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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九瓶,算来也有三十年了。”
罗嬷嬷闻言一笑,手中干净的白棉布细细擦拭着梅瓶的每一处,那般认真宛如对待一个孩子似的,“二小姐好眼力,不过这腊梅数九瓶是先帝嘉庆四年烧制的,如今算来已经三十二个年头了,比二小姐年龄还长了一倍。”
楚清欢闻言不由皱眉,罗嬷嬷这般爱护这梅瓶,对先帝应当是感情颇深的,只是她前世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只是如今芝兰院里群龙无首,往后怕是要麻烦嬷嬷几日了。”
罗嬷嬷闻言手下动作依旧,似乎没听见这句话似的,楚清欢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而是出了这空旷的屋子。
“小姐不用看我,奴婢也不知道罗嬷嬷的身份,这事,宫里的人兴许还知道些。”
苏绾犹疑了一下,然后又慢慢道:“小姐何不问问千岁爷?”毕竟,罗嬷嬷是千岁爷送来的人,千岁爷又岂会不知道她的底细?
楚清欢闻言不由看了苏绾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笑意,“我倒是不知道,你倒是这般闲。”
苏绾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尴尬,自己这是多说话被小姐嘲讽了。可是,若小姐你真的毫不在乎千岁爷,为何却又是这几日闷闷不乐?
甚至对上老夫人语气中都带着火药味呢?
“小姐,老人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姐你为何不好好审视自己的心?”
听到这话楚清欢笑意更加浓厚了几分,“心?”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这东西,一颗心被人踩的稀巴烂,便是连缝补的机会都不曾有,如今她又怎么敢有心呢?
苏绾原本也不过是趁机一劝罢了,只是看到楚清欢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她忽然间觉得很是心痛,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何小姐却是耿耿于怀呢。
“小姐,你不知道千岁爷的过去,所以又怎么能因为一点点小事而将他全部否认了呢?”
芝兰院里的丫环都在忙碌着,赵紫在廊下逗弄养着的那只鹦鹉,几个小丫环在小亭子里做绣活,青檀正在晾晒瓶瓶罐罐,里面应该是她正在调制的香料。
“我是不了解他,可是他又何尝了解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唇角泛起了苦涩的笑意,饶是嘴上说的坚决,可是苏绾说的却也是没错的。
姬凤夜不全然信任自己,可是自己不也是没有十分的信任他吗?
给不了他十分的信任,自己又怎么敢去祈求十二分的回报呢?果然是贪心了呢。
苏绾闻言却是愕然,小姐说的并不错,自己所了解的小姐,和千岁爷所了解的小姐是不同的,甚至,和小姐所期待别人的了解是不同的。
自己固然是旁观者,可是却又有什么立场来说,或者是加以指责呢?
姬凤夜似乎也在怒火中,夜半楚清欢蓦然醒来,伸手摸向床边却是一片平坦的时候,她不由苦苦一笑。
抱着膝头,她看着床头点燃的银烛怔怔发呆,忽然窗外有淡淡的脚步声,楚清欢骤然眼睛一亮,只是良久那脚步声却又是远去,她眼神慢慢黯淡了下来。
唇角的苦涩几乎蔓延到眼底深处,泪水不知为何却是落了下来。
“傻丫头,哭什么呢。”
淡淡的带着心疼的声音响起,她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竟是不敢抬起头,只是那指腹却是轻轻摩挲在自己的眼底,痒痒的,她想笑,可是泪水却更是肆虐了几分。
“怎么了,我不是来了吗?”
紧紧将人揽入了怀中,姬凤夜声音中都带着喑哑,楚清欢蓦然抬起头来,迎上了那带着几分疼惜的丹凤眸,“你不是生气了吗?为何却又是来找我?”
很累,只是听到这话姬凤夜却又是感觉轻松了几分,他固然喜欢的是那个有勇有谋沉着冷静的相府二小姐,可是他的女人在自己面前,不需要铠甲来防护,那些是留给别人的,不是吗?
