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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这样大方,原来是为了咱们的粮食。”我又问,“那么朝中大臣是如何反应的?”
方由想了想道:“听闻起初大人们也都是不同意的,但是皇上说瑾贵妃生育六皇子是喜事,应该普天同庆,便答应了使臣的请求。皇上都说好,其他人也不好再反对什么,以防显得咱们小气。”
我闻言不觉动怒,冷冷将礼单掷在地上,道:“粮草何等重要,满朝文武难道不知道么?这么金贵的东西咱们如今都快短缺了,皇上岂能这么轻易地大肆赏于各部?”
方由过来劝我:“不过是些粳米,咱们也不差这些,皇上都赏了,你动什么气?”
我抚额默默说:“勾族这个部落,狼子野心奸诈狡猾,但凡它有异动,必然会出大事。”
方由笑着推推我,说:“你又不是个男子,这些忧国忧民的大事,交给他们男人就好。眼下我们自己都顾不过来,你还有心思操心勾族。”
我道:“眼下算什么,说到底不过是夫妻间的矛盾。若是有朝一日国家动荡,不论皇亲国戚还是黎民百姓,都脱不开。”
方由抿嘴一笑,只说:“你想的太多了,还是多想想开心的事吧。我听说二小姐嫁到南方后,同楚王琴瑟和谐。眼下二小姐已经有了身孕,楚王大喜请旨带着二小姐入京谢恩呐……”
后来听说萧琰在楚王的折子上朱批一个“允”字,让周晗生下孩子之后回京省亲。鸿熙十二年四月,周晗生下了一个男孩,重八斤七两。萧琰闻知,亲自赐名“昭范”,立为楚王世子,同楚王商定两个月后入京。
在这期间,京中最著名的风水大师忽然预言,楚王这个新生的儿子来日有继承大统的迹象。萧琰听闻后勃然大怒,捉拿那大师到大理寺。谁知大师言之凿凿滔滔不绝,大理寺卿觉得他所言未必是虚,所以大着胆子把这大师带到了萧琰面前。
萧琰忍气问了几句,不知大师说了什么,萧琰也逐渐信以为真。询问破解之法时大师含糊良久,最后还是吐露了几分。
“不好了,”方由匆匆跑入菜园子,夺过我手中的苕帚说,“皇上有意废太子,册立刚刚出生的六皇子为储君。”
我脑中一懵,片刻间做不出任何反应。春雨在一侧回过神来,急得把手中的种子撒了一地,道:“这可怎么办,太子还年幼,做事并无过错,凭什么被废?万一真的被废,太子一辈子不就完了?”
我的心倏忽一跳,春雨说的不错,古来废太子没有几个好下场,皇位之争向来也是你死我活。我若是正经的皇后都未必能护他周全,何况我如今连个更衣都不如。靖儿那么小,他哪里能敌的住外面那些奸邪之人的算计,再说……新太子的人选又是郭伯媛的儿子,那我和孩子们的来日,只怕是永无宁日。
“皇上是怎么说的,你怎么知道这事的?”我问道。
方由满头大汗:“那疯子的话今早宫里就传遍了,中午皇上留了疯子在宫中用膳,行动举止颇敬重,可不是把疯子看重了?”
我淡淡问:“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迹象?”
方由摇摇头,说:“没有了,不过大师说六皇子命相极硬,是唯一能治得住楚王世子的人。楚王、楚王妃和世子马上要入京,这事恐怕会在他们入京之前定下来。你别扫地了,快想想办法吧。”
我忖了忖,道:“还不急,咱们等个一两天再说。”
郭伯媛虽然一向行事大胆,但是她明知前有秃驴曾经预言易儿生而不祥,以此来置我于不利之地,又怎会效仿温恪贵妃,行此相像的招数?
我并不认为是郭伯媛想争太子之位,起码她现在还不会。根基未稳,我尚健在,她声望不足,断然不会如此鲁莽。既然不是她,那便是别人,却出乎意料地以她为刀。我说不出什么感觉,但总觉得这件事加上之前勾族大辽进贡的事,像是密密麻麻一张网,将萧琰、我、朝廷或者说是整个大齐一网打尽,勒的密不透风。
萧琰还是残存一丝理智的,他没有废了靖儿,也没有再格外厚赏六皇子,但是他也尝试着做出一些动作,试探我也试探朝中所有的大臣。
鸿熙十二年五月,六皇子出生半年后,萧琰加封瑾贵妃郭氏为皇贵妃,祭天告祖,礼遇优渥。郭氏一族出现了一位皇贵妃,一夜之间赫然崛起,风头一时无两。本代除了□□皇帝追封过一位皇贵妃之外,郭伯媛是第一位登上如此高位的妃嫔。
当年她从正三品妃要册为从一品贵妃时,就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后来萧琰屈从一段时间缓和了矛盾,又借着诞子之喜终于封成。她未降位前是淑妃,饱受丧子之痛后来又生了皇子册贵妃也还说的过去,然而这次的皇贵妃实在没有理由。唯一能解释的,就是那个忽然冒出头的风水大师的话,细想之下未免经不起推敲。因而朝中积蓄已久的不满,又在顷刻间爆发,萧琰的案头,摆满了死谏的奏章。
方由恨的牙痒痒,道:“真想不到郭氏还有这样通天的好本事,她今日封了皇贵妃,明日孩子继承大统,更说得过去。”她在我脑门戳了一指头,“你能不能争口气,就算你对皇上无心,也要知道绝对不能由着郭氏嚣张跋扈,否则你和孩子将来怎么过?你瞧着咱们的皇贵妃娘娘是能容人的?”
