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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子奉孝一齐出动,就算在见惯奢遮场面的天子脚下,也是值得注意的事情。

    曹奉孝抬头望望,见日已中天,道:“文远,快晌午了,你饿不饿?”曹文远微微点头,道:“仲康。”话音未落,曹仲康已自包袱中抽出几块饼--都夹着肉干--默不作声的递过来,曹文远曹奉孝都接了,便向嘴里送,曹文远嚼得倒还香,曹奉孝脸色却就有些僵硬。

    曹文远看在眼里,笑道:“走了一路,还是不惯么?”曹奉孝咧咧嘴,苦笑道:“这么难吃的东西,吃一年也吃不惯的。”说着又笑道:“倒亏得你们几个,每天在行伍里面就吃这些东西,也耐得住。”曹文远哂道:“这算什么?当丘八的能吃到肉干就算不错了,你问问仲康,当初他在北方御边,除了当仗时有肉有馍,平日里操练都吃得是什么?”一边曹仲康闷声道:“饼,掺糠。”

    曹奉孝长叹一声道:“所以当初我不学武,真是再对也没有…”

    说笑声中,曹文远却道:“说得也是,你虽有术法,但论到身子打熬,就连一般军将也还不如,所以,奉孝,这一次…义父为何非要坚持让你来呢?”

    听到这个问题,曹奉孝的笑容也收敛起来,默默的出了一会神,方道:“义父…应该是听到了一些什么吧?”

    两人一时均无语,曹仲康却闷声道:“无支祁,到底,是什么?”

    曹奉孝耸耸肩,道:“这个,我知道的,你们也都知道啊,无支祁是个大妖怪,能够控水,在上古时代曾经大兴水患,后来被圣王所诛…这些个故事,咱们还是娃娃时便听过多少遍啦,可这不过是个神话,谁会信真有过这样的事情,再说就算是真的,也死过好几千年了,有什么好调查的,能有什么油水…嗯?!”

    悠然自得的神情猛然一僵,说话也为之哽住,曹文远曹仲康都是一怔,却见曹奉孝手指前方,喜道:“好哇,我到底看见卖瓜的了,这鬼地方,走一上上午才遇到一家…”说着已催马快行,两人一时为之气结,也只好跟着。

    浑不知,曹奉孝赶在前头的真正理由。

    背对两人,他才能有时间掩饰掉自己脸上的错愕和汗珠,却仍不能解开心中的惊讶和迷惑。

    (无支祁…当说到这名字的时候,当说到调查它能有什么油水的时候…为什么我却会几乎冲口喊出”神域“这两个字来!?)

    那瓜摊不大,有两个人在,似因生意不好,都懒懒的,一个还硬撑着坐在摊前,头一点一点的,似睡非睡,另一个早躲到树荫下在鼾声如雷。所幸瓜倒甜的很,皮薄瓤沙。曹奉孝虽然第一个喊着要吃瓜,吃的却是最少,只破开一个小瓜,将瓜心吃了便轻轻放下,一边曹仲康早唿噜下去了第四个瓜—都吃到瓜皮泛青,曹奉孝不觉摇头,叹道:“牛吃牡丹,可惜了…”曹仲康只是闷头吃瓜,也不理他。

    曹文远只是笑,一边将钱付了,那瓜老板一边道谢,一边将钱收了入怀,又拿眼去觑三人马匹,道:“三位大爷不带些路上吃么…”曹文远摆摆手,三人上马,转眼已去的远了。

    三骑去远,那瓜老板却仍然立在路边,一动不动的盯着远扬的路尘,发出着意义不明的低低笑声。

    “先买丫头的鸡蛋,又买本帅的西瓜,小子,咱们也算有缘呐…”

    几乎和三人的离去同时,那在树下熟睡的人也醒来,步至老板的身后,比曹仲康更为高大的十尺巨躯,此刻正散发着无比迫人的熊熊气势。

    “曹家的三个小兔崽子…大圣你为何要阻我去杀他们了?”

