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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主的说法,那时候半大小子都喜欢去穆家,大伙儿也想出各种各样的对策。比如说一些半大小子让家人用麻绳绑在床上,有一些就被关在门窗反锁的房间里……可是不论是何种办法,隔一阵子,总有人会外出,青春绽放,那个时候他们的力气总是特别大,拇指粗的麻绳也绑不住,八厘米厚的木板门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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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老田后来显摆说,是穆家主母想攀他这条大粗腿,可他又管不住自己。他说穆家主母会讨男人欢喜,迷惑人的心窍。穆家主母每次跟他在床上,总喜欢压在他背上半真半假地咬他,是那种轻轻地咬,只留下个浅浅的牙印。一次又一次的牙印之后,那上面的印记就越来越深。有一天她打开从村外带来的实验器材,取出长长的探针和放在铜盒里的香水膏,在他背上忙活起来。他心甘情愿地让她刺,还随意地问她刺什么?她告诉他是虎伥咒,被谁刺上虎伥咒,也就被谁吞了心,背叛了她就会遭报应。岳老田笑笑没介意,也不相信那咒语管用。后来他在山涧洗澡时,村里人看到了他后背上的图案,那是一具面相凶恶、绿眼獠牙的虎头,它舌头的位置是一绺皮肤剥开后形成的疤。”

    ”穆家主母跟岳老田好了几年后,就开始闹着要他离婚跟她过,可岳老田不答应。他有个出身富裕的老婆,还给他生了个儿子,那时候儿子快长大成人了,他不可能离妻抛子跟她过。穆家主母达不到目的,也就灰了心。她要岳老田发誓,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帮她,哪怕她老了也不要嫌弃她。她还与岳老田私下为穆彤彤改了户籍,甚至定了娃娃亲!”

    ”儿子……是岳默业吧,还有她女儿穆彤彤那时候多大?”我问。

    ”大概六、七岁吧。”男人想了想说。

    ”年龄差距那么大就给女儿订婚,太荒唐了!”

    ”这在农村多的是。老辈人关系好,喝血酒,结拜兄弟;想亲上加亲,给儿女换亲、订娃娃亲的大有人在,像他俩这样相好给儿女定亲,也不足为奇。虽然年龄多了一半,但她看不上村里的男人,觉得他们都是土包子、窝囊废。可惜她还是走了眼。没想岳老田这个牛气得像石头蛋似的男人也是没种的。岳家老婆一直对穆家主母睁只眼闭只眼,但知道这婚事也生气了,有一天她就跟穆家主母大吵起来,俩人关上门,又打又骂,闹得昏天暗地。有人听到岳家当家的大骂穆家主母忘恩负义,说她是外国特务,不是穆家人救她领她出来,她现在不一定在哪儿呢。惹急了她让她也不好过,娘的非把她送到监狱里不可。穆家主母气得咬牙切齿,暴跳如雷,说她没害任何人,对方红口白牙说胡话!”

    我们都以为是泼妇骂街,很快有发现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有人绘声绘色的提起往事。回忆起来1959年至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时候,全国大面积地受灾,饿死人无数。龙潭地处偏隅,气候温润,受灾情况很少,但大部分粮食被征调救济其他地方难民。村里的人也只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之后是三反五反、人民公社大食堂,还有十年动乱。一时间,人人脸上皆是菜色,独有穆家宅子里的三个女子,一成不变地过着优哉日子,虽没有养成珠圆玉润,气色却好过众人许多。并且宅子里经常飘出肉香味道,在这种灾荒年份里,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肉香味道令村上的每个人垂涎三尺,私底下议论纷纷,又不见穆家宅子里的女人们养猪养鸡鸭,这肉香却是从何而来?深山倒是有不少飞禽走兽,村上定时组织大家上山打猎,但粥少僧多,分到家家户户头上的猎物少得可怜,平日里大家都舍不得吃,腌制成肉脯逢年过节才尝个鲜。因为穆家三个女人并没有出力,所以村上也没有分猎物给她们。且不说这肉香,龙潭的人家都是烧柴火的,穆家宅子整日关门闭户,这柴火又是从何而来呢?

