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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溪至少会安分五十年。你是我徒弟,他虽然对你礼遇有嘉,却还是怕你反悔。所以才会赐了个官儿给你,将你弄进上林苑,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说完,申屠白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抬手揉了揉赵芸的头发,“他做皇帝做得太顺了,诏令一出,莫敢不从。这些年下来,他脑子里除了‘霸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恐怕再不剩别的了。”
“……”
赵芸沉默,历来皇帝都被称为天子。号令天下的权利与生俱来。做为治下臣民,天子的话就是律法。他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他要坎你脑袋,你就得伸长脖子让他坎。皇权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东西。
纵然,锦国的民风十分开放,百姓多能读书明智。但那种天生的对皇权、对皇帝的敬畏,依旧深深埋在人们的心灵深处。宇文忌当了几十年的皇帝,手里掌握着天下百姓、文武百官的生杀大权。自然容不得别人反抗他。
偏偏,她这个月氏一族的最后血脉拜了申屠白为师。本来,他一道诏令就能将她圈禁起来,为他所用。可她有申屠白当靠山,唐怀锦又是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物。他若是对她使用卑鄙的手段,在唐怀锦心里的印象就坏了。
所以,一开始,他不得不礼遇她。在云山上,更是亲自现身,当着唐怀锦的面,态度诚恳的与她道明缘由。那种情况下,赵芸若是还强硬的拒绝,日后无论他做些什么,唐怀锦都不会再坚定的站在她这边。而她若是暂时答应了,也总能到手几株四叶月。剩下的就走一看一步,留待以后慢慢料理就是了。两不耽误。
事实证明宇文忌的打算很正确。申屠白不可能一直在她身边,唐怀锦也不是她的御用护身符。两人不在京城,侯镇海阵亡,他就给自己找到了对她下手的绝妙理由。
这些脉络,都是赵芸在离京后,慢慢想清楚的。宇文忌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她。而她,也一开始就没打算将自己的生命奉献出去!
脑海里思绪纷飞,两人沉默的在毡房顶上站着。没多久,泽亲王就带着人回到了营地。看他一脸铁青,火气十足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一无所获。主帐里很快就传出了咒骂声、训斥声,偶尔还有用词十分不雅的句子,听得一众散修一脸古怪。
突然,宇文希身形翩然的从旁边飞出来,落到一座完好的毡房顶上,朝一众散修拱了拱手,十分客气道,“刚才只是敌人的小规模袭扰。现在已经没事了。各位都回营帐里歇息吧。有毡房被烧的,还请和相熟的修士挤一挤,明日一早,本殿会派人过来修缮。”
一众散修各自对视一眼,知道宇文希是不想让他们再在这围观了。无所谓的耸耸肩,朝他回了一礼,就都悄无声息的跳下毡房,回了各自的住处。赵芸和申屠白自然也不例外,各自回营帐修炼歇息不提。
第二天,天气晴朗起来。暖黄色的阳光从天际照下来,周遭积淀的薄雪都化了干净。营地里,地面湿糟糟的。踩一脚,能拔出来一层泥。赵芸看了,不想出营帐。吃了早饭,和申屠白打了一声招呼就又开始修炼。
一天很平静的过去,晚上子时刚过,营地外竟是又响起了嗖嗖的破空声——敌人又来了!只是敌人将杀伤力有限的羽箭,换成了磨盘大小的石头!
这次,敌人一有动作,泽亲王就提着刀,带着人旋风一样冲了出去。他们早就在外等着了,待看准了石头飞来的风向,就径直杀过去,发誓要敌人全部生擒住。
不过,敌人显然也预料到了他们的反应。泽亲王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原地只有一架投石机,没有一个人影。
“见鬼!”咒骂一声,泽亲王一脚踹在投石机上。带着人转身就要回营。只是,还没走两步,又一拨石头从另一个方向飞向了营地。泽亲王一看,赶忙带着人又朝那拨石头飞来的方向冲去。
结果可想而知,原地依然只有光溜溜的投石机,没有人。之后,这样的情况有重复了两次,两次泽亲王都扑了个空。也明白过来,对方就是耍着他玩儿呢,更是怒不可遏!回营招来麾下将领,让他们点齐兵将,就要杀到敌营去。
那些将领连忙劝阻,他们现在的位置易守难攻。凭借这,他们在伤亡不到三位数的情况下,数次打退了敌人的小规模进攻。这样的优势不利用,却让他们傻乎乎的主动跑出去和敌人硬碰硬?泽亲王的脑子肯定是气坏掉咯。
当然,这种直白的话,他们只能在心里想想。面上却是十分严肃又郑重的和泽亲王分析起了目前的情况,然后沉声劝谏他打消立时出击的主意。
泽亲王不傻,气昏了头才会那样冲动。将领们轮番劝说,他也很快冷静下来。只是,那股被敌人戏耍了的恼怒一时半会儿也是消不下去的。摆手让众将领退下,他阴沉着脸,在帐内坐了一宿,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回敬敌人。
到天亮的时候,他想出了一个主意。找来宇文希商谈,结果被拒绝了。
“三皇叔,敌人现在就是想激我们放弃防守,主动出击。在没有把握克敌之前,我们绝对不能上当。不然,等待我们的只能是一败涂地。父皇的信您也看过了,北镜那边已经乱起来了。二皇叔已经和戎人交上了手。我们这边就算一时不能取胜,但也绝对不能再失利。”宇文希死死的盯着泽亲王,面目有些狰狞,“三皇叔难道希望我宇文一族就此败落,眼睁睁看着这大好河山,沦落到别人手里吗?”