    背着手,那老板只是冷冷的摇着头,完全不受身后气势的影响。

    “雄狮搏兔,那有什么意思…而且,玄武兄弟,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今次来到瓜都,一定会有机会亲手轰杀一些更有份量的人物。”

    听到这几乎算是“承诺”的说话,玄武脸色丝毫不动。

    “那便很好,但,大圣,你又能否告诉我,从七日前来到这里,却一直只是在南北两道上轮流卖瓜…这,是为何?”

    今次的回答就更为简单。

    “等。”

    玄武皱眉道:“还要等…堂堂的混天大圣,若果没有得到‘军师’的认可,就连一座城也不肯进么?”

    全无怫色,孙无法笑道:“或者罢,总之我是一定要等的…”忽又道:“玄武兄弟,你难道就不好奇,我刚才答应你的‘更有份量的人物’,到底是谁?”

    玄武闷声道:“是谁?”声音看似不经意,却已透出一丝好奇。

    孙无法嘿嘿一笑道:“也就是今次居中主持的人,是一个比我们更早进入瓜都的人…”

    “帝象先这个名字,你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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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山,就算在瓜都最繁荣的时候,也从来都没有被认真的开发过,尤其是在进山数里之后,便几乎都是几百年的大树,粗达数抱,高十余丈,将天空遮去十九,只从枝叶交错的空隙中漏下些破碎不堪的光影来,投落在地面上。

    地面上几乎见不着土壤,只有厚厚的败叶,经年累月的积起,一层又一层,踩上去软软的,还带着一种奇特的弹性。

    路很不好走,完全见不着人迹,但那肩着一支若长棍状白布包袱的年轻人,却耐心而坚定的向前走着,时不时还自怀中掏出司南来校定一下方位,很明显,是有的而往。

    微弱的阳光自林间透下,照在他的脸上,因为光度的不足而显着阴晴不定,但若是看在宜禾百姓的眼中,却都会立刻认出来,这就是曾经从天而降,保护了他们免受项人荼毒的赵非涯,赵将军。

    (呼…已走了两个多时辰,还是完全没有痕迹,怪不得,这么多年都可以没有任何消息…)

    尚不知道孙无法和玄武这两个煞星已经来到瓜都城外,帝象先此刻脑子里完全没有考虑到其它的事情,只是专心于搜寻今次的目标。

    (不过,老头子也真是的,已经躲藏了三四百年,现在他们不过是一群懦弱的缩头乌龟,当初他们全盛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做掉,现在更不足惧。难道是没有了力量之后,连勇气和判断力也无存了吗…)

    怀着这种堪称“大不敬”的想法,帝象先用力的自一片极密的林木中挤过,又用司南校定了一次方位,向着西南方位继续前进。

    再走了约里来路,已进入林地三个时辰左右,补充过第二次食水之后,帝象先终于看到希望:或者眼前的林木看上去和之前完全一样,但看在最细心和敏锐的眼睛当中,就能够看出不同,能够看出被淹没在林海当中的那一点点“人为”的痕迹。

    (虽然七成以上是野树,但,余下三成左右的树木却明显有着被人为安排过的痕迹,嘿…)

    单用目力也能看出那些有“人力”痕迹的树木显着特别粗壮,帝象先仍求谨慎,又任意拣了三四颗树刺透检查,当确认了这些树木全都有着四百年以上历史的时候,帝象先便知道,自己终于已将目标接近。

    (倒都是些名贵树木,想要移来栽活一定也花了不少力气吧?这些个家伙,好容易赢下天下最大的赌局,却首先来忙这些无聊的事情,所以说,废柴始终也是废柴,他妈的“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其实就应该用在这些家伙身上才对…)

