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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块跟橡皮泥一般在陆子安手里任由他捏圆搓扁,看上去跟玩儿一样。
真正懂行的人就知道,将铜块锤扁成厚薄适中的铜皮容易,但是想让它表面均匀平整,并且如此完美地堆叠,并构成瓶身,这其中仅仅是走线,就已经足够考究匠师手上的功夫。
但陆子安却仿佛非常轻松一般,甚至手上没有停顿半分,时不时将铜瓶加热一下,然后又继续锤打。
过程困难了不少,但这样整体锤揲出来的花瓣,是由内壁向外壁微微突出,形成内凹外凸的效果,比接合的更加自然。
然后他轻轻夹起这铜胎,在外凸的花瓣轮廓上数次锤,敲击,直到它逐渐舒展,一如一朵正在绽放的百合花一般,才轻吁一口气,停下了动作。
锤揲的过程,认真说起来的话,其实并不复杂,很多人甚至会觉得枯燥。
可世上的事情大抵如此,越是过程简单、技艺单一,想要做到完美却更加困难。
大道至简。
在这一锤一揲中,毫厘之间的分寸只悬乎一心,旁人无从体会。
但,也正因为如此,在众多不确定和不完美中,很多人并不能做到这般技近乎道的级别,也就只能望着自己拼合出来的器物暗暗哀痛……
这是唯有匠人才懂的难过。
不少老师傅默然垂下头,发自内心地对自己的技艺进行深省。
鼓风声渐停,褪火之后,铜胎逐渐冷却。
陆子安戴着手套的手将铜胎拿起来,提到面前微转了几圈,确定无误之后,便拎起来朝外头走。
“陆大师,我来我来。”有人立即迎上去,殷勤地接过铜胎。
看着他们眼底跃动的火焰,陆子安明了地松开手,接过了应轩递来的保温杯。
“这走线,可真是大师工艺啊。”
“我做锤揲几十年,还真没这个胆子敢做这么大件的整形铜胎……”
“其实邹师傅你可以试试啊,尝试一下嘛!”
“不过话说回来,这整形锤揲的,就是比拼合的要好。”
这当然是一句废话。
谁都看得出来,这整形锤揲出来的,不用考虑拼合部位是否接洽,也省略了一次次对比,一气呵成的锤揲,最终定型的铜胎无比冶丽。
众人爱不释手,铜胎在他们手中来回传递。
此时此刻,没了所谓师父徒弟的界限,每个人都只是欣赏者。
铜胎转了一圈,又被递了回来,给每个人对锤揲的定义又有了一层新的认知。
只是等到这铜胎递到陆子安手上的时候,人们才忽然想起来:不好!陆子安是要做脱胎景泰蓝的啊!
几乎是异口同声,好几位老师傅心痛地看着这铜胎:“陆大师!能不能不脱胎?”
这么精妙的铜胎,哪怕不上釉,不点蓝,也是一件非常精美的艺术品啊!
他们只要一想到这么好的铜胎,说脱就被脱了,简直心痛得快窒息了。
陆子安掂了掂铜胎,头也没抬地回道:“不能。”
他的技艺重心在于景泰蓝,铜胎于他而言,只是个基底。
见过有人因为地基太美,而放弃建房子的吗?
至少他是没见过。
因此,不管其他人有多不舍,陆子安还是直接着手开始制作景泰蓝工艺了。
这一步,他倒是选用了纯度最高的紫铜丝。
用镊子将柔软、扁细具有韧性的紫铜丝,根据他心中的样稿,流畅而自然地掐出冶丽的纹样。
在纸上掐好之后,再蘸以白芨戎浆糊,细心地将其粘在铜胎上。
掐丝工艺技艺巧妙,泰霄许多老师傅甚至是需要多人合作才能成事,但陆子安艺高人胆大,硬生生凭着他纯熟的技艺,竟以一己之力,直掐出神韵生动的几枝百合。
百合微微倾斜,明明是掐于平面,但舒展得宜,这般线条简约的画面,竟有了一种被微风吹拂的轻盈立体感。
而后被粘到铜胎上时,更有了一种含露低垂的娇羞态,尤其是那舒展的花瓣,明明没多少笔划,却轻松营造出淡雅高贵的感觉,让人陡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唯有这般意境唯美的掐丝百合,方不负这绝妙铜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