“我想你了。”他轻声一笑,低头吻了下去。
没有急迫,没有强势,而是轻轻的一吻,带着几分想念,抛却了所有的姬凤夜的特质,而是柔情似水的一吻。
所谓情到深处,不过是唇齿相依而已。
良久之后,楚清欢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只是看着姬凤夜眼底深处的疲倦,她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心疼,她想,自己是爱上了这个男人的。
不知原因,也不知是何时。
只是,她知道自己的心。
“怎么了?”察觉到楚清欢目光有异,姬凤夜问道,只是他太过于疲倦,眼神不如之前犀利,一眼没能瞧出什么,以致于楚清欢很快就遮掩了自己的心思。
“没什么,你累了,睡吧。”
似乎一切都不同过往,姬凤夜没有追问,而是倒下真的睡了过去,沉沉的呼吸声很快响起,灯花下,楚清欢看着那银眉朱砂,虚空细细描绘着,唇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第二天进来伺候的时候,苏绾对着楚清欢做了一个鬼脸,显然是知道某人的到来的。
“小姐,夫人院子里的姜妈妈来了。”
“她来干什么?”青檀正在给楚清欢梳头,听到这么一句不由自主就说了出来,旋即却意识到自己似乎太失礼了,她不由吐了吐舌头,小心看着楚清欢神色。
“让她先等着,等我用完早膳再说事也不迟。”
负责传话的红玉听到这吩咐愣了一下,旋即却是笑着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姜婆子等的很焦急,二小姐似乎有意晾着她似的,这个认知让姜妈妈很是气恼。
“麻烦姑娘再去通传一声,我有急事见二小姐,还望二……”
红玉闻言一脸为难,“姜妈妈有所不知,我们小姐用膳的时候从来不许下人打扰的,姜妈妈若真是有急事,不如红玉带您去膳厅,您亲自去见小姐?”
姜婆子哪敢呀,自从六少爷的溺死她就对这个二小姐忌惮的很,若非是夫人吩咐一定要自己前来,打死她也不主动往芝兰院这边来。
只是想起宋氏的吩咐,姜婆子还是坐不住了,拔高了声音道:“可是这关系着老爷的寿辰的事情,夫人寻二小姐急着商量!”
显然这话是故意说给楚清欢听得,而且是拿楚思远来压制楚清欢的。
廊外的话传了进来,楚清欢却是皱了皱眉,然后夹了一个水晶翡翠包进了自己的碟子,“一大早是什么聒聒噪噪吵了院子里的清静,给我赶出去。”
芝兰院里很是安静,姜婆子听到这吩咐愣了一下,自己还没办成夫人的吩咐竟然被二小姐下令赶出去,这要真是传出去,自己这一张老脸该往哪里放?
想到这里,姜婆子竟是要闯进去,“二小姐,是夫人命我前来请二小姐的,还望二小姐合作些!”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要挟的意味,楚清欢闻言唇角微扬,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闯了进来的人,“是吗?夫人院子里的人何时起竟是这般没规矩了?看来这没规矩的毛病竟也是会传染的,别以为你借着夫人的名头就能够为非作歹,夫人既然没空管教你,那我就替夫人来管教好了!”
姜婆子闻言一惊,二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还要打自己不成?
“我是夫人的人,你不能打我!”姜婆子顿时大声喊道。
楚清欢闻言冷笑,“打的就是你这假借夫人的名号,狐假虎威的人!”
因为周妈妈被老夫人责打的缘故,芝兰院里的人动作很快,谁让这段时间老夫人似乎和宋氏结盟了似的,走得那么近呢?
看着红玉走过来似乎要将自己拖出去似的,姜婆子顿时挣扎,可是她一把年纪了却又哪里挣脱得了红玉几人?
姜婆子并不是一个人前来芝兰院的,跟随她的小丫环见姜婆子竟是要挨打,一声惊呼出来撒腿就是要跑。
红玉见状连忙要去追却是被楚清欢拦住了,“让她去就是了。”
宋氏不来,这戏还真就唱不下去呢。
不负所望,宋氏很快到来,而姜妈妈此时此刻也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楚清欢,你这是在干什么!”