    冷蔑的想着,帝象先深深呼吸,脸上微微泛出金光,一闪而没。随即,他将肩上包袱卸下—却不解开白布—两手执着,平平指向前方,忽地一声闷吼,双肩一振,已将包袱刺在面前大树上,蹭蹭两下,已借力翻至树顶,适才在林中树密无风,现下登至高处,立觉山风鼓荡,极是爽快。极目四眺时,但见浓荫若海,沿山势上下起伏,又见西方天宇上云层密布,一轮红日半浮半沉,阳光也不怎么刺眼—居然已是申酉之交了。帝象先也不在意景色,只是眯着眼向西南方向打量,果然在树丛掩映当中依稀觑见些红墙模样。

    因为不知道会找寻多久,又不能够让这一次的事情被同来瓜都的“臣下”们知道,帝象先一直小心的节省力量,宁可用较慢的速度在林中穿行,但,此刻,当目标已近在眼前时,他便不再顾忌,将一身力量尽数施展,在林稍上飞掠向那红墙方向。所奇怪的是,在他的一起一落间,竟然有浅浅的冰蓝光芒闪烁。

    (当初的一点交流,果然对提纵身法大有裨益,却不知,我的运功心法又是否会有助于她了?)

    当想到自己身为帝子却能够修习这由太平道重将自创的轻功时,帝象先的嘴角便会不由流出得意的笑。虽有高贵身份,他却一向都止凭自己的智慧与力量便能够予取予求,这样子的他,从来都不相信自己会在“认真”对待一件事的情况下遭到失败。

    (虽然对不起云兄弟,不过,你的命运已经注定,一定要成为母仪整个大夏的皇后,嘿…)

    奔行约一盏茶时候,树林终于开始略显稀疏,止住身形,帝象先自林稍翻身落下,立刻就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脚下所踩的依旧是松软的腐植质,但当帝象先用力踏足,激起卷振地面的狂风时,就显出了下面的“真相”:那,竟然是由宽长条石按序铺成的道路。

    背着手,缓缓前行,很快的,路的两边更有巨大的石像出现,都有两人来高,上面积满了灰和枯叶,只能依稀瞧出本来的形状,有翁仲,也有石马和石象,更有持剑的武士,皆两两成对,夹守在道路的两侧。

    无视石像,帝象先继续前行,直又走了数百步,方在一座小山前停下。

    那是一座形状非常奇怪的小山,从上都下都透着“不自然”,怎么看都象是后来堆出的东西,而且,山前还有一堵厚重的红墙,正是刚才帝象先所看到的。

    盯着红墙,以及墙中乌黑的大门,帝象先的眼中,竟也闪出了一些奇怪的光芒。

    (王霸雄图,手拥四海,到头来,也不过是这样一个土馒头吗?)

    片刻感伤,却立刻就被抛开,对还如此年轻,还有着如此之多欲望的男人来说,纵然为了一些理由认真诵读,却并不能真正的理解到什么是“不敢为天下先”的退让。微一甩头,帝象先将肩上包袱取下,戳在地上,探手入怀。

    (…孝陵卫,沉睡了四百多年的你,便为我帝象先打开大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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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帝象先正在那什么“孝陵卫”的大门外伫立时,瓜都城中的某处酒肆里,十来名频频举杯的汉子,正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他。

    “将军去了快他娘一天了,也他妈没个动静,咱们是不是出去走走?”

    “操,你担心个球担心,将军会有个蛋事啊?当初球攮的项人有十几倍都没怕过,一个屌大的瓜都,将军横着走路也没他娘好怕的!”

