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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突发雷霆之怒,下令将太子关在东宫,朝廷内群臣私下揣测,大多认为太子此番凶多吉少。可是转眼大半年过去,太子依旧是太子,仍然是天下兵马元帅,重要军情皇帝仍会令李进忠向太子通报,征求太子的意见。朝臣们逐渐回过味儿来:敢情这爷儿俩是在演一场“苦肉计”啊!
有知道点儿内情的会煞有介事地反驳说:“皇帝原本确想借太子私调景云丛回京行废黜之事,可皇后的亲生儿子赵王李普偏在皇帝处置太子后不久暴病夭亡,使得皇后性情大变,不再逼皇帝废储,反而替太子说起话来,这才保全了太子储君的位置。”无论宫外传言如何,太子这半年来在东宫内着实过得挺滋润:两位太子嫔先后有了身孕;太子本人,也比半年前胖了许多。
来兴儿自到东宫马厩当差,和老马倌吴孝忠厮混得十分熟络。吴孝忠本是个读书人,因家道破落,他又连举不第,迫于生计,才入宫当了马倌。他久在宫中,历经两朝,对宫中的人物故事知道的颇多,闲暇时常招来兴儿到他房中,温上壶酒,炒上两个小菜,爷俩边吃边聊,往往一聊就聊到深夜。从吴孝忠口中,来兴儿了解了许多宫中的逸闻旧事,也懂得了不少宫中的规矩。
东宫马厩虽然规模远远比不上闲厩院,但平时手持太子内坊官批来此借马出公差的却是络绎不绝。其中大多是太子卫率的军官们前来借马到各前线军中传达军令。来兴儿自河中分别,再没见过傅奕,向前来借马的军官们一打听,才知道傅奕已被派往前线率军平叛去了。他不禁对傅奕羡慕不已,自从跟随傅奕到河中走了一遭,虽然回到京城不明不白地被关了几天,可来兴儿仍对金戈铁马的军营生活充满了向往。想到傅奕,来兴儿还会时常联想起骆三儿,自己这位动不动就抹鼻涕淌眼泪的大哥不知过得怎么样?他曾托经常到马厩找他来玩儿的锦屏设法打听骆三儿的近况,如今几个月过去了,却是一点儿音信也没有。
马厩里的马经常进进出出,只有两匹马从不外借。据吴孝忠讲,这两匹是真正纯种的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其中一匹是太子的坐驾,另一匹个头稍矮的刚是大世子李启的坐骑。来兴儿来马厩后,从没见这两匹马离开过马棚,他担心马长时间不溜,会生出病来,多次向吴孝忠提及要找个地方溜溜这两匹马,可每次都被吴孝忠严辞拒绝了。吴孝忠说得十分明白:“这两匹马识得主人,除了太子和大世子,没人能驾驭得了它们。”
景暄对来兴儿因自己的缘故被发落到马厩而心怀歉意,适逢王保儿见异思迁,活动着调到凝香轩当差,使景暄更认为自己当初对来兴儿的怀疑和试探有些过于敏感了。碍于皇后的旨意,她不便和来兴儿见面,便时不时地派锦屏拿些衣物、食物送到马厩给来兴儿,锦屏也十分乐意办这样的差使,可以借机缠着来兴儿教她骑马。
这一年,长安的冬天十分怪异,直到腊八当天,天气仍十分暖和,马厩旁那棵老槐树上尚零零星星地挂着几片绿叶。而到了第二天清晨,来兴儿起身打开房门,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槐花般大小的雪片漫天飞舞,天地之间银妆素裹,早已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他踩着地上松软的积雪走到马棚,见吴孝忠早就起来了,正忙着往一匹匹马身上披着蓑衣,便也急忙上前帮忙。老少二人正在马棚中忙活着,隐约听见有人轻叩院门,吴孝忠边嘟囔着:“这大雪天,谁没事一清早就到这儿来。”边吩咐来兴儿去开门。