我手执一本书一壁随便浏览,一壁说:“别说,郭伯媛命够好,她不但是本朝唯一一位活着封贵妃的,还是本代唯一一位活着封皇贵妃的。”
方由恨铁不成钢,劈手夺走我手中的书掷到一旁:“你还开玩笑呢,火烧眉毛了你知不知道!周暄,你不只是一个人,你在放纵自己的同时,已久无形的让你、你的孩子、你的家族受到威胁。你岂能如此自私?”
我毫不在意一笑,眼珠转转问她:“那么太后那边风向又如何?”
方由道:“太后病的都快死了,哪里管得了这事,她不过嘟囔几句,皇上也不会放在心上。”
我笑道:“太后什么人你不了解么?她就算下一刻要踏入棺材,这一刻也要在杂事上面插插手。你难道不觉得她这次不出声很反常么?”
方由迷茫地摇摇头,我携她坐下,安抚的拍打她的肩膀,说:“皇上不封她为皇贵妃时我何尝不是日夜悬心,忖度着如何不动声色地化解危机。但是如今郭伯媛封了个正一品的位分,我忽然就安心了。”我略一停顿,然后继续说,“正如太后不动声色,因为她掷到皇上不会立她的孩子为太子,皇贵妃不过是拿来安抚郭伯媛的赏赐。听起来唬人,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妾侍。等到情份淡了宠眷少了,郭伯媛的下场,未必有我好。”
方由惊疑不定:“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笑笑:“就凭皇贵妃这三个字。”
萧琰内心未必肯相信那大师的话,毕竟前面曾经出过类似的事情,他那么敏感多疑,不信是本能。但他又颇信鬼神,对大师的尊崇也不过是为了内心稍安,并非是因为相信而敬畏。
既然达不到目的,未能让六皇子登上皇位,那么这背后的人,也该现身了。
鸿熙十二年六月,楚王以郭妃妖惑圣主为由起兵造反。他打着入京的幌子,带着亲信北侵数百里,一夕之间夺得险要城池数座,并连夜调集兵马换防驻守。朝中一时告急,萧琰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还不等做出应对之策,北疆勾族发兵十万,浩浩荡荡涌向山海关,山海关告急。
三日之后,玉门关急报传来,大辽兴兵二十万,已对玉门关展开攻势。截至发报之时,玉门关仍然全力抵抗,请求朝廷援兵。
一时之间,楚王谋反,边疆告急,内忧外患遍布丛生,萧琰可谓是焦头烂额。半月之后,勾族攻破山海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渗透入大齐版图,山海关总兵降。
一月之后,大辽也占领玉门关,西北无险可守,几乎全部成为大辽的地盘。百姓流离失所,整个天下一片兵荒马乱。借此大好时机,楚王兴兵三十万,正式开始攻城略地,一步步逼近京城。
朝廷的兵散布于外,江东按兵不动,西南暧昧不明,接到萧琰调兵的命令后都没有出兵的意思,性质等同于谋反。北方将士抗衡外族侵略还不够,哪里还有余力对付楚王。萧琰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致书楚王,望他以大齐社稷为重,同他合力抗拒外敌。
楚王并未同意,反而回信说君主昏庸,奸妃环绕,他必定要肃清内贼,方好号召天下臣民抗击敌虏。萧琰无法,朝中更是乱成一锅粥,再没什么主意。太后还算有些见识,撑着病体劝说萧琰西撤,暂且抱住朝廷。
鸿熙十二年八月,萧琰下令撤出京城,往川蜀退去。哥哥周晔统领十万作战能力不强的羽林军守护在外围,近襄侯魏瑾统领五万虎贲军近身保卫萧琰以及其他朝臣家属,在兵部尚书的统领下,正稳步有序地撤离。
但这仅仅局限于权贵名门,并不包括普通黎民。京城本来就处于恐慌之下,朝廷一朝撤离,更是给普通百姓带来了灭顶之灾。原本富庶繁华的城市,如今处处弥漫着硝烟。白日里百姓追随着军队奔走逃难,夜里哭声震天通宵达旦,恍如人间地狱。
我跟随着萧琰西撤,终于在一年多之后正式见了他一次。他清瘦很多,干瘪的像一具黑黢黢的柴火,两眼泛黄也没有神采。他见了我,只默默同我说:“西撤之后条件大概不好,只能委屈你了。”
我眼睛望着荒野成千上万的流民,心里一阵心酸,道:“有什么委屈的,比起路边冻死骨,我已经觉得这样的条件是奢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好久没见,皇后有什么想说的吗?”我沉吟片刻,他见我不答,便哂笑一声,“我是怕这会儿不说,以后没机会了。”
他很少用“我”来自称,眼下这个境况,想来是几乎绝望。我想了想说:“皇上别胡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臣妾没什么话好说,只希望皇上能振作起来,尽快平息内忧外患。”
他冷冷一笑:“你觉得还有可能么?我注定要做一代亡国之君,或者成为一个被篡位的皇帝。我也不把自己当皇帝,皇后,你大可不必这么虚伪了。”
我没了话说,转身离开。夜里跟随十万羽林军和五万虎贲军露营扎寨,偶然间听到有几个小兵在交谈。
一个说:“你们听说了么,骊山已经被大辽攻破,别宫也付之一炬。骊山离京城这么近,辽兵会不会很快打过来?”