    粗俗之极的语言,却能够显示出他们的忠诚,看仔细些,这里面便有着当初曾经宜禾出现过的军官和原属黑水军的旧人,在这间隔音效果极好的雅座里面,他们再无忌惮,边大口喝酒,边肆意说笑。

    纵然粗鲁,出身军旅的这些汉子却不是粗心之辈,在喝酒之前已将左右隔间都包下来,也有专门负责望风的同僚来保证周围的安全,所以,当一个不属于他们的声音突然响起时,他们便同时怔住。

    “…什么大的瓜都吗?各位将军的口气真是好大…”

    冷冰冰的声音,之中居然更有高贵自用的意味,在说到那污秽之字时更轻轻换过,这样子的口气,对这些出身行伍的汉子来说并非首次遇到:一直追随帝象先,他们有过很多机会出席那些高贵华丽的场合,也曾不止一次的被这样的声音轻蔑,决不会听不懂话里的意思。

    “操!”

    “什么玩艺!”

    一拥而起,沿着声音的方向冲向门口,却在拉开后发现没有任何敌人,有的,只是曾经的同僚,一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死人,正用一个拼了命的姿势,抱在门外的柱子上。

    “各位的速度倒也很快,看来有一点点力量,这样就好…”

    依旧是那冷冷的声音,这一次是在背后响起,当众人回头时,便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着件银白色的披风,正背对着他们,站在桌边。

    “嘶…”

    看到同伴的尸体,反而冷静下来,为首的军官挥一挥手,示意各人散开,一边已把腰里短刀拔出,森然道:“阁下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人也不理他,只是伸出根手指在酒坛中蘸蘸,放进嘴里咂一下,油然道:“果然是粗劣之极,真是很好…”听到众人都是一愕,他又续道:“这才配得上你们这些粗劣之极的人物…”不觉都是大怒。又见那人将手背到后面,道:“一齐上罢。”

    带头军官见他如此,反而不敢轻动,强忍着气,道:“阁下到底…”那人忽地截断,冷冷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也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那军官闻言正惊愕时,那人又道:“你们动作快些,说不定还能赶在他前头上路…”

    似是怕这些人还不明白,顿一顿,他淡淡道:“…黄泉路。”

    “操!”

    再不能忍耐,带头军官大吼一声,猛一挥手,那些汉子早已按捺不住,发一声吼,一起涌上,却不是鲁莽前冲:这些人都是下级军官,深知分进合击之理,又并肩已久,转眼已站成个阵势,将那人围在中间。

    “哼…”

    轻轻哧出一声,那人全不出击,只是向上信手一挥,哗啦啦一声,已将屋顶击出一个大洞,碎瓦块泥乱坠,却不知怎地,一接近他,便自滑开了。

    抬首望天,那人叹道:“天道循环,恰如棋道,逢危则弃,自弱求和,若不能明形势,不能知进退,便不配坐在棋盘前面,只配…”

    说话间,众人已扑近,刀光霍霍,连作一片,那人却恍若不觉,依旧一脸怅然,声音徐缓。

    “…只配,做个棋子了…”

    说话声中,刀光忽地散乱,又听惨呼声响:那人明明未动,围攻者中却不知怎地,居然两人自相斫杀,一齐倒在地上。

    众人一惊,同时停住动作,那人却叹道:“来。”说着左手微微一扬,只听一声闷哼,又有一人软软倒下,额中不知怎地多了一个小洞,泊泊流出些红白混杂之物。看到众人目眦欲裂,吼一声,又一齐扑上。

    争奈两造实力相差太远,便有偕死之志,却根本碰不到那人身上,若攻时,便总是莫明其妙的自相残杀,若不攻,那人只一扬手,便必有一人应声倒下。

    再战一时,眼看只有四人还在撑持,那带头军官将牙一咬,忽地叱道:“留一个是一个,快走!”说着竟连刀也弃掉,双手箕张,猛扑而上!

    却扑了个空,通一声摔到地上,听那声音悠然道:“死…死是最容易的事情,你又何必急于一时?”说话声中,只听得通通几声,那军官不消看也知道最后三名同伴已然倒下。

    他虽勇猛,此刻心志却也快要崩溃,嘶声道:“你…你是妖怪么…”那人呵呵笑道:“无礼。”

    又道:“世事如棋,唯有人可以对奕,有人只配入局,尔等皆为棋子,入我局中,自然一切随我主张…你见过有能自己走动的棋子么…你?”