宋氏声色俱厉,看着楚清欢的目光恨不得将其撕碎似的。
楚清欢却是淡淡一笑,“夫人一大清早的这般大的火气,来我院子里兴师问罪却又是为哪般?”
“夫,夫人救我!”姜婆子似乎看到了救星一般,伸手想要去抓宋氏,可是芝兰院中几人轮流责打又岂是轻松的?
她早就没了力气,勉强撑到宋氏到来而已,说完这话就昏厥了过去。
“我派姜妈妈来请你,你为何却是要打她?难道我们相府后院如今成了诏狱不成能够任意动用私刑!”
楚清欢闻言一笑,“相府后院不是诏狱,只是芝兰院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撒泼的地方,周妈妈顶撞老夫人都被我赶了出去,姜妈妈今天在芝兰院中口出狂言难道我就不能教训一二?”
“你胡说八道!姜妈妈昏了过去,还不是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宋氏一脸暴怒,只是心底里却也是有些怀疑的,难不成姜妈妈还真得说了什么惹怒了楚清欢不成?不然,她还能故意找茬不成?
楚清欢冷笑一声,眉眼间都是冷意,“夫人这般话竟是将我与这下贱婆子相提并论不成?我这芝兰院虽然规矩不如诏狱多,却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放肆的地方!夫人若真是想要争吵,便是到了皇后娘娘面前,我也能说个明白!”
听楚清欢提及皇后,宋氏脸色一变,若真是闹到柳皇后那里,那可就是内命妇和外命妇的争执了。
该死,楚清欢竟是拿她的身份来压自己,偏生她还没有半点办法!
瞬息之间,宋氏脸色变化多端,最后却是柔声道:“姜妈妈向来脾气冲动,清欢你多担待些,我让她来请你是为了商量你父亲寿辰的事情,难道她没说不成?”
楚清欢脸上笑意也是柔和了些,可是冷意却是换成了尖锐,“是吗?只是刚卯时三刻就来请人,夫人太着急了些吧?”
宋氏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她的意图被楚清欢猜透了!
“哪有,定是姜妈妈误会了我的意思,清欢你别误会,难不成母亲还能让你饿着肚子商量你父亲寿辰的事情不成?”
“夫人自然是不会的,姜妈妈这般冲动,好在我已经替夫人教训过她了,还望夫人回头不要再惩罚姜妈妈才是。”
宋氏闻言不由脸色一变,楚清欢这是以退为进,非要落自己的脸呢!
只是她还没说出口却见楚清欢继续道:“父亲的寿辰,夫人不如和平夫人商量着来便是了,只是夫人,今年各地多灾情,皇宫里便是连太后都缩减了开支,还望夫人三思,不要办大了惹人厌,万一御史台的那帮御史看不下去,状告了父亲那可就不好了。”
她笑了笑,看着宋氏脸色越发多彩,唇角弧度勾出满意的微笑,“夫人,昨个儿平阳公主约我前去长公主府里一聚,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夫人您请便。”
看着楚清欢离开的身影,宋氏眼中恨不得能喷出火来。
只是她刚想要走,身后却是传来苍老的声音,“夫人,您的人是自己抬走呢,还是我吩咐人送过去呢?只是院子里的丫环们笨手笨脚,万一磕着绊着可就不好了,还请夫人三思。”
罗嬷嬷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她依旧是一身宫装打扮,神色中似乎永远都带着几分阴沉似的,让宋氏不寒而栗。
想起罗嬷嬷那未解的身份,她又哪里敢辩驳,只是冷着声音让小丫环搀扶着姜婆子一道离开。
“小姐,夫人今天莫非是傻了不成?竟然用姜婆子来试探您,这样未免太蠢了些。”
画眉向来说话三思,如今用了“傻”和“蠢”两个字,显然是对今时今日的宋氏也带了几分轻蔑之心的。
“请君入瓮,宋氏总是那么的自以为是的入了来,她以为小姐昨天在梨香院内是示弱,所以一大早来唤小姐是试探。借着相爷生辰的名义,若是小姐乖乖去了,那就免不了挨饿,宋氏自然会十分乐见其成的,当初小姐初入府的时候不就是遇到过这么一遭么?若是小姐不去,她大可以把不孝的名头冠在小姐身上的。”
苏绾一番解释让画眉脸色一凉,她原本还诧异,为何宋氏如今竟是这般愚昧,却不想这一招竟然是蕴含了这么多心机。
“好在小姐看了出来,而且还反击了过去。”画眉庆幸道,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带着惊讶,“难道小姐你昨天是故意示弱不成?”
