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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跨步地走到书房门边,一手挥起门帘,背对着南阳说:“你走吧。”够了!她受够了!不管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是她的皇姐,也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她的嫡亲姐姐,她都再也不想看见这个女人!
南阳马上就走了。她既没再用任何言语来激怒陈璞,也没有其他的任何举动,她甚至一声都没有吭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这反而让陈璞怔忪了半天。她急忙间根本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本来还以为南阳会再说些风言风语,谁知道南阳却突然变得一反常态的沉默和顺从。这简直就让她无法适应。
难道说她发了一通火,让南阳转性子了?
她立刻就否定了自己的异想天开。真要是那样就好了。可她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有这份能耐,更不相信南阳纵情张狂恣意妄为的性格会有什么改变!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不然南阳就还是南阳!
她暂时忽略了一件事:商成写给她的那封书信,现在居然不见了。等她再想起来时,已经是那一天的傍晚。在询问过几个能出入内书房的侍卫和丫鬟都没结果之后,她索性就放弃了。可这并没什么。一封既没提到什么隐秘事也没什么机密公务的私信并不重要,所以她也没认真去找寻。而且,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把丢失的书信和南阳联系到一起。南阳虽然举止放肆无状,却不是个搬弄是非的人,她会当面挖苦自己,却不可能在背地里散布什么捕风捉影的谣言来诋毁自己。她也想不出南阳拿走那封信到底有什么意思,所以就更不可能把两者放在一起考虑。那只是一个将军写给战友的私信而已,除了一笔工工整整的楷书比较耐看一点,其他的什么都谈不上,就算是南阳拿去了,又有什么用?总不能是商子达的字被她看上了吧?这话说出去怕是要笑掉所有人的大牙。要知道,南阳在书法上的造诣在一干皇子皇女中是最最拔尖的,就是不待见她的父皇也不会否认这一条……
商成的书信就是南阳“偷”走的。
她自幼就酷爱书法,因为身份尊贵,所以她不仅从小就得到过几位名家的指点,也有无数的机会揣摩大内收藏的大家真迹,不论笔法笔锋笔力还是书法一途上的眼光和眼界,她都远在陆寄之上,可算是当世的书法鉴赏大家。商成的书信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字体好看耐看,在她眼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和境界,就算商成书写时用的是最平常的楷体字,依然被她从字体字型笔画结构还有笔锋起止笔力顿挫中瞧出了端倪——这书信上的字绝不是常见的楷书,而是和《六三贴》书体一脉相传!
《六三贴》是她最喜爱的书贴,就算她手里的仅仅是《六三贴》的摹本,她还是喜欢得不得了。最近两年里她几近疯狂地寻找和打听攸缺先生的下落,可得到的消息总是令人遗憾和难过。不管在京师还是在地方,从来就没人见过这位大师,也没人听说过这位大师,几乎所有人甚至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寻找这么一个人。有一段时间,她已经放弃了寻找攸缺先生的想法。也许先生早就仙逝了。她大概永远无法向攸缺先生当面请教了……
就在希望完全被放弃的时候,她竟然在胭脂奴的书房里遇见了先生——至少是先生的传人!
令她无比自责的是,她第一眼居然没有认出那些字的来历。她还以为它们是楷书。可书写在信笺上的是楷体,骨架间的神采却绝对不是从行书演变而来的楷书!
出于某种无法解释清楚的念头,她从胭脂奴的书房里偷走了那封书信。
现在,坐在络车里,她都还在为自己卑鄙可耻的偷窃行为感到脸红。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她竟然会做出这种事!但是她一点都不感到后悔。而且她还为可能遇见的麻烦找好了借口——就算天塌下来,她也绝对不会承认是她拿走了信!不,她绝对没有拿这封信!
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把书信掏出来,贪婪得就象一头饿了无数天的小牛犊一样,美滋滋地再一次欣赏起自己的“战利品”。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最后在眉心处团成了个结。她终于从书信中看出来了问题——这绝不是先生的传人所写;这就是先生的真迹!那古拙的架构、雄浑的气魄、苍虬的劲道还有悠扬的神采,和《六三贴》如出一辙,这要不是先生的真迹,还能是谁?!
她立刻就被自己的发现惊呆了。天!先生竟然就在商瞎子身边!
她疯狂地敲打着车壁,命令车夫立刻把络车转向,去汉槐街的驿馆。谢天谢地