来兴儿拉开门拴,打开院门,见门外竟是景暄和锦屏主仆二人。来兴儿已有近半年不曾见过景暄,乍一看,只觉景暄身形足足比刚入宫时胖了一圈儿,她好像十分吃力的样子,脸色惨白,整个人斜倚在锦屏身上。锦屏急得冲来兴儿直喊:“快去叫人,娘娘要小产。”
吴孝忠闻声赶来,见此情形,也顾不得尊卑、男女之嫌,忙和锦屏共同架起景暄就往房中走,边走边回头嘱咐来兴儿:“快去禀报太子,速请太医前来。”
来兴儿一小孩儿家,哪见过这阵势,听了吴孝忠的话,慌地撒腿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出二里多地,路过东宫花坊时,才想起自己根本就不知去哪里找太子。此时再要回去问明太子起居所在已来不及,情急之下,他见花坊园子边有一座小木屋,便不顾一切地冲到门前,双手猛捶院门,嘴里喊着:“快开门,救人哪。”
过了好一阵子,房门方才“吱扭”一声被人打开,从门内走出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气冲冲地问道:“这是谁呀,一大早地乱嚎什么,叫老婆子觉也睡不囫囵。”
来兴儿急得一时有些气短,断断续续地说道:“太子......景嫔娘娘小产......马厩......”
老妪别的没听清,当听到来兴儿说有人小产时,两眼顿时放出光来,粗着嗓子问道:“你这小宦者,是说有人小产吗?在什么地方,快领老婆子前去瞧瞧。”
来兴儿缓过口气来,对老妪说道:“我要去找太子报信,景嫔娘娘在马厩小产,请婆婆告诉我太子在哪儿。”
老妪嘿嘿一笑道:“娘娘好福气,偏叫你这小子来敲我的门。太子在哪儿我不知道,可若说替人接生,那可是老婆子的本行,快头前带路,耽误了时辰,你承受不起。”
来兴儿听她口气很是笃定,不禁喜出望外,又怕雪地湿滑,老妪行走不便,遂说道:“我背你去吧。”
老妪转身回房,不多时手中挽着个包袱走出来,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对来兴儿说:“那就有劳你了,娘娘母子平安,也算有你一份功劳。”
来兴儿背着老妪回到马厩,景暄躺在床上,身下已是湿漉漉的一片,锦屏半跪在跟前,不断用手帕替她擦拭着额头沁出的冷汗。老妪见胎儿羊水已破,大声冲站在房外的吴孝忠嚷道:“把火炉搬到房内,烧一大锅水预备着,然后男人都退出去。”
待一切准备停当,吴孝忠、来兴儿二人退到房外,吴孝忠才问了句:“她是谁呀?”来兴儿便把他迷路巧遇老妪,老妪自告奋勇要来为景暄接生的经过叙说了一遍。
吴孝忠又气又急,但瞧眼下情形也别无它法可寻,他低头想了想,对来兴儿说:“你马上到栖霞阁去,要那里多来些宫女侍候,同时请那里的值侍人等将娘娘小产之事速报太子。”
太子得着禀报,踏雪赶到马厩时,已是时近正午。由于吴孝忠所住的上房已临时充作产房,随太子前来的尚敬只得将太子引到来兴儿住的偏房之中落座。不待太子开口问话,尚敬便笑嘻嘻地向太子道喜:“适才奴才已得着信儿,景娘娘给太子爷添了位公主。”
太子笑着骂道:“你这老奴才,惯于讨头彩,叫栖霞阁的人进来回话。”
这半年来,太子到栖霞阁的次数虽远远比不上凝香轩,但由于景暄一向并不与婉容争宠,且和太子在当年平叛时也算是旧相识,两人相处得颇为融洽。锦屏常陪侍在景暄左右,太子对她也相当熟悉,因此当她被叫进房来,太子佯作发怒道:“这大雪天的,你们主仆不在栖霞阁侍着,跑到这里作甚?”