她虽然是疑问,可是心底里却也是带着几分肯定的。
楚清欢笑了笑,眼神中带着几分坚决,“既然我已经撕破了脸皮,又何须对她们客气,除非我想要谋算什么罢了。”
画眉闻言沉默不语,良久才有些担忧道:“小姐,您这般就好像那老话说的破釜沉舟,不是奴婢对您没信心,只是画眉想知道,您究竟有几分把握?”
这个问题不止是画眉想问,便是苏绾也看向了楚清欢。
楚清欢笑了笑,“到了,拿着贺礼下去吧。”
小姐是避而不答的!画眉和苏绾交换了个眼神,眼神之中满是无奈,若是小姐想要故意避开这个话题,自己便是打破砂锅怕也是问不到。
算了,还是好好应付今天的宴会吧。
云府,倒是和小姐的母亲一个姓氏。
云府的宅邸坐落在柳水胡同,门前马车虽然多,却都是安排得宜,各家的马车夫都在交谈。
“公主,清欢郡主来了。”
看到相府的马车到来,一个车夫连忙跑回去禀告道。
皇甫云芊从马车里慢慢走了出来,看到楚清欢却是脸色一喜,眼睛中都带着笑意,“清欢姐姐,你怎么来的这么迟?”
楚清欢闻言不由一笑,这时间自己都觉得太早了呢。
“特意等我的?进去吧。”
皇甫云芊主动挽起了楚清欢的胳膊,“这云府的乔迁之喜父皇还真是重视,不仅让我来,竟然还让大皇兄他们都来道贺,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听皇甫云芊提及大皇子,楚清欢眉眼微微一皱,皇甫镜似乎很久不曾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自己安静倒是安静了,可是却不知为何有隐隐的担忧。
云府门前的小厮清一色的清秀俊朗模样,便是皇甫云芊看见也不由吃了一惊,“这云府竟然有皇宫的派头了,这府门前的小厮都这般俊朗。”
皇甫云芊可是皇宫里长大的,宫女、太监也都是秀美秀气的,能让她吃惊的,看来云府的派头的确不小。
前来参加宴会的多是各勋贵府里的小姐公子,寿康伯府的小姐庄明华和世子庄明杰,临平侯府世子东方闵和世子夫人宋灵月,承恩侯府的柳采蓉,镇南公府的南宫语嫣,长宁侯府的嫡出三小姐岳灵歌和世子岳天星,还有便是晋国夫人府的薛金莲了。
倒都是些年轻的公子小姐,只是单单是勋贵人家,偏生还七七八八都到来了,云府的主人还真是身份神秘的很。
楚清欢心中有了隐隐的猜测,大周朝云氏一族能有如此能耐的,除了昔日的沐国公云家,不做它想。
只是沐国公的勋位早就没了,而且云家又是向来定居云州的,何以如今竟是再度回到京城,还这般大张旗鼓呢?