    虽然一开始就有人说穆宅的主母不一般,但面对着期待已久的妖异,龙潭古村的百姓们开始变得惶恐不安。可是,他们还来不及适应,更大更强更绝的妖异来临了。

    转眼到了拨乱反正,全国天灾**情况大大缓和,因为饥馑饿死的人大幅减少,龙潭百姓上交的粮食定额也减少,各家又能吃饱饭,吃上肉。生存的压力瞬间变轻,穆家宅子里的三个女子越发地突兀了。像扎在骨头上的刺,像硌在眼里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大伙儿,宁静祥和的生活里潜藏着一个巨大的隐患。这时候想象力也开始泛滥。

    主妇和姑娘们虽然没有外国特务的威胁,可是她们一样担心的厉害,万一自己的老公或是情人被勾引去,做劳力事小,要是做其他服务那就亏大了。淡淡恐怖笼罩的龙潭古村里,弥漫着各式各样的奇思异想。

    穆家大宅里的三个女人宛若高高在上的神,钳制整个龙潭古村的百姓。从旧社会翻身做了主人的百姓们当然不乐意了,私下里纠结成群,商量着如何摆脱幕后的黑手。既然消极的对抗不能奏效,只有寄希望于正面交锋了。可是,如何交锋才能彻底地解决威胁呢?大伙儿怎么也没有估到,办法还没想出来,正面冲突提前来了。而且这正面冲突是岳家那个年老色衰的老婆挑起的。

    “其实我们都知道,是岳老田嫌弃她不想要她了,才让老婆编排理由糟践她。穆家主母坐在院里呼天喊地地大哭。有人把龙村长叫来了。龙村长作为穆家的长辈,把岳家当家的打了几耳光,骂得她狗血喷头,还要她保证以后不再欺负穆家主母。这事把岳家当家的弄得里外不是人。从那以后就气病了,岳老田又不给钱看病,只靠儿子给他采点残羹冷炙吃,身体时好时坏,越来越瘦,拖了一年多就死了……岳老田被千夫所指,反而怪罪穆家主母是狐媚子!将全家搬进城里后,几年都不回来看她。自从岳老田跟她断了关系,后来,她就跟龙村长好上了。毕竟在这山沟里,除了岳老田外,只有龙村长最有本事,当那么多人的村长,像土皇帝似的。”

    ”我们也知道她不容易,穆家当家的死后,穆家主母娘儿俩就苦了。房里有个男人总是好。穆家主母就算是守得住,也不得不把心思花在了闺女身上——穆彤彤那时在二十里外的并村中学读书,穆家主母派保姆天天来回在山路上接送她。穆彤彤长得好看,读书又上心,穆家主母寄了满心的希望。她教闺女画画、认矿石,说她身上有她爹的血里的东西,聪明、有灵气。穆彤彤确实心灵手巧,画门神,剪窗花,缝娃娃,干啥都行,没有不像的。年季村里的对联都拿来让她写。穆彤彤不上学的时候常在山坡上画画,画树,画鸟,用铅笔几下就勾出来了,像活的一样。有一年秋天,一群外省的画家爬山、画画,看到了坐在石头上画画的穆彤彤,没想她画得那么好,问她是谁教的?穆彤彤说是她娘。他们见到了穆家主母,才知道穆家主母还是个才女!”

    ”可惜才女也不能当饭吃。男人死后多年,穆家主母只跟龙村长好。没想龙村长后来也开始冷淡起她来。龙村长后来跟人说,这那女人太复杂,身份和经历让人搞不清,心也很深很阴,让人越近她越感到害怕。他是不想再跟她粘在一起,压根没想着跟她闹翻,她会把他当仇人害。她跟他好着时,她也在他背上用探针和香水膏刺过虎伥咒。他说那次给他刺完咒,她递一个小镜子让他趴在那里看,她在上面用另一个小镜子照着背后让他看,他看到了那个虎头在镜子里像活着似的吓人。接着,她将他的身子搬过来,骑在他身上一直不停地抚摸着他。她拿着刺咒的探针在他胸前晃着说,这边往外两麦叶宽的地方有个要害,用这长针轻扎下去心脏就会停跳,一针就能丧命。她用手指在那儿比划着,问他要不要试试?龙村长说你开玩笑。她说我没开玩笑,哪一天你要像岳老田一样背叛我,我就趁你熟睡时扎一针。她还说当初真后悔没给那该死的岳老田一针。龙村长想起穆家当家的死,说你是不是给穆家当家的扎过针刺过虎伥咒,他背叛你才死的?没想她脸色大变,像只惹急的猫似的哭闹起来。龙村长忙说是开玩笑,忙赔罪道歉不停地哄她才算罢休。龙村长说从那以后他有些怕她,只要跟她在一起,就会想起她的探针和她说过的话,想起穆家当家的的死,身上就会发冷,起鸡皮疙瘩。他开始疏远她,不见她……”

