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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御史台这些日子,这还是第一个被释放的嫌犯。抓进去的,要么失了,要么流放,要么继续关着,没释放过一个。

    “我之前说过吧,杨家的案子要好好查。”吕嘉问捏着拳头,和声问道。

    “下官正是秉承了枢密的吩咐,特意安排了七位御史和里行,还有三十多台吏,一起彻查此案。彻夜审理,不放过一条供词,先后抓捕了一百七十余名涉案嫌犯,仔细进行了甄别审问。已经招供的有十一人,三十二人嫌疑甚重,其他人等还待细查,确认无罪牵连的只有杨弘方一人。而且他有官身,又要去武学学习,即使之后又发现嫌疑,也不怕他跑掉。”

    余深认认真真的回应吕嘉问的问题,但问话的人,回答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些话只是在糊弄鬼。

    吕嘉问恨得磨牙。

    余深故意在装傻,吕嘉问他也明知余深在装傻,但能拆穿吗,能明说抓杨弘方跟杨家无关,而是因为他是河北回来的功臣,被韩冈安排去武学学习的人才。

    之前让御史台抓人,吕嘉问从来没有留下口实,许多事并不需要说得太清楚,大家都会心领神会。

    但现在余深装起傻来,吕嘉问却无法将话明说出口。那样的话,余深直接骂回来,吕嘉问都不能拿他怎么办。

    “原仲,”吕嘉问轻声说。“现在已经七月中了,到过年就只有四个多月了。”

    韩冈就要辞位了,你还听他的话做什么?

    余深拱手行礼,大声保证,“吕枢密放心,半年之内,只要上下配合,下官肯定能将都堂枪击案的相关案件都彻查明白!”

    但你的时间就更短了。再过半年,你还能留在这里吗?

    吕嘉问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以防自己抓起桌上的镇纸砸过去。

    余深拱拱手,“枢密若没有其他吩咐,下官就先告辞了。”

    御史台的人是疯狗,可惜不是他吕家的疯狗。他是听韩冈的吩咐,所以暂且听吕嘉问的命令。

    别说韩冈才四十,说是退了,不过是践诺,过两年就会卷土重来。就算要另行投效,也不会是吕嘉问这只死老虎。

    余深从正院出来,守在外面的亲信御史就迎了上来,他向里面一张望,紧张地问,“殿院,没事吧?!”

    余深疾步往外走,等到周围没人的时候,他急声道,“快点把杨弘方给放了。我都在吕枢密面前说人已经放了,也不知能瞒多久。”他说着就叹了一口气,“消息来得太迟了,要是再迟一步,可就不好应付了。”

    亲信御史立刻说,“殿院放心,张宝已经赶去台狱办了。但殿院你知道的,台狱放人的手续一向麻烦,张五又六亲不认,可能还要耽搁一两个时辰。”

    余深急促的说道,“下午,下午之前,在这之前,有关杨弘方的任何消息都不得传进正院。”

    “是,下官明白。”

    “还有,”余深眼神狠厉的说,“你带院里的人给我在台狱前守着,如果有其他人想要提杨弘方,给我直接动手,不需要顾忌什么。”

    “殿院放心,下官一定把事情给办好。”

    ……………………

    出来了?

    杨弘方望着头顶上的太阳,一时有些恍惚。在狱中仅仅一夜的时间,甚至都来不及好好感受一下天下闻名的御史台狱。

    也许下半辈子都够不到资格再进台狱,才进去就给踢出来,似乎太吃亏了点。

    “哥哥!”

    熟悉的叫声让杨弘方回归了现实。

    他循声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大街对面拼命挥手。

    “哥哥!”胡叁大声叫,三步并两步,穿过了御史大街。

    胡叁紧张的上下打量,“哥哥,吃了不少苦吧,马上我们就去医院,找个上好的大夫来看病。”

    杨弘方摇摇头,“我没事。”

    “当真?”胡叁的一张大脸上写满了担心。

    “放心,放心。”杨弘方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心中也多有暖意,这是个真心关心自己的兄弟。

    “总算他们识趣,知道哥哥你的根脚,不敢乱下手。”胡叁咧开嘴,憨厚的笑了起来,“在狱里待了一夜,肯定没歇息,马上我们去找个能泡澡喝酒的地儿,好好洗一洗晦气。”

    杨弘方先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来不对,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胡叁得意的笑了起来,“哥哥你常说俺是夯货,可你一丢了信过来,俺就知道要去找相公。你看,一找韩相公就把你给救出来了。”

    胡叁说着,回头望着台狱的门卫,兴奋的说,“你看那些狗才的脸,就像死了爹妈一样。”

    “少说两句吧。”杨弘方根本就没有吃苦头,对御史台的人也没有太多恶感,他问胡叁,“你是从韩相公府上过来的?”