皇甫云芊也猜到了,拉着楚清欢道:“清欢姐姐你有所不知,其实云家勋位倒不是被剥夺的,而是他们主动请辞的。”
主动请辞?这说法倒是新鲜,便是楚清欢也不由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勋贵人家不比官宦人家,向来勋贵子弟多纨绔,子孙不肖所以多是心心念念祖上的勋爵,所以更是百般珍惜才是,云家人主动辞去,这说法,还真是新鲜的很。
“公主别卖关子了,还是快些告诉我们才是。”看皇甫云芊颇是得意,薛金莲不由“求”道,这让皇甫云芊很是满意,笑着开讲。
“小时候听大皇兄说过一两句,说是当时的沐国公一把年纪行将就木,见子孙却是为了这勋位承继而争抢不已,恼火之下给皇祖父写了一道奏疏,陈情请皇祖父在他死后撤去沐国公的勋位。因为这事,云家闹的四分五裂,三房子弟气恼沐国公所为纷纷离开,只是不知道这次回来的却是哪一房的。”
楚清欢闻言不由皱眉,坊间向来传闻沐国公勋位之所以被扯是因为当时云家子弟争权夺势气死了沐国公,孝文帝一怒之下将沐国公勋位撤去,将云家子弟赶出了京城。
后来三房子弟四处飘落,这六十多年过去了,倒是在云州定居,如今的云家是云州首富,便是说富可敌国也有可能。
薛金莲闻言笑了起来,“倒是和我听说的南辕北辙。”
她正说着,却是忽然住了口,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看到薛金莲这般模样,楚清欢不用动脑子都知道是为何,除了寿康伯世子庄明杰,却又有谁能让薛金莲这般神色?
“金莲姐姐听说的是什么故事?给我也说说。”因为楚清欢的缘故,皇甫云芊对薛金莲也很是亲热,一口一个金莲姐姐,不远处柳采蓉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
庄明杰的目光如同附骨之锥一般紧紧追随,薛金莲一时间却又是察觉不到似的,笑起来道:“其实就是坊间流传的,不过看来是百姓们撰写的故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大皇子他们来了。”
以皇甫镜为首,宣武帝的四个儿子都来到了,楚锦绣和万俟琳儿也都跟随在各自的丈夫身侧,楚锦绣比皇甫殊落后几步,而万俟琳儿则是与皇甫煜并肩而行。
“要是长姐再来,那可就是齐全了。”皇甫云芊忽然间念叨了一句。
楚清欢闻言不由一笑,长公主向来不怎么出席宴会的,今年已经参加了几个,算是破例了,今天的想必是不会来的。
只是她没想到,似乎是应了皇甫云芊的想法似的,长公主竟是和姬凤夜一道过来,身后还跟着沈潜,三人似乎正在说着什么,长公主唇角笑意淡淡,却也是心情愉悦的。
“长公主说本督排场大,却哪里比得上云家家主,看来陛下是特意想要云家主来杀杀本督的锐气的。”
姬凤夜这话三分讥讽七分嘲笑,长公主闻言道:“千岁爷锐气又岂是一般人杀得了的?云家主姗姗来迟,还是本宫来早了?”
回答长公主的是琵琶声,珠玉落盘犹如玉碎,大弦嘈嘈犹如急雨打窗,小弦切切犹如春闺私语带着温柔和暧昧。
“是公孙大家!”皇甫云芊的声音被琵琶声掩盖,一时间却又是金戈铁马峥嵘,风起云涌马革裹尸归来。
琵琶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正是合了这一曲《十面埋伏》的名字。
余音勾饶,终于化作袅袅飞烟离去,却是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
“劳各位久等了,云詹不才,一杯薄酒先干为敬。”
循着那声音望去,楚清欢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惊诧,这云詹的声音犹如六旬老者一般沧桑,可是容颜却不过而立之年左右,或者说从这张脸上你看不出他的年龄。
二十多岁的年华,三四十岁的春秋鼎盛,五六十岁的沧桑悲凉,这一张脸上竟是都能流露出来,这是众人见所未见的。
便是长公主也不由多打量了云詹几眼,倒是她身侧姬凤夜却是把目光落在了楚清欢身上。
云詹给与众人的感觉是通过他的那张脸,可是楚清欢却是整个人都给他一种捉摸不透拿捏不准的感觉。
他看人向来是毒辣,只是楚清欢却是给他最大的错觉,让他恍然觉得眼前的并非是十五岁的少女,而是五十岁的女人那般。
洞察世事,冷静沉着,最是无情。
“能将公孙大家请来让我等一饱耳福,云家主何罪之有?”
