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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也是多灾多难。唉,他就想不通了,为什么几桩原本简简单单的事情,偏偏到他手上就是如此地难办呢?
他长虚短叹着,轻轻地敲了敲朱宣办公厢室的门。
朱宣正在阅览泉州市舶司发来的。他有老花眼,所以要把两条胳膊伸直才能看清楚文书上的字。听见有人敲门,就应了一声:
“进来。”
常秀进了门,行了个弟子礼,问道:“老师,您找我有事?”
“是文实来了啊。你……”朱宣的话说到一半就煞住了。他本来想告诉常秀先坐一下,等自己把这份文书看完再说话。可他搭眼一瞧常秀的模样,却惊讶地发现,半个月不见,老弟子的脸色异常憔悴,两个黑黑的眼泡下面,挂着两个明显的大眼袋,人也无精打采。那么胖一个人,连走路时脚步都是轻飘飘的,看上去就象刚刚才生完一场大病。
他急忙让常秀坐下,又叫人送来一壶茶汤,递了茶到常秀的手上,这才关切地问道:“文实,你是不是病了?”
常秀摇了摇头,说:“让老师挂念了。一一弟子没病。只是最近衙门里事务繁复,少少地有点忧心。”说完,他就低着头恭谨地坐在座椅里,等着老师说正事。
朱宣望着他,说:“‘神清无忧,心静无躁’。文实,那些言官们的话,你不用太放在心上,专心做事即可。”
常秀在座上行了一礼,低头说道:“多谢老师的指教。”有老师的这句话,他也稍微放了点心。看起来,老师和别的宰相们都能体谅到他的苦处,知道工部他负责的那些公务眼下出了这么多事,不是因为他不够勤奋,而是事出猝然实在是教他有点无法应对。
点醒常秀两句,朱宣就把话题转到借钱上。他问常秀:“玻璃的烧制,有眉目没有?”
常秀又摇了摇头。
朱宣点了下头一一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当初就觉得商燕山的提议靠不住。从古至今,世上哪里有无色透明的琉璃?即便坊市里偶然有西域胡人带来的琉璃盏琉璃杯,也最多只是色彩更浅更淡而已。即便是偶尔一两件能透过薄薄的琉璃模模糊糊透望过去,那就已经是了不得的稀世珍品。当然,深山荒泽之中,碧水寒潭之下,也有无色透明的水玉,但那种既罕见又难得的物事乃是天地瑰宝,岂是商燕山所鼓吹的那种用火窑烧出来的玻璃能相比拟?他说:“这件事耗费大,一时半会地也看不见结果。我觉得,你们还是要早作打算为好。”
常秀答应了一声,却不置可否。这件事他不能一个人拿主意。哪怕现在已经有人在背后乱嘈嘈,断言烧制玻璃的事纯粹就是商燕山在睁着眼睛说瞎话,工部也得硬得头皮干下去。没办法,工部现在是骑虎难下了!两三月里已经投进去两万多缗,光是火窑就在小洛驿里新起了四座,要是半途而废,被别人看笑话是小事,几个当初拍板的工部官员怕是都要挪挪地方。挪一挪地方倒是无所谓,哪个官员的仕途能是一帆风顺呢?可仕途磨砺不要紧,脸面最紧要!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他和两位同僚都是一个看法:工部就是砸锅卖铁,也必须把玻璃烧出来!
朱宣也知道凭自己两句话,不可能教常秀改主意,也就不再攀扯着这个话题赘述。他呷了口茶汤,沉默了一下,问常秀:“我让你来,是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我记得,你在工部指教烧制玻璃的事务,手头掌握着一笔活钱。我想与你打个商量,能不能暂时先借出一些?是这样,京畿各县清查田亩的事有点不顺……”
常秀没等他说完就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自己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其他,但外面的情形他也听说了不少。别看老师的气色还是与以前一样的清净从容,可自从公布天下,朝野内外的反对叱责声就没有半刻的消停,老师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般。他想了想,说:“若是只在一二千缗之间,我这就能答应老师。”
“够了!”朱宣清癯的脸庞上一下露出喜悦的笑容。有了这两千缗,他自觉足够应付京畿各县的土地清查和稽核诡户。等打开京畿的局面,他自然能以此为凭借说服其他人,由户部专门拨一笔钱粮来在各路州县全面执行清查田亩。他还打算,借此机会把京畿各县的官员好生敲打一番,该处分的处分该贬斥的贬斥该提拔的提拔,以此来警告那些阳奉阴违的家伙,同时也鼓励那些踏实做事的人。
听着朱宣的打算,常秀有点不安和担忧。他临时想不出来教自己心绪烦躁的原因,就打算站起来告辞一一工部那边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在等他回去处理。
他正想寻个话缝,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朱宣停下话,问道:“是谁?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李穆。
常秀和他点头致意,但他却根本没有留意到常秀。即便厢室里的光线不是太足,但常秀依然留意到李穆的脸色十分苍白,好象是遇见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李穆两步就走到朱宣身边,俯低了身在朱宣耳边嘀咕了两句。常秀很自然地端盏饮茶汤。他没有去倾听李穆到底在说什么,也没去留意朱宣是个什么表情。但他低垂的目光还是看见朱宣踩在地下的两条腿猛地一抖,随即就象不受控制似的哆嗦起来一一显然是外面发生了很不寻常的事情!这个时候他就不更不敢抬头了。他只听见朱宣在问:
“消息可靠?”
他没有听到李穆的回答一一想来是在肯定地点头。就听见朱宣又说:
“我这就去见张相!一一文实你先回去,回头有空我再找你!”
等常秀连忙答应抬起头时,朱宣已经带着李穆揎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