    “嗯,昨天晚上俺就住在韩相公府上的客房里面。”胡叁他咂着嘴,还在回味昨天晚上的经历,“相公府上的客房就是不一样,墙是煞白的,地上是水泥界的,器物一个比一个精致,被褥又轻又软,晚上还有宵夜,俺就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茶点菓子。”他说着,突然打了个哈欠,“可就是没睡好,可能床太软了。”

    是担心才没睡好吧。

    杨弘方展颜笑道,“走,我们一起去韩相公府上道谢。”

    “好。”胡叁叫了一声,与以往一样,跟在杨弘方的身后,还不忘絮絮叨叨,“幸好去找了韩相公。”

    突然间他看见杨弘方手上抓着一卷纸,“哥哥,你手上拿着什么?”

    杨弘方扬手看了一下,“呃,是报纸。”

    杨弘方手上拿着一份报纸,从台狱中出来的时候,管狱的节级就往他手里塞了这么一份报纸,还散发着油墨香,看发行日期,就是今天。

    杨弘方本是开封出身,各家报纸的发行时间多有了解。应该是下午发售的这家晚报,为什么中午刚过就送到自己手上。

    心里觉得纳闷,他就在街边就把报纸打了开来。

    胡叁看了他样子,难得聪明一回,对杨弘方道,“哥哥,俺先去叫车。”

    杨弘方点点头,飞快的浏览起报纸上的内容。

    皇城根下长大,杨弘方对政治方面也很敏感。昨天被抓进去后,没有审问,也没有杀威棒,直接就丢进牢中。

    那间牢房,比杨弘方过去住过的军营、驿站、客舍都要高档,连饮食都很是精致,完全就是住客栈上房的感觉。躺在软和的床铺上,盖着厚实的毛毡,杨弘方把这件事想了很久。

    能被选进武学学习,也就是说自己是枢密院挑选出来重点培养的武将,杨弘方还没南下时就领会到了这一点。

    既然自己都知道,御史台也肯定不会不清楚。他们能卡准列车抵达的时间来抓人,分明早已经了解了所有的情况。

    自己区区一个都头,就能惹动到御史台,本身就是一件很诡异的情况。铁路总局是韩相公的铁杆嫡系,前任提举现在就在都堂中,御史台竟然肆无忌惮的跑到铁路站台上来抓人,这同样诡异得很。

    还有天波杨府,都已经败落的不成样子了,曾叔公文广公去世之后,就靠着杨家的旧日威名与宗室联姻,连娶了几个县主过门,赚到了几个差事,然而为了娶这几个县主,家里老底都快要翻上来了。

    就这样,还不忘打压支脉。之前神机营招人,自己眼看着有望入选,老父为了万全起见,跑去请族长帮忙。他们当面拍胸脯应承,谁知转过头来,就把自己打发到河北做都头了。可惜他们一脉的两个小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神机营大挑的第一轮就给刷下来了。

    一个破落户,狗来了都嫌弃的,怎么还有资格被御史台抓起来?

    到底是自己被他们牵扯了,还是他们被自己牵扯了,杨弘方现在都不敢确定。

    要是说他们是因为要将自己牵扯入狱,才会被抓进御史台。想一想,就觉得很是解气。

    不过这样一来,可就是千真万确的被牵涉进天上云端的争斗中去了。一个不小心可就会被人像一只虫子给碾死。

    答案会在报纸上吗?一条报道出现在杨弘方的眼前。

    “……为了故意混淆是非,他们甚至去攀咬无辜之人,御史台将会一如既往的辨明是非,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杨弘方抿了抿嘴,冷笑着,卷起报纸,就向前走去,去跟胡叁会合。

    一辆辆马车这时从前方的路口转进来,黑漆车厢,四轮车驾,左右车窗里面挂着蓝色的布帘,车门从后方开启,车厢后部顶端钉着车牌号,每一辆都是‘铁’字打头,全都是铁路总局的车子。一辆辆的往御史台的大门外驶去。

    出了什么事?