“皇侄!慎言!本王何时那样希望过!”面对宇文希的诘问,泽亲王捏着拳头,一脸阴沉,“敌人来势汹汹,难道你以为我们一直防守住雍南,就能万事大吉了?别天真了。抚州、沧洲的战报已经送来了,情况很不好……”
“那又如何?雍南绝对不容有失!三皇叔,你莫忘了,雍南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省府。它还是我锦国数十万将士的粮仓!”宇文希面色一白,咬着唇,眼底没有丝毫退缩。
他一直在和大皇子宇文翰争。争宇文忌的看重,争朝臣的支持,争族里的修炼资源,甚至,以后还想与他争一争皇位……若是这一切都覆灭了,他还和他争什么?
他要将他彻底踩在脚底下,他要他求而不得,要他痛苦难堪,要他尝尽一切他幼年时曾遭受过的苦……不然,他怎么能解恨!他恨宇文翰,想让他长长久久的活着,然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宇文希眼底闪过一丝阴鹜,看着泽亲王,语气坚决道:“三皇叔,刚才您说的那些话,我不会告诉皇叔父。但也请您歇了那个心思。普通的将士虽然低贱,但现在还要依靠他们的力量守卫国土。您莫要寒了他们的心。”
说完,宇文希站起身,朝泽亲王行了一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主帐。对于泽亲王,宇文希一直不怎么瞧得上。加上泽亲王一向与宇文翰走得近,他更不会和他亲近。这次在听完泽亲王想了一夜才想出来的回敬敌人的方法后,他对他彻底没了尊敬之心。
现在的局势对他们很不利,任何一名普通士兵都是他们手中珍贵的力量。泽亲王却因为被敌人戏耍了一翻,就欲置上千士兵的性命于不顾。何等愚蠢!
若是无人察觉到他的意图,那上千士兵牺牲了也就算了。可若是被人发现,势必引起士兵公愤!军心涣散!到时候,谁还愿意上战场替他们卖命厮杀?更何况,这世上,谁都不是傻子。泽亲王的意图,又能瞒得过谁呢?宇文希闷头走出营地,腾身跃到一棵大树上坐下。阴冷的气息扩散,将树梢的鸟雀都惊走了。
赵芸放下门帘,收回视线,轻哼一声,“宇文一族,也没团结到铁板一块。”
“哪个家族里,都有拖后腿的不肖子。这不奇怪。”凌庭脸上闪过一丝晦涩,摊手,耸了耸道。
赵芸挑了挑眉,失笑,“听你这口气,好像深有体会似的。”
“玄堂接的大大小小的任务里,嫡亲双方雇凶互相对付的还少了?”凌庭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声音飘渺道:“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能对至亲之人举起屠刀……他们的心肠怎么能这样冷硬,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何必自寻烦恼。”赵芸眼神奇怪的看了凌庭一眼,微笑道:“不论做什么,我们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够了。”
“嗯,我知道。”凌庭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的冲赵芸笑了笑,恢复正常。立即从怀里取出一封密信递给她,眉宇间带着几分喜意,“长庆来的消息,说他们和黑风兄、莫林兄联系上了。两人都平安无事,墨白也跟他们在一起。同行的还有逍遥灵尊,清卓溪和万花谷的一干人等。”
“真的?谢天谢地,都没事。”赵芸惊喜出声,随即又疑惑,“不过,他们怎么跑长庆去了?”安南省在锦国西南部,长庆却是在锦国的西北部。中间隔着好几个省,至少横跨万里好吗!看密信上的字体,确实属于黑风无疑。
这里面的事情,凌庭也不清楚。玄堂在长庆的人并不多,黑风联系上他们,也只是让他们帮着送信给赵芸而已。别的也没多说,他们自然不会越矩的多去打听什么。
拆开密信,赵芸一目十行的看完,脸上只剩一个囧字。所以,她那么久联系不上人,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受了伤、或是被敌人俘虏了什么的,而是他们跟着墨白一路在林子里乱窜,迷了路?
“……”
看着信纸最后那个清晰的脚掌印,赵芸扶额,只觉得无力。墨白那家伙,就算进入了成熟期,也依旧各种不靠谱。
凌庭见状,有些狐疑,试探的问道:“黑风兄在信里写了什么?”