公孙大家是琵琶国手,十多年来向来不出教坊,姬凤夜这话固然是实情,却也是带着几分试探的。
云詹闻言朗朗一笑,“千岁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云某之幸。这边庭院窄小,请诸位移步至小兰亭,曲水流觞方不负今日。”
十月下旬的天气已然几分冰凉,只是小兰亭处却是透着暖意,蜿蜒的流水中散发着淡淡的热气,庄明华不明所以拉着兄长的衣袖问道:“大哥,难道这水是烧开的不成?怎么还冒气呢?”
庄明华这声音颇是天真,惹得万俟琳儿轻声一笑,“这水里透着硫磺的味道,分明是温泉。”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庄明华顿时不满,反驳道:“不可能的,京城除了皇宫里便再也没有温泉的。”
万俟琳儿何尝被人这般反驳过,脸上顿时露出怒意,皇甫煜狠狠瞪了她一眼,“跟小姑娘家置什么气,没出息。”
他说的声音虽低,他前面皇甫华却是听了个清楚,良久却没听到万俟琳儿说话,皇甫华不由唇角微扬,看来六弟还真是御妻有方,这么一个大昭的烈性子,这么快却是就软了下来了呢。
“这硫磺味道大概是因为木柴燃烧的缘故,庄小姐说的倒也不错,水是烧的,却并不开,你可以试一试。”
庄明华果真是伸手一试,顿时喜笑颜开道:“哥哥,云家主说的是真的呢,你也试试。”庄明杰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天真烂漫,只是他正偷偷打量薛金莲,没提防自家妹妹一时兴起的举动,整个手都按到了溪流中,溅起的水花泼了他一脸,顿时惹得众人一笑。
偏生庄明华还很是紧张问道:“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事吧?”
没有从薛金莲的脸上看到任何表情波动,甚至她都不曾笑一笑,像其他的人那般。庄明杰只觉得心痛,胡乱地摇了摇头,庄明华一时间说什么话他一句也听进去。
曲水流觞,最是文雅的游戏,便是长公主也都参与其中,看到受罚之人被惩罚表演各色节目,眉眼中笑意都溢了出来。
琴声戛然而止,酒杯看看停在了楚清欢面前,操琴之人云詹睁开了双眼,看着楚清欢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和笑意,“这次该云詹出题了。”
曲水流觞游戏规则,一人抚琴,琴声停止,酒杯顺着曲水流淌在谁前面,谁便是要受罚。而受罚之人表演之后则是下一次的抚琴之人。
当然,若是酒杯没能流淌在谁面前,那么抚琴之人便是要自罚三杯的。
楚清欢有瞬间的怀疑,云詹似乎是故意让酒杯停在自己前面的,只是她却又是指不出什么,笑意淡淡道:“请云家主出题。”
迎上了楚清欢那一双眼眸,云詹挥了挥手,一清秀小童带着一大红雕漆的木匣上前,“这是我昔年在海外得到的一玩物,月黎国百姓唤作九连环。还请郡主解开这九连环。”
九连环?
两环互相贯为一,得其关捩,解之为二,又合而为一,九九之数。
这九连环是玉石制的,楚清欢轻轻拿起,玉石碰撞发出一阵脆声。
触手带着淡淡的暖意,楚清欢扬起了眉眼,“这是月黎国的泉山暖玉制成的?雕工嘛,若是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出自黎氏一族。”
月黎国以月和黎两姓为贵,黎氏一族原本为皇室,却因为四十年前的一场政变而跌下了皇位,篡位的月氏一族几乎将前皇族屠杀殆尽,唯一余留的便只有黎氏一族的女子。
而这九连环,无疑是出自当年的黎莲公主之手,黎氏一族颇为擅长雕琢,黎莲公主更是九州闻名的高手。
只是黎氏一族向来被现在的月黎国皇室奴役,云詹究竟何等身份,竟然能都让黎莲公主为之雕琢九连环?
