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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部下为上官锐腾座位,虽然最后是段四横空杀出来抢走三江指挥,但成都王与严固联手的信号却是再明显不过;紧接着长安的平济仓舞弊案爆发,成都王的一个舅舅被下狱问罪;再接着有人揭发出湖州一门七命案,捂盖子的湖州府一府两县十来个朝廷命官齐齐落马,负责稽查这桩公案的大理寺断狱少卿神眼如柱,不依不饶地把矛头直指江南西路观察使一一这是济南王的人,明显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商成觉得,京师里如今的局面如此复杂多变,陈璞的脑子又慢,一不留神说句错话做个错事,说不定就会惹上她那俩哥哥,给自己招来什么灾祸,所以她还是离得远一些比较好。象京畿大营那地方就不错,离城远,又是军营,她想找个烂泥潭跳进去滚身泥都没机会。
“我七月节之前就回来了。”陈璞说。
七月节?立秋?商成楞了一下。七月初二就是立秋;这不是说,陈璞已经回来小十天了?
陈璞见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差了,就说:“不是立秋。上京这边立秋就是立秋,不象燕山的风俗还有个别名。七月节就是女儿节。”
商成这才恍然大悟。他对女儿节这个上京特有的地方节日的印象很深刻。去年夏天他揣着草原秋季方略进京,就是因为恰巧撞上了七月初三初四的女儿节,君王不朝百官放假,结果他只好在客栈里傻等了两天。
陈璞继续说道:“最近我娘亲身体不大好,过了节我便没回京畿大营,在大内陪了她几天。大前天太医诊断后说是再无妨碍了,我才回来的。结果才到家就接到兵部的通知,说是让我明天去参加会议。”她看着商成,问说,“你呢,这是去做什么?不会真是想去什么什么楼吧?”
商成摇着头干笑了两声,表示那是偶尔戏言罢了。他说:“我能做什么?还不是和你一样,去兵部参加这个《马步水陆操典》会议的。”他苦笑了一声。这个会议有他没他都是一样,可他还不能不去。
“什么意思?”陈璞听不懂,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
“这个会议上个月便开过两回。”商成一口喝光了盏里的茶汤,伸着碗盏让陈璞帮他续上,嘴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吐着气说道,“谁教我是上柱国哩,这种会议少不得我,假都不准请,想不去都不行。我和你说,其实这《操典》在第一次会议上已经定稿了。可光是定稿没有用。兵部想在禁军里找支队伍出来做试演,宰相公廨也着急看效果,可是让哪支队伍出来做试演,这事的分歧很大。严固想推荐自己人,杨度也想让他的子弟兵上,谁都不情愿落后,于是就这么僵持不下。上两次会议就是因为他们俩各不相让,所以才什么结果都没有,只好再开第三次会了。”
陈璞知道商成和严固的矛盾很深沉,和杨度又是打破脑袋的对头,指望他帮谁说句公道话那显然就是在缘木求鱼。因此她只问道:“谷鄱阳也没帮着杨度说句话?”
商成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谷鄱阳倒是帮着杨烈火说了不少话,可严固也不是孤军奋战,曾敖就站在他那一边的。好歹也是兵部尚书兼副相,曾敖说话总比谷实顶用吧?”他还有句话没有说。杨度是真的老了,在会议上都有点镇不住严固的感觉;要不是有谷实在旁边帮腔,再加上谷实最近说话的声音又特别大,说不定杨度早都输了也未必可知。
陈璞沉默着,把商成说的这些话都在心里仔细地梳理了一遍。但她既没琢磨出什么滋味也没想到什么主意,想了一会,她又给商成的盏里续上些茶汤,问道:“你怎么不举荐一两个?”
商成瞅了一眼身边这位曾经的上司过去的同僚如今的……还是同僚,然后就把目光挪到对面挂着的那幅仕女图上。画上一共画了四位仕女,一站三座;站着的捧着个酒壶或者茶壶之类的器皿,低眉顺眼的显然是服侍三个跪坐在毡垫上的女子的丫鬟婢女;三个仕女一个捧箫一个抚琴还有一个手里拿着个手帕在擦拭着乐器……
陈璞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使劲盯着仕女图看了好几眼,确实是看不出这画到底藏着什么玄机,忍不住就想发问。商成先说道:“这画应该是学的唐朝人的技法吧?”
“啊?”