    杨从先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些马车,跟他昨天在站台被捕的事情有关。

    只是他想了一下,却没有停步。杨弘方很干脆的放下了不断冒出来的好奇心,继续向前。前面还有胡叁在等着,他也还要去韩相公府上道谢。这些热闹,就没必要守着看了。

    但还没到路口,前面又转出一批身着蓝衣、头戴铁盔的士兵,熟悉开封府的杨弘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府中军巡院的人马。持枪挎刀,将路口给堵上了。

    这又是怎么了?

    预感越来越强,杨弘方站定了脚,想看清楚情况再去封锁线上。

    军巡院的巡卒们设好了路栅,就开始往御史台这边过来,看见穿着御史台服饰的人就抓住,即使没有穿,也不让他们离开。

    御史大街上,本就只有御史台一家,路上全是台官,台吏。巡卒们也不管他们的身份,台官也扣押住,台吏也扣押住。

    台官在大声呵斥,然后就听那些巡卒说,御史台乱丢垃圾,破坏环境,要抓人扫大街,这些巡卒边说边笑,几乎就成了闹剧。

    当然,杨弘方一瞬间就明白,用了这么荒谬的借口,这肯定是报复。

    但杨弘方又隐隐约约听到自己的姓名。

    走到路栅边,杨弘方正看见胡叁在路栅的另一头指手画脚,焦急万分。

    而他这边,已经有台吏被押过来了。

    旁边几个台吏,指着他大声喊着,“就是他,就是他抓的人。”

    被押过来的这名台吏垂头丧气,脸上已经肿了起来,杨弘方只能从眉眼间依稀辨认出,似乎就是昨夜给自己绑上绳索的那个吏员。

    押到路栅旁,一名军官过来,也不知问了什么,台吏突然间就歇斯底里,“是我,是我抓了杨弘方!”

    另一个台吏紧跟着被押了过来,他大声叫着冤枉,“我没抓杨弘方!”

    在旁看戏的杨弘方神色古怪,旁边的士兵觉得他有些嫌疑,手上的长枪指着他,紧张地问,“你呢?”

    “我就是杨弘方。”

    …………………………

    “吕望之这一下子该清醒点了,人患不己知啊。”

    章惇开怀笑着。寻常的笑话,已经很难让他扯动一下嘴角,还是这等野狗互咬的戏码,更加有一些乐子。

    这件事其实章惇他也可以插手,不过他知道,韩冈对此事绝不会忍耐。

    将基本盘建立在北方的军中,派了王厚过去还不够,甚至还把儿子派了过去,韩冈当然不能忍受吕嘉问要对河北军中下手。

    什么人可以招惹,什么人不可以招惹,韩冈这一回就给吕嘉问好好上了一课。

    韩冈甚至没有耐心等待吕嘉问一步步的试探下去,赶在试探行动的一开始,韩冈就毫不犹豫的重重的挥了一个巴掌过去。

    相信这一次之后,吕嘉问就会明白了,议员,功臣,领兵的武臣,当然还有章、韩两派的党羽,全都是必须加以避忌的对象。

    吕嘉问怎么也不想想,他一个明显失势的枢密副使,如果不是宰相在后安排,他怎么可能轻易掌控住御史台,又怎么可能吸引虽然破落了,但依然心高气傲的御史们投效。

    他所有的权势都建立在章惇和韩冈给他安排的,只要一句话,立刻就能将他变成孤家寡人。

    相信这一回之后,吕嘉问能认清自己,收一收他的野心。

    章惇轻轻捻着长须,过去是盟友,现在应该能老老实实作走马狗了。

    “对了。”章惇招过一名亲信,“你带句话给玉昆,跟他说,这摊子,可要好好收拾一下。”

    开封府抓御史扫地,铁路局向台官讨账,两家把御史台给围了,章惇一想起就开怀大笑,多少年都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事了,真是个好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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