    ”一而再再而三,龙村长的变心把穆家主母气坏了。有人说在费尽心机拉不回龙村长的情况下,她便开始报复他。她勾引了龙村长的儿子岳默业。其实我们都知道,那时岳默业不到二十岁,初中没毕业就不再上学,在房里没事干,想娶媳妇又没有合适的,而穆彤彤长得像个大姑娘了,谁看谁觉得好看,好多村里男人都想打她的坏主意,觉得她爹死了,娘又是那么随便,早晚跟她娘是一路货。穆家主母可不这样想,她认为女儿流着城里人的血,生来就不该在这穷山沟,将来一定会进城嫁给城里有本事的人。闺女越来越大以后,她盯得自然越来越紧。她经常向女儿说,你没长大进城之前,你记住不能让这山沟里任何男人摸你。谁要打你的主意,谁要欺负你,你跟娘说,娘跟他拼命,挖他的眼,扒他的皮!当发现岳默业想跟穆彤彤近乎时,她就把跟女儿说的话对岳默业说了一遍,那小家伙就给吓住了。然后穆家主母又有意地诱惑他,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弄得神魂颠倒的。”

    ”我感觉她是为了保护女儿,也是故意刺激龙村长,让龙村长很气愤,感到心里又痛又痒。有人见过龙村长警告她不要再和他儿子来往,她连理都不理,说有本事去管你儿子。有你这样吃了腥抹嘴就走的老子,还能养出那见了女人不动心的儿子?还说你嫌我老没味道了,你儿子可没说我老呀,我也喜欢他那样的年轻人,比你强十倍百倍。龙村长气得全身发抖,为了跟她斗,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最后说你要再跟我对着干,我把你家穆彤彤给搞了。穆家主母说有胆你试试,敢碰她一指头我就废了你。龙村长不信邪,说你呀你走着瞧。”干瘪摊主悠悠的说,我心中一紧。

    ”那天我碰见穆彤彤从学校回来,说要拿什么学杂费,房里没有钱,后来穆家主母就去挨家借。穆彤彤在房里等着。有人就言之凿凿的说龙村长就拿一大叠钱来了,将钱在穆彤彤面前晃着说,穆彤彤你只要让我搂搂,这叠钱我就给你。龙村长后来跟人喝醉酒时说,那天他拿的是公款,用这钱作引子,成事了也不会将钱给她。那时穆彤彤问,叔叔那是真钱*?龙村长说当然是真钱。穆彤彤说叔叔我给你搂,你得先让我摸摸钱是不是真的。龙村长就将钱给她摸,说真的真的!没想穆彤彤一把将钱抓了过去,转身跑出门外,向村中间跑去。龙村长起身追她。她就边跑边扔着钱,一张一张地扔。龙村长怕别人捡去,边追边不停地弯腰捡。穆彤彤只管往前跑。龙村长没捡完,穆彤彤已跑得没了踪影。结果那钱她扔了一半,剩下一半埋在村头的树根下。当天龙村长去她房里大闹,她装着无辜的样子,说钱在路上扔完了,从没拿他什么钱。对方声音高时她就哭,让龙村长拿她没一点办法。后来她用那笔钱交足了学校的费用,连第二年的学费都有了。这事过后,都说穆彤彤这女孩子家家真精,将来肯定比她老娘厉害。龙村长从那事以后也主动向穆家主母服软了。”

    我听到了这里心荡神移,想不到中学时候出手大方的穆彤彤有过这样的过去。我想起了我们的初遇,我正在县中的角落里独自垂泪,心情和教学楼一样晦暗。当然,我们不可能强求一间五十多年的老房子依旧簇新,何况它还是仿前苏联建筑的筒子楼,层高有限,空间逼仄。由于地基浅,地气侵袭,房间终年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一到雨季,墙角会长出一顶顶的“小伞子”。有一次我跟姐姐采了不少来下酒,味道鲜美,记忆犹新。

    这房子究竟如何糟糕,很难用言语来表述清楚。用姐姐的一句话也许能概括一二:***,坟墓也比它强点。可是我还是喜欢待在这里,这种潮湿又透着凉意的空气,令我浑身警戒,而大脑却异常活跃,忘记那些不愉快的闲言碎语。

    此外,房间有一个好处,便是那朝南的窗子,开得很大很低,完全不同于苏式建筑风格,可能是后来改过的。窗子朝着学校主道,隔了约二十米的样子。有排美人蕉挡在中间,半遮半掩,并不妨碍视线的畅达,反而平添了几分幽情。抬头可见花影后人来人往,低头可闻笑语声隐隐约约。一明一阴的两个世界,并不完全的隔绝。这种幽明的感觉,我十分的沉醉。