“呵呵,你自己看。”赵芸将信直接递给他,摆摆手不想再说。
凌庭也不迟疑,接过信就看起来。神色自然也是越看越古怪,最后瞧见信尾那只调皮的脚掌印,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一边将信纸折起来,一边道:“唔,黑风兄和莫林兄他们一行人,还是多亏了墨白啊。虽然绕了不少冤枉路,但都顺利从敌人手下逃脱了嘛。”
“逍遥灵尊和万花谷的方天雄、清卓溪的卓珏都受了重伤,需要留在长庆当地修养。黑风师兄和莫林师兄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暂时不能过来与我们汇合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知道他们没事就好了。我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师傅,你先回前锋营吧。我估计敌人今晚还会来,你自己留意一些。”赵芸摇摇头,眼底的笑意收敛,对凌庭吩咐道。
凌庭点头,沉声道:“放心,我会注意不暴露身份的。只是敌人若一直这样半夜袭扰,将士们休息不好,不仅影响士气,双方再次对阵时,怕也会精力不济。”
“这也没办法。大军就算主动出击,胜算也不到两成。不管泽亲王、宇文希,还是三军将领都输不起。暂时只能死守。”赵芸拧眉,她这几日冷眼看着,只凭朝廷的力量,怕是已经没办法再阻挡敌人的脚步了。
纵然,紫阳大阵已经修复完毕,不日就能开启。但那也只能阻止敌国继续向锦国输送灵师,已经进来的那些,他们也只能想办法一一扑杀掉。
可看过黑风的信后,赵芸苦笑,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槊国魔尊麾下三使,暗使黑殇,冥使宫绝都已经现身。很难说魔使玉山没有跟着一起来。还别说那个更棘手的神威尊者、奎甲军首领齐鸣了。这四个人,成名最晚的也有三十年了。绝对不是那些稚嫩的小年轻能够比得上的。
细数锦国的灵师,赵芸觉得能与之相匹敌的也没几个。真要到双方灵师彼此扑杀的时候,那四个人绝对是人形兵器!而在他们之下,槊国还有许多随军灵师。未来有多腥风血雨,可以想见。
不过,她现在还是小不点一只,那种层次的争斗,她还够不上。
揣着信,赵芸心情轻松的去了申屠白的营帐,见他正在桌案后写着什么,三两步走过去,“师傅,师兄有消息了。他和莫轩师兄在长庆,都平安无事。”
“我知道。家里的信刚刚送达。”申屠白抬头,平静的看她一眼。提笔沾了沾墨汁,继续写信。赵芸探头一看,规整的宣纸上,已经落下了几行飘逸灵动的字体。大致扫了一眼,是给七叔的回信。
赵芸耸了耸肩,也不啰嗦了。黑风应该在给她寄信的同时,也给申屠家寄了信。主要是申屠白行踪不定,知道他最新落脚地点的。除了牡丹卫,就只有老七。黑风在山里待了这么久,哪里能知道这个。
很快,申屠白写好了回信。他从腰间取下一只荷包,往桌上倒出一点白色粉末。没一会儿,一只灰色的蜂鸟悄无声息的从门帘的缝隙钻入营帐里。跳到桌上,冲申屠白啾啾的叫唤了两声。
“九娘。”赵芸见到蜂鸟,脸上忍不住浮出一丝惊喜,笑着捻了一块点心送过去,“好久没见你了,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啾啾。蜂鸟小小的眼睛溜溜的转了一下,垂下脑袋在赵芸的手背上欢喜的蹭了蹭,“芸芸!我去西边了,飞了好久才回来。”
赵芸笑嘻嘻的用手指轻轻挠它颈部的毛,柔声问道:“西边?去西边干什么?”
“小白要我送信去万花谷啦。累死我了。刚回来就被老七逮到。现在又要飞回去,好命苦。”蜂鸟哀怨的看了申屠白一眼,故作无力的瘫倒在桌上,用翅膀盖着脑袋,装死不起来。
赵芸笑抽,看着申屠白道:“师傅,劳役九酿是不对的。”
啾啾。蜂鸟拿开翅膀,小脑袋猛点,“小白越来越没人性了。还是小时候可爱。”
申屠白:“……”
他小时候就不该救这只嘴碎的母鸟吧?
送走不情不愿的九娘,天很快黑下来。用过晚饭,赵芸照例回营帐里用功修炼。如她预料的那样,半夜三更,敌人又来闹了。士兵从梦中惊醒,又是一阵瞎忙到天亮。后面几天,情况也依旧如此。敌人总能想出一些花招,让士兵们睡不安稳。造成伤亡最多的,反而是第一天晚上。
这天,天蒙蒙亮。营地里,敌人造成的混乱已经平息下来。士兵们都疲惫的返回营帐,睡起了回笼觉。突然,咚咚咚,一连串巨响,营地里许多毡房都被天外飞来的巨石砸毁。毡房里一些熟睡的士兵都没来得及醒来,就永远的睡了过去。
老魏还没睡熟,听到声音一惊,利落的翻身起来,连跌带撞的冲出营帐,看到外边的阵势,瞬间清醒,“奶奶的,这次敌人是来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