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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柳朝明对苏晋严苛的态度,孙印德看在眼里。
他排头立在车马前,投其所好地请教:“柳大人,不知苏知事躲懒旷值,私查禁案,数罪并罚,该是个甚么处置?”
柳朝明转头看他一眼,声音听不出情绪:“他私查禁案了?”
孙印德连忙上前搭一把手,要扶柳朝明上马车,一面说道:“禁案只是个说法,其实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前一阵儿有个贡士私自回乡了,他非说是失踪,要闹到太傅府,詹事府头上去,若不是下官拦着,怕是要搅得天下大乱。”
看柳朝明不语,孙印德又压低声音透露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苏知事面儿上瞧着像个明白人,皮囊里裹了一身倔骨头,臭脾气拧得上天了,早几年作妖得罪了吏部,杖责八十棍还……”
他话未说完,马车前一都察院小吏抬手将车帘放下,把他与柳朝明隔出里外两个世界。
小吏朝孙印德一拱手,笑道:“孙大人,眼下天色已晚,大人若实在有话,不如改日上都察院与柳大人细说。”
孙印德急忙称是,又迟疑道:“只是下官区区一四品府丞,也不知该何时上门,才不至于叨扰了左都御史大人?”
小吏冲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一扬鞭,马车骨碌碌走了。
小吏弯着一双笑眼,对孙印德打个揖,歉然道:“这原是我的过错,昨日巡城御史巡街,瞧见孙大人您当值时分去了轻烟坊,喝得烂醉如泥,方才出衙门的时候,柳大人还叮嘱下官,说等此间事毕,请孙大人到都察院喝茶哩。”
苏晋连夜又将《随律》,《随法典要》以及《京师街巷志》翻看了一遍。
大理寺都察院两位堂官并头找上门来,她不敢怠慢,加之日前看过的贡士名册,心里猜到这次的仕子闹事并非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自古科场案无一不是一场连皮沾着骨头的血雨腥风。
景元帝更非仁慈的皇帝,十余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谋逆案,罢中书省,废宰相,株九族,牵连万余人,直至今日还在追查同党。
苏晋知道,也正因为此,柳朝明才没有去找五军都督府,没有去找上十二卫,而是吩咐区区应天府带着衙差去拿人,若当真有仕子闹事,只当是暴民收押。
只有将事件的本质化繁为简,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到底是做学问做惯了的人,翻起书来如老僧入定,直至外头响起拍门声,苏晋才回过神来。
天边已泛鱼肚白,刘义褚捧着盏热茶,打着呵欠歆羡道:“还是你好福气。”
苏晋道:“怎么?”
刘义褚郁郁道:“昨夜孙老贼点天兵天将,二更天便叫我们起身,跟他去城内各个点巡视,你是张大人点名留下镇场子的,唯独没吵了你。”
苏晋道:“既然把人都带走了,你怎么还在?”
刘义褚道:“不留下我,你还盼着孙老贼能把周皋言留下?他巴不得你倒八辈子血霉,把人都带走,也是铁了心不叫你好过。你还是求菩萨保佑,今儿可千万别出事儿,否则孙老贼在外巡视,顶多算个办事不利,你这镇场子的没镇住,当心都察院的柳当家活剥了你的皮。”
苏晋皱眉道:“眼下衙门还剩多少人?”
刘义褚道:“算上我,也就十来人吧。”说着,忽然用手肘撞了一下苏晋,乐道:“我说你这厮怎么荤腥不沾,原来竟藏了个仙女儿似的相好,嘴还挺严实。”
苏晋听他满嘴胡诌,面无表情地将门闩上,换了身浅青直裰,匆匆洗了把脸,才又将门打开,一边冷声道:“你上回诬蔑皋言有个相好,结果那人是……”
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门外站着的人,已从刘义褚变作一身着藕色衣裳的女子。
日出将明,风从天末吹来,西角挺拔的碧竹仿佛染上一蓬清霜,女子原还在四下张望,循声望来,看到苏晋,呆了半日才问:“是……苏公子?”
朱南羡点了一下头,道:“辛苦了。”
他的眼里仿佛淬了星辰,微一展颜,器宇轩昂得很。
左谦抱拳谢礼,转身问覃照林:“覃指挥使,礼部几位大人可还安好?”
躲在茶坊里吃了一晌茶,已不能再好了,覃照林想。
转而又想到苏晋,虽说区区知事,不值一提,可他方才被江主事点了醒,猜想苏晋约莫有来头。眼前林立着一干子官阶压死人的大员,也不知谁才是苏知事背后那位。
他如实答了一番,在心里打起算盘,却没算出个所以然,破罐子破摔地想,管得他娘的谁呢,只要不是都察院的铁面菩萨就好。
他一大老粗,心里想甚么,脸上写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