    那军官已听不见了,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已用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虽然粗鄙,倒也有些血性…”

    说着似唁词一样的话,那人抬起头来,觑向上面的天空。

    “六道轮回中若有知觉,下辈子争取做个下棋的人罢…”

    …是时,已近黄昏。开始显着昏暗的屋里,尸横遍地,血水乱流,只有这高洁的象是不沾凡尘的白衣人一个孤独的站在屋子中央,抬着头,看着天空。

    有人慢慢踱进来,却是那“子范”,小心的绕着地上的尸体和血水,他走到离白衣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道:“杀的很干净。”

    那人冷冷道:“我们‘六朝金粉’什么时候留过活口?”

    子范微微点头,却道:“但是,这儿本是交给解家哥儿处理的…”不等说完,那人已截道:“他两个…杀一个飞头蛮就差点惹上子路,让他们处理这么多人,你不怕把这儿的满城风雨都给惹出来?”

    子范浅浅一笑,却道:“但是,你在这里,那边的正主儿…”

    那人一哂道:“一个二世祖也配我们六朝金粉一齐出动么?”顿一顿,道:“‘车’、‘马’、‘炮’三个都去了,算他能有几条命在?”抬头看看天色,道:“此刻,应该已经完事了。”

    子范淡淡道:“哦…”便再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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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陵卫外,帝象先探手入怀的动作蓦地凝住。

    瞳孔微微收缩,他忽地一声怒吼,闪电般旋身,一边早将戳在旁边地上的包袱拎起,挡向身后。

    “碰!”

    时间上恰到好处,巨大的震鸣声中,两道暗器被一齐震碎,那包袱也片片飞裂,露出里面的兵器:正是列于御天神兵当中,本命元灵为“女土蝠”的“断槊横江”。

    虽然挡下暗器,帝象先却不好过,被震得双臂酸麻,心下暗骇。看地上时,满是“暗器”的碎片,散作好大的两堆,从形状来看,这所谓的暗器竟然是两把足有一臂来长的石剑,更令他觉得隐隐有些眼熟。

    举目望去,石剑飞来的方向只有幽深的林道,暂时看不见敌人。但,若果说这两把如此沉重的石剑是从看不清楚的黑暗当中被掷过来的话…

    夕阳渐落,天要黑了。

    “轰,轰”

    巨大若闷雷的声音低沉的响着,将石剑掷出的人物终于出现,是两名身高皆有丈五左右的巨人,摇晃着身子,正慢慢的接近过来。

    (嘿,这是…)

    看清楚些,这所谓的巨人赫然竟是刚才静立道左的高大石像,此刻手中石剑掷出,一个空着手,另一个则执了一条石手臂,想是从那座倒霉的石像上折下来的。石像上积满灰尘,每走一步,便有大团的灰尘被震起,在石像周围形成浅浅的烟雾。西方残照斜掠,那软弱无力的光线已难以将雾笼完全穿透,不能照亮石像,反将之涂抹的明暗不定,泛出微微的黄色。

    (有趣的家伙,这一次的旅行总算开始有一点乐趣了…)

    微微弓着身子,双手横执长槊,帝象先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紧紧的盯着两座巨像的移动。

    (这种程度的“役偶”之法,在“天地术”上的修为一定很精深了,不过,土系的术者遇上我,嘿…)

    当石像移动到十五步外时,帝象先目光忽然闪烁,之后,随着一阵长笑,他竟放弃掉静守待变的战术,主动迎上。

    先前石像移动极慢,但帝象先一动,两座石像的速度却也蓦地加快,更居然还知道合力对敌,那空手的双臂交叉,硬来挡格横江,另一个则是猛力将手中断臂挥动,去抽击帝象先的腰部。

    (果然,刚才只是假象,真正对敌的时候,这两个家伙的速度并不慢…)

