往东次间送了茶水,宫人们来来往往,等到皇帝和钮钴禄氏都歇下的时候酉时都过了。屋里的灯熄了后秋华举着烛台进了西侧的围房,蓁蓁把给她留好的晚饭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食盒一直拿大棉袄裹着,故馒头和菜这会儿还都热着。
“皇上和主子歇下了么?”
“嗯。”秋华嚼着嘴里的馒头,瞧着熄了烛火的东梢间心里想:希望主子这回能一偿心愿,即便不能有个小阿哥,有个小公主那也是好的啊。
蓁蓁见她出神地瞧着正殿便也跟着看,窗外此时落下一朵雪花,蓁蓁一笑,道:“哎呀,姑姑,下雪啦。”
秋华心里一动:瑞雪兆丰年,难道老天爷这次真要应了主子的愿了?
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就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戌时的更才敲过突然有个小太监奔至翊坤宫的宫门外敲起了门。
“兵部急奏,江西的军情奏报到了。”
皇帝来时就吩咐过若有消息马上要递送进来,故顾问行不敢耽搁,问过小太监后便去敲了东梢间的门。屋里的灯不多一会儿就亮了,皇帝心里记挂着事睡得并不熟,一听见顾问行的声音披着衣服就起来了。他坐在床边冲门外的顾问行道:“快让人送进来。”
“是。”
绮佳因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也没睡着,她知道皇帝这是要赶回乾清宫了忙下床替皇帝整理起衣着,皇帝瞧着她的头顶心里想:他难得来一次若连半夜都待不到就要回乾清宫,明日太皇太后知道怕是又要叹气了。他对钮钴禄氏说不上多疼爱,但她素来端庄稳重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也有入宫多年的情分在。
“朕到西屋去,你先歇了吧,有顾问行在你们都别过来了。”
绮佳一愣,回过神道:“皇上在这缓一缓再过去,臣妾让他们把西屋的炕再烧起来。”
“也好,就按你说的吧。”
西屋里一时人流如梭,点灯的点灯,烧炕的烧炕。不一会儿西次间和西梢间就暖和亮堂了起来,皇帝虽对绮佳感到歉疚但到底国事为重,叮嘱她不用等了自管自歇了就带着顾问行去了西屋。
“主子,咱们真不用过去服侍?”龄华搀起绮佳。
绮佳柳眉微蹙,细想后道:“皇上都说了用不着我们过去,国事当前,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应该听见的。”
她叹了口气:“定然是三藩的军报。你和喜姐就都不要过去了,皇上既说了不用了你们再过去岂不是阳奉阴违?今儿谁不当差的?”
“是秋华。”
“让她辛苦些在殿外值个夜瞧着西屋的动静,若是顾问行要什么就让她去办。”
龄华伺候绮佳歇下就去找秋华把主子的吩咐交待了,秋华听罢道:“我晓得了,你服侍主子去吧,我这屋子刚好就对着西屋,由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龄华叹了口气。“由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只是皇上难得来一趟却又……唉……”
秋华闻言推了推她:“快别说了,主子要是听到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烦呢。再说主子从来贤惠,皇上忙于公务,岂会为了一己之私耽误朝堂要事。”
“唉,你说得对,咱们主子啊,就是太贤惠。成,那我走了。”
绮佳的考虑无不道理,秋华才送走龄华,后脚顾问行就来说皇上要吃茶。秋华让蓁蓁烧水,她挑了两勺雨前龙井到青花压手杯里,拿七分热的水泡了八分满,又用粉彩花蝶纹盘装了几块豌豆黄,两样一并放进金云龙纹的葵瓣盘里,才准备好顾问行就回来了,真是一刻都没得多。
秋华舒了口气往炕上一坐冲蓁蓁道:“蓁蓁来歇会儿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了。”
“哎。”蓁蓁应了一声,把茶炉的火关小些,只要不熄火茶壶里的水就总是热的。这一阵忙乱蓁蓁头上都冒汗了,“姑姑,皇上来的时候总这么忙么?”
秋华解了自己的帕子自递给她:“也不一定,皇上很少到主子们的宫里,一般都是主子们去皇上的昭仁殿,那儿伺候皇上的茶房昼夜不熄,主子们前往伺候的时候,我们只负责伺候嫔妃的事情,其他都是太监们的活儿。”
蓁蓁一想也是,人都会认床的呀,像她就是,在别人的床上一点都睡不着。她眼睛往窗外一掠,见两个人提着灯笼跨过翊坤宫的门一前一后地往正殿这走。
“姑姑,快看有人来了。”
“你啊,说了你那么多次了,看人要看本质,那孩子同文嬷嬷的儿子素不相识,却能生怜悯之心,抱着大不韪也想帮他,就足见这孩子是个本性极善的了。行事规矩都可以慢慢□□,但这本性是教不好的。”
她想了想道,“章嬷嬷走了屋里刚好缺了一个人,把这孩子调来屋里服侍吧,秋华,还是由你带着她学规矩。”
“是。”
虽比不得皇后去世前的光景,但皇帝慢慢地也算是恢复在后宫的走动了。只这里头又让人看出些名堂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中宫之位也不可久虚,从皇后大丧一结束朝中就有大臣上奏皇帝早立新后,皇帝挑这时候先去了翊坤宫虽只留宿了一晚但足以叫人玩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