锦屏头一回见太子发怒,吓得忙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说道:“今儿小姐起得早,见天上下雪,来了兴头,非要拉着婢女到外面观赏雪景,走到这儿附近,小姐突然肚痛不止,婢女情急之下,才敲开马厩的门,把小姐安置在此。天老爷保佑,小姐福大,遇到了贵人,保得母女平安。”
“这马厩之中哪来的贵人?尚敬,快把贵人请进来。”
尚敬瞪了锦屏一眼,脸上堆着笑回道:“奴才听马厩的老吴头说,是一位不知姓名的老妇给景娘娘接的生,不知锦屏姑娘说的可是她?”
“正是。只是她已经走了。”
太子越听越觉离奇:“这冰天雪地的,从哪儿跑出个老稳婆来,你说说,她什么模样?”
锦屏努力回忆那老妪的模样,思忖着说道:“看装束是个下人,说起话来粗声大气的,象个男人......”
尚敬忍不住打趣她道:“姑娘,你说的这种粗使婆子到处都有,教我到哪里去找呀?”
锦屏实在想不出老妪的模样有何特别之处,便说道:“她住的离这儿不远,想要找她,问问来兴儿就是。”
太子得知景暄母女有惊无险,心情大好,本想和锦屏开个玩笑,谁知却牵扯出个神秘的老妪,听锦屏说的认真,遂吩咐尚敬道:“把那来兴儿唤来,本宫要亲自问问他。”
来兴儿把老妪送回住处,刚刚回到马厩。他这半日实在辛苦得很,来来回回几乎不停地在雪地里奔跑,浑身上下**的,被风一吹,冻得直打哆嗦,他正打算回房中换身干净的衣服,却见自己房门外站着两个挎刀的侍卫,正在惊诧间,从房内走出个身着锦服的胖宦者,冲着他叫道:“来兴儿,太子爷有话要问你。”
来兴儿不知胖宦者怎么认得自己,应声走进房间。太子见来兴儿全身沾满泥水,挥了挥手,说:“去换件衣服再来见我。”
来兴儿自打进入东宫,还是头一回见太子,听他话语温和,乍着胆子指了指床头叠放着的一摞衣物,说道:“我的衣服都在这儿。”
太子颇感意外,问尚敬:“这孩子也在马厩当差吗?”
尚敬忙道:“回爷的话,来兴儿原是侍候景嫔娘娘的,后因犯过,半年前调到马厩当差。”
经他这么一说,太子恍然道:“半年前受暄儿差遣,随傅奕前往河中的,就是他吗?”
尚敬恭维道:“爷的记性真好,正是他。当时清宁宫传话给奴才,不许来兴儿回娘娘跟前侍候,奴才想他原在闲厩院喂马,便将他派到此处。”又回头呵斥来兴儿道:“快拿着衣服,找个地方换过后再来回话。”
这时,随太子一同前来的太医进屋奏事,来兴儿随手拿起件衣服便跑了出去。
太医奏道:“下官方才仔细瞧过,公主虽是不足月产下,然无大碍,只是娘娘产后虚弱,不宜受风,恐怕要在此处留上一些时候了。”
太子一皱眉:“这里如此肮脏、逼仄,如何使得?”
太医叩头道:“此番娘娘有孕不足七月而产,母女平安已属万幸,切不可再出意外。依下官之见,这里虽不堪,倘若挑选得力之人,善加侍候,下官再开个调补气血的方子,按时给娘娘服下,不出四五十日,娘娘的身子定可复原如初。”
太子点点头,对尚敬吩咐道:“那就按太医说的办,把这里的马移到别处,挑选几名生养过孩子、干净利落的仆妇到此侍候,暄儿有个闪失,我拿你是问。”说到这儿,他一眼瞅见换好衣服走进屋来的来兴儿,又补了一句:“叫来兴儿暂且留下,负责看守门户,传递消息,侍候的好,本宫日后另有差使交给他办。”
来兴儿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尚敬一迭声催促着叩头谢恩。
太子接着问来兴儿道:“今儿给娘娘接生的老婆子,是在宫内居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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