    判断正确,却似乎无改战局:与空手石像硬搦一下之后,帝象先快速将横江荡回,刚刚好挡住持臂石像的扫击,却吃不住那股大力,长槊一弯一挺,被震的向后急退。

    行机一失,两石像更不饶人,大步冲上,不料帝象先急退当中却忽地怪吼一声,双臂发力,将长槊硬生生刺进地下,顿时将一块大石如薄纸般撕裂,却到底借这一下将退势止住,跟着更不容石像近身,便将横江当做长棍般,一撑一跃,跳起数丈之高,自两像头上轻轻跃过,两座石像虽欲回身,但冲得太快,身子又实在太重,不唯止不住脚,更险些自相碰撞,摔在地上。

    争取到这一线机会,帝象先精神大振,双目微微收缩,忽地舌灿春雷,斥道:“滚出来!”说着横江急搠,竟将一颗数抱粗的大树生生刺碎!

    碎木激飞,落叶飘扬,当中竟有人影出现,一边将帝象先的刺击卸开,一边低声笑道:“好眼力,不错,不错…”帝象先已收槊退开,冷冷盯着,道:“装神弄鬼的家伙…你是谁?”

    此时叶雾渐沉,那人终于现出身来,是一名约五十来岁的秃顶老者,六尺来高,穿件对襟大褂,肚子大的紧,把褂子撑的似要炸开一样,白眉白须,看上去倒也仙风,只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眨眨的,凶光四射,极显着阴毒样子,颇为破相。

    这人两手都缩在袖子里,见帝象先问他,呵呵一笑,将手拱一拱--仍是藏在袖中--道:“小老儿辌辒车,赵将军好。”

    帝象先目光微闪,道:“辌辒车?那不是灵车么…”忽觉眼前一花,知道不妙时,忙出槊,已是迟了,止刺着一截断木,又听那辌辒车阴碜碜的声音自背后传来道:“正是,便请赵将军上路罢…”便闻地动树摧,那两座石像已又掩杀过来。

    “好家伙…”

    声调平平,动作却是快极,当两个大如米臼的拳头把地面砸的稀烂时,帝象先已先一步高高跃起,任下面的破坏力尽情发泄。

    “力气再大也好,打不着人的话就没用…”

    嘲弄一句的同时,帝象先双臂上有淡淡金光泛出,与手中断江流融一处。

    “在天地术上有这样的修为算是不易,不过,以土石之术来对付我,该你倒霉…”

    用力舞动断江,立有巨大的蝠形从槊上飞出,一分为二,投向两座石像,蝠形虽然若有若无,却有奇效,甫一化入,两座石像的速度立刻慢下,动作也显僵硬起来。

    “下面,就是你了!”

    见到手中土宿神兵“断槊横江”果然能将两座石像克制,帝象先信心大振,手上一振,挽出斗大个花来,直扑向一丛矮树,果听得辌辒车的声音怒道:“你…”早被自藏身之处逼出。

    帝象先将他迫入死角,驻槊于地,冷冷道:“谁主使你的?”

    辌辒车眼光连连闪动,终于叹道:“好本事,小老儿真是大意,竟被逼到这般狼狈…”忽有急风响起,听一个极为生硬的声音道:“早说你多余!”

    虽遭暗算,却无惊意,帝象先其实早察觉到尚有敌人潜伏,只是时不能锁定,他原是个胆大包天的性子,竟决计反客为主,打定一个主意:“我先把这胖子败下,不怕你不出来。”更还有着各个击破的意思在里面。

    一闻风声,他已反手出槊,孰料那阵劲风快的异乎寻常,他这一槊守候已久,却捅了个空,方一怔,已是身子剧震,被来敌“嗵嗵”两脚,踢在背上。

    (…好强!)