“你看这笔法,再看这人物,三个坐在地上的女子的脸型都是圆润饱满,体态也是丰腴健壮,而气质又雍容高贵一一这些都是盛唐时期仕女画的特点。”商成挖空心思从自己记忆的深处挖出几句沾边的评价,煞有介事地点着头说,“看来这画师的技艺不俗,颇得唐画的精髓。”
陈璞有点莫名其妙。这样的画在东西两市上八百个制钱一幅,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买得多店家还会让些利,能和技艺不俗攀扯上关系?她随即就明白过来,这是商成在顺口胡诌。他不想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就编着瞎话糊弄自己。
虽然识破了商成的弄鬼伎俩,但她却没揭穿他,而是凝视着他笑吟吟地不说话。
其实,商成并不是不想告诉她,而是他面对战友的迟钝和不敏感,实实在在地觉得自己真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可就和他不想去开会也非去不可一样,他现在再不想说也必须要说。他发现长沙公主的手已经握着茶盏了,下一刻多半就要摔杯子。摔个杯子倒没什么,赔不上几个钱,关键是这杯子要是不摔到地下而是摔去别的地方,那就不好玩了……他盯着陈璞拿着杯子的那是手,摇了摇头,咧着嘴说道:“我还能举荐人?前头段四还没去三江的时候,就有人在说我胃口太大手伸得太长,眼看着我连水师都不放过,这还得了?”他停下话,瞥了陈璞一眼,两口三口喝光盏里的茶汤,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默了片刻,这才望着窗外远远近近重重叠叠高高矮矮的茅屋瓦房,续上自己刚才的话,“幸好这是你的举荐,段四又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不然的话,就算你老爹饶过我,宰相公廨也不可能放过我。”
陈璞被他的这番话吓得打了个冷战。她就是举荐了段四而已,怎么可能危及商成呢?她盯着商成看了半天,确定这一回他不是虚言哄骗自己,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吧?我不过是举荐一个三江指挥,后果真的有那么严重?”
商成翻着眼皮瞄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你说呢?不怕实话告诉你,当时我都准备辞官回乡下了。”当然,事情远没有他现在说的那么严重。段四之所以能够去三江,更大的原因是因为那几百万缗贷款的安全需要得到保证;这跟他没多少关系。但他不能在《操典》的事情上发言,更不能为燕山系争利益,这也是大家的共识。
陈璞着急地问:“那,你不可能真有什么事吧?”
“不说话就没事了。安心地在京城呆上几年就好。”商成意气阑珊地说。眼下看起来,他怕不是要呆几年了,说不定以后十几年几十年都是这样呆下来。
“应该不会有什么后患吧?”陈璞拧着眉头使劲地设想这事会带来什么样的糟糕后果。
商成咧了下嘴。后患当然有,但也不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患,至少死不了人。最可能的结果,就是他落到清河老郡王的那种遭际,什么话都能说,可说什么话都不管用……
没有不得了的后患就好!陈璞立刻就放了不少的心。她立刻就问起另外一桩她很关心的事情:“我估算日子,这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你觉得,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商成想笑,嘴角抽搐一下又忍住了,垂着眼睑盯着碗盏里清亮的茶汤说:“意外?不可能。最大的意外只能是出了意外。只要段四他们的船没在海上沉了,两千人马能有一半到了岸上,就不可能有意外。”
“可我这几天心头总是觉得毛毛躁躁的,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商成又一次想笑。几年前,孙仲山还是个哨长的时候,曾经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然后就央告他帮忙去找杨豆儿说媒提亲……这一晃就是好几年过去了,如今想起来,就象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他巴咂下嘴巴,说:“那就麻烦了。消息从东倭传递回来,少说还要等上四五个月,一一这半年可是有的你受罪了。”
陈璞拿指头在桌案上“咚”地使劲敲了一下,瞪着他很不高兴地说:“你正经点好不?咱们这是在谈军国大事!”
商成登时就被茶汤呛住了,一口水全喷到地下。他躬腰控背地一个劲地咳嗽,连眼泪都被咳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止住咳,眨巴着泪眼说:“我说的就是正事。海上行船要看风向的,这秋天里哪里来的北风?至少要等到十月份,东倭的消息才能传回来。”他抹掉脸上的鼻涕泪水,喘了几口气,又说,“你别担心。段四的能耐我还是比较清楚的,只要能上岸,就没有打败仗的可能。段四是轻装奇袭,对付又是东倭这样的小国,这一仗他想输都不容易。”
“你能保证他不会输?”
商成毫不犹豫便打保票:段四要是输了,他就,他就……他就把这张桌案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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