另一个说:“真的假的啊,骊山离京城一百多里,辽兵若要打过来,那可真是几天之内的事了。”
“当真,刚刚我听传令官说的,让夜里惊醒一些,防止辽兵夜袭。”
我闻言当即忍不住,豁然走出。他们听到声响,吓得哆哆嗦嗦拔剑,厉声喝问道:“你是谁!”
我冷淡道:“我是周暄。”
他们一个哆嗦,剑“吧嗒”掉到地上,磕头说:“不知是皇后娘娘,娘娘恕罪。”
我一把把他们拉起,一字一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骊山被攻破,别宫也烧了,那么那里住着的谢贵人呢?”
那个小兵不知道我要干什么,还以为言语冒犯了我,舌头打颤的厉害,结结巴巴说:“谢贵人,自然是死了。方才皇上已经知道了,还吐了血……娘娘恕罪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具体的都不清楚啊……”
我的头一阵晕眩,差点栽倒,幸亏他们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推开他们,一个人跌跌撞撞往回走。
谢之桃,她竟然死了。萧琰西撤所有妃嫔都想到了,唯独忘记了恭和公主的生母谢贵人。我无法怪罪萧琰,兵荒马乱之际,他顾不了那么周全,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厌恶了他。
当年未央宫中初见谢之桃,她一袭淡粉色的衣裙温柔如水,柔软如桃花。盈盈朝着我下拜之后,她让我看清了那张酷似宣惠贵妃的面容。但在那相似的容貌之下,心肠却是截然不同。我欣赏她的温柔大度,也喜爱她的爱憎分明。这样通透的女子,值得男人呵护一生,又怎么可以被辽兵践踏,死无其所……
又是因为萧琰,他的一时之怒,彻底毁了谢之桃的一生。他今日吐出再多的血,也挽救不回谢之桃的性命,更无法弥补他给她的伤痛!
我恨恨地想着,不曾留意周遭的动静,冷不丁撞到一个人身上。他的铁甲冷如坚冰,硌得身上生疼。
“是你……”我抬头喃喃道。
他温和地笑了笑,拱手为礼:“末将兵甲在身,不便行大礼,娘娘恕罪。”
我摆手苦笑:“如今还行什么大礼,再说我早不把自己当娘娘了,怎么会计较这些礼节。”
月光下他笑的柔软,轻轻打量我两眼,说:“外界传言娘娘失宠,避世未央宫生不如死。如今末将一见,觉得娘娘比先前丰腴了不少,不禁开始怀疑娘娘到底是失宠避世还是寻个清静颐养天年。”
我闻言略有不悦,我同近襄侯魏瑾不过见过数次,还没有到随意玩笑的地步,所以忍不住端出架子道:“侯爷这话放肆了,恕本宫不敢听。”
他恍如自知失言,歉意地笑笑:“末将只是见娘娘郁郁寡欢,所以开个玩笑,娘娘切莫放在心上。”我别过头去竭力忍住泪水,他体察入微,问我,“娘娘是否有什么伤心事,不妨告诉末将,或许末将能开解娘娘一二。”
我轻轻摇摇头,说:“军情紧急,侯爷如今统领五万虎贲军保卫整个朝廷的安危,想来事物缠身,本宫就不打扰侯爷了。”
说罢,我转身离开。余光看见他嘴角动了动,却也无心再理会,只当看不见。他只无言片刻,然后当即拱手轻轻说:“那末将恭送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