    遇见穆彤彤的那天,是个秋日,一个明净的秋日,一个明净如水晶般的秋日。

    南窗外,蓝天如洗,那排美人蕉静静地立着,火焰般的花瓣已掉光了,变成了深褐色的干壳。叶子依然青红,铺展开来,残留着几分往昔的风情。

    我擦泪,泪眼朦胧的视线正好捕捉到她俏丽的身影。看着她小小的胯部轻轻地先送,然后腰肢一扭,完成一个曼妙的步子。女孩子走路是否婀娜,关键在于有没有正确的走路方式。肩一定是平的,胯部要先动,而腰要柔软像麦芽糖。一切具备,便会步步生莲,像古书上所说的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我自愧不如地欣赏着她行云流水的步伐,忽然意识到她的目的地是美人蕉,顿时慌了手脚。这栋旧房子是原来的办公楼,已老旧退出舞台,除了这排美人蕉后面,其他房间都一览无余。

    我手忙脚乱地想把自己收拾一番,她已站在红漆剥落的木门边,举着手欲叩门,却又犹疑不定地看着我。“同学?”她回过头来,眼睛弯弯,笑意浅浅,说:“你怎么了?”

    说什么呢?我的大脑有点短路,平时的沉默寡言全没了,犹豫片刻,我有些结巴地说:“你……你是来看美人蕉的吗?”

    “本来是的。听说花开的很好……”她打量着我,“想来画画,不是为了看见……你的。”

    我连忙说:“我也是这里的学生,这里别人很少来,这都是我在……没什么。”顿了顿,我又自我介绍:“我是二年级的沈水月。”

    她微微眯着眼睛凝视着我,迟疑不定。

    我趁机想溜走,却听见她天籁之音说:“过来坐会儿,聊会儿天也好啊。看得出来,你有种倾诉的渴望,我们……说不定会很合得来的。”

    奇怪的是,不论何时,她的目光都蒙了一层雾气,十分的动人,但也有令他人产生想要拨开迷雾的冲动。

    我点点头,已在表面上武装好了自己。

    她微微一笑,嘴角抿出好看的弧形,“我叫穆彤彤,转校新生。”

    “我叫沈水月。”我重复说。

    “镜花水月。”她嘴角的弧形变深,笑意也更浓。我讪讪地笑了,心湖里仿佛有根棍子轻轻搅动,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但是眨眼间,她的笑容从嘴角滑落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好奇地问:“你遇到了有什么事吗?”

    她深深地凝视着我,似乎在掂量我是否是值得信赖的人,半晌她才说:“只是顾影自怜而已……我也有着想要倾诉的东西,譬如不知何时已经碰到了一点奇怪的事,但非常奇怪,没有人会相信我。”说完这番话,她叹了口气,纤眉蹙紧,柳叶般的眉毛顿时拧成了蚯蚓状。雾气隐隐的目光里闪烁着恐惧、焦虑、迷惑、不安、炽热,还有一些难以说清楚的东西。

    我心里涌起一种冲动,想要伸手去抚平她的眉毛。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的心只好跟着扭成了一团。当时,我真的有点神魂颠倒,只是将她的表情简单地理解为转校焦虑症的先兆。

    她的声音很柔和,似春风一般,溶溶曳曳地飘满整个美人蕉花丛。倘若不是她的故事过于离奇,我早就醉倒了。那是一个梦境,大概意思是对蜘蛛的恐惧。梦到复杂精巧的迷宫里蜘蛛和人类在这种状态下的反应。这令我惊讶,莫非是针对蜘蛛的害怕心理?她说得很快,几乎是快言快语,我只得配合露出明白的神色。那时候我只是不懂装懂,除非如同石苓人那个怪胎,哪个中学生了解心理学的基础知识?

    干瘪摊主还在回忆着:”终于龙村长跟穆家主母重归于好,穆家主母像过去那样跟他温存,但却忘不了对他的嫉恨,终于不动声色地报复了他。后来龙村长再不去穆家主母家了,提起穆家主母就咬牙根。龙村长虽说年纪大了,还照样不本分,村里妇女跟他好的多。现在那些妇女对外说,龙村长给穆家主母下药废了。他跟那些妇女睡,只会动手动脚,啥事不成。妇女不理解,就摸他,就笑他,问他怎么了?他就大骂穆家主母,这人歹毒,给他抹了香水,害他不行了。他现在找那女人,只是过个心瘾。有妇女向穆家主母问起这事,穆家主母就说我发过誓,谁敢碰我闺女一指头就废了他,我说到做到。人们才觉得穆家主母有手段,才从心底佩服这个村外来的那女人。”

    可是,事情有那么简单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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