“郡主好眼力。”云詹一句却是承认了楚清欢所言,只是对于众人的疑惑他却又是什么都不解释。
便是见过识广如长公主闻言也露出一丝惊讶,月黎国的泉山暖玉和西凉的羊脂暖玉同样闻名天下,寸玉难求,而云詹竟是用这泉山暖玉雕琢了这九连环,所耗怕是不小吧。
泉山暖玉通体翠绿,玉手翠玉相映生辉。楚清欢扬起手来,阳光透过那镂空的小玉环落在了她脸上,楚清欢转头望去,“这九连环任由我处置?”
云詹笑了起来,“自然。”
“那若是损坏了,云家主可别找我索赔,我笨手笨脚的。”
楚清欢说自己笨手笨脚?这话传出去简直是笑话,冷的不能再冷!
“二妹不是向来玲珑心,怎么一时间竟又是笨手笨脚了呢?”
楚锦绣这话带着挑衅,一旁皇甫殊闻言皱起了眉头,却是没说什么。
看向了楚锦绣,楚清欢笑道:“看到些可怕的东西,自然是会被吓得笨手笨脚的,三皇子妃你说呢?”
楚锦绣闻言顿时脸色一变,“你……”楚清欢这分明是在嘲弄自己!
只是下一刻她却是惊呆了,看着那九连环从楚清欢手中直直落了下来,楚锦绣竟是一时间形象全无,嘴巴张开,几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她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依旧是光滑如初,并没有毒发。
楚锦绣连忙收起了手,只是忽然听到玉碎声,她不由为之一惊,“你怎么能随意打坏云家主的九连环!”
这九连环价值连城,楚清欢,你这次可真是犯下了大错!想到这里,楚锦绣眼底露出喜色。
楚清欢闻言却是笑了笑,“三皇子妃,为何不听云家主怎么说?若是要惩罚与我,我认了便是。”
这云詹究竟是什么身份谁也不知道,楚清欢这般贸然试探,定是会让云詹大为恼火的!她脸上带着得意之色,只是看到云詹的表情时,这得意之色不禁凝住了。
云詹的脸上表情难以言说。
惊讶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意料之中,浮在眼底的喜色虽然是一闪而过,可是却又让人忘却不了。
是激动,除了激动还是激动!
“郡主可知,这九连环是子母环,当初的母环,却又是何人用什么办法解开的?”
楚清欢也看不懂云詹眼底的神色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余光看到姬凤夜那唇角惯有的弧度,她觉得姬凤夜应该是知道这个答案的。
“云家主这般说来,我算是过关了,请。”
她这般说辞,却是典型地避而不答,云詹脸上不由露出失望之色,此时画眉已经到了云詹身前,小心取过了那瑶琴。
之后云詹似乎带着几分不经心,或者说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楚清欢的身上,在场众人无不是察觉出来,只有楚清欢浑然未觉一般。
云府的午膳丰富多彩,饶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诸人,品尝之后也是赞不绝口。
席间云詹依旧时不时打量楚清欢,楚清欢却是神色依旧,和长公主不时点评一下各色菜肴,说话间似乎颇有下次动手一试的意思。
云詹终于收回了目光,似乎离席却换衣服了似的,长公主不由笑了笑,“看来,云家主对你颇是有几分好感。”
楚清欢并非后知后觉,云詹的目光何等胶着自己又岂会看不出?只是不明白他的心思前,楚清欢不会轻举妄动的。
两人正说话间,正在为楚清欢添茶的丫环似乎手滑了一下,茶水一下子浇在了楚清欢的衣袖上。
长公主见状顿时皱起了眉头,“怎么这般笨手笨脚的?”