    心知自己已是轻敌,帝象先更不敢大意,借那两脚之力向前疾扑,一边急将断江旋动,守住身后,尚喜那辌辒车法术被破后似再没什么能为,见他冲前,立刻向一边滚扑避让,倒没阻到什么。

    听背后风声骤止,知那人尚没有穷追烂打的意思,帝象先打个滚翻身立起,徐徐转身,横着槊道:“谁?”,见辌辒车身侧已是多了一人。

    那人身长八尺有余,拳师打扮,赤着双臂,着条犊鼻,帝象先见他肩上胸上都极瘦削,唯两腿上肌肉虬张,好生壮观,再打量时,却有些愕然。

    那人眼眶中一片惨白,却无眼珠,竟是一个瞎子。

    (一个瞎子,怎会有这样的速度和腿法…)

    那人忽地皱皱眉,道:“你在看我?”帝象先一怔,道:“对。”见那人脸上掠过一丝怒气,忽地重重一踏,地为之裂的同时,竟已不见身影。

    他方一踏地,帝象先早将横江挥动,端得是密不透风,果听得嗵碰之声连绵不断,竟分不出断续,作了长长的一声。却总是看不清他在那里,只能依稀瞧见一条灰影在帝象先前后纵来横去。

    帝象先连接数十击,心中默度,忽地叱道:“着!”猛地尽收守势,漫天槊影凝作一点,向空急戮,却到底慢了一步,只是刺下一块衣角,见那瞎子早又掠回辌辒车身侧,背着手,额上连滴汗珠也无,就似从来没动过一样。

    (就这一会儿,他总计出了七十九腿,先后攻了我前后十一处方位,这份子腿法,真是了得…)

    一面思量,帝象先一边冷笑道:“暗算之辈毕竟只是暗算之辈,前一个还敢通个姓名,嘿…”果听那人冷冷道:“老子是忪惺马!”

    以激将之法邀出对方姓名,帝象先却丝毫不敢大意:先前辌辒车以石像进击,自己一来仗着横江,二来也有信心随时遁走,但现下又添一人,轻功竟然还在自己之上,虽不知长力如何,但毕竟不敢轻动,一面肚里十分纳罕:“来瓜都之前怎地从没听说这两个家伙?”

    又见那边另有两座石像喀喀乱响,自行从底座上迈下,他对这倒不大在乎,心中只管盘算道:“单石兵没什么,但那瞎子动作太快,若不小心被他逼住在石兵左近,那便不大妙…”只想寻个法子要怎样把对手分割开来,忽然想到:“石兵沉重,我不妨将那瞎子引到林稍上面交手…”心意方定,见忪惺马已又扑将过来,更不迟疑,轻啸一声,冲天而起,径投林稍而去。

    却谁想,刚刚跃起,忽闻“轰”的一声闷响,竟有数道火球自林中另一处连环射出,皆奔着帝象先要害而来,他实未想到林中尚有第三个敌人,一惊之下,方挥槊将火球击散--觉火力极怪,竟透着丝丝寒意,倒更象是冰球一般--正不明就里时,听“蹭”一声轻响,忪惺马已破林而出,跃到比他更高的地方,一个翻身,重重踏下!

    原虽打算将对手引到林上交手,却被凭空杀出的几记暗算打乱阵脚,帝象先虽勉力一格,却到底只接下一半,被忪惺马重重踩在肩上,早被硬生生踢回林中。

    (第三个家伙是谁!)

    落回地上同时,帝象先已将断江横开守住门户,同时四下打量,只昐能先搞清“第三人”是何情况,果见着一个瘦瘦高高的黑衣人缓缓踱出,肩上扛了个东西,黑糊糊的,圆筒形状,还绘着些古古怪怪的符文和图形。

    (这个形状,还有刚才冰火合一的感觉,难道,会是传说中“三清十宝”里面的那件…,但,这样的话…)

    见帝象先看向自己,那人嘴角扯动一下,算是笑了笑,道:“祲风炮!”

    ---太平记第十三卷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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