那丫环连连跪下求饶,楚清欢却是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府里可是方便,我想换一身衣服。”
这边的喧闹声惹得了其他众人的瞩目,看着楚清欢竟是人前丢了这么一个人,楚锦绣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丫环连忙起身带着楚清欢前去换衣服,看到早已经准备好了的衣裳,楚清欢皱起了眉头,“云家主这是何意?”
带她前来的丫环早已经退了出去,云詹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难道郡主怀疑云詹居心叵测?”
他的手很是年轻,没有皱纹,只是却也看不出他的年龄究竟几何。
抚摸着那一身衣裳,云詹的神情极为温柔,似乎看到的是他最亲近的人。
“不敢,只是那茶水是凉的,若是丫环无心之失,我倒是不明所以了。云家主有话为何不直说?”
茶水倒在了自己的衣袖上,可是却一点都不热,若是云家丫环无意间将冷水带上了宴席,那可就是笑话了,而这笑话,楚清欢并不相信是巧合。
“果然聪慧,和她当年一个模样。”云詹莫名其妙的一句惹得楚清欢皱眉。
“若是云家主想要从我身上找到昔日伊人的身影,清欢只能说一句,云家主怕是打错了算盘。”
这话戳破了云詹的心思,将其目的暴露无遗,一点不符合楚清欢原本的性子,只是云詹的打量却是让楚清欢很是不舒服。
她活着只是楚清欢,绝非是什么人的影子。
云詹闻言并不恼火,反倒是笑了一声,“郡主,你可知道,按理来说你该唤我一声舅舅的。”
语气中带着几分苦涩,似乎这一声称谓对他而言其实是折磨。
楚清欢闻言秀美几乎皱到了一起,她一直怀疑云詹的动机,可是却不曾想到竟然真的会是这个缘由。
“舅舅?”楚清欢冷笑一声,“云家主怕是弄错了,清欢母亲早逝,并没有什么亲人的,至于舅舅,安平侯倒是说我该唤他一声舅舅,云家主难道是老侯爷的沧海遗珠不成?”
这话里满是嘲讽,云詹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安平侯,他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让你唤他一声舅舅!”
看来云詹对宋江元没什么好感呢。难怪便是连个安平侯府的人并没有受邀前来。
“你解开九连环的方法和你娘是一样的,便是话也都是差不多的,我怎么会不是你的舅舅呢?”
云詹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忧伤,“你娘当年因为一些误会而恼火之下离开了云家,当时你外祖父身患重疾原本是想要将你娘寻找回来的,却是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楚清欢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云家在云州家大业大,又富可敌国,云家主这一句有心用力,用的当真是好的很呢。”
云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也没再加以解释,“当年的事早已经成了过往云烟,如今你外祖父思念你的很,丫头,你就算是看在你外祖父疼爱你娘一场的份上,也不该拒绝一个垂暮老人的心,不是吗?”
楚清欢并没有答话,只是一双眼眸看着云詹,“那云家主此番前来是要带我去见老家主了不成?”
她称呼依旧未变,云詹察觉出其中微妙,不由苦涩一笑,这丫头和姐姐还真是一样,都是一般的倔强,除非自己心意改变,否则便是天塌下来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的。
“不,你外祖父过几日就会到来的,我此番回京,是为你娘报仇的!”
说这话的时候,云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狠辣,“你娘离开的时候我还小,如今云家既然是我当家做主,自然不会容得那害死了姐姐的人还逍遥!”
云詹的表情不似作伪,只是楚清欢却也不会因为他这一句话就信了他,“难道云家主不曾听说,清欢是克母的命,我娘就是被我克死的?”
“胡说八道!”云詹断然喝道:“谁敢再这么胡说八道,丫头你跟我说,我让他这一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他神色一时间带着几分狠戾,并非是作假。楚清欢闻言轻声一笑,“云家主何以这般肯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难道家主就不担心,我也是李代桃僵的吗?”
云詹闻言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容中却是有挥之不去的阴翳,“丫头,你不知道,现在的你和你娘十五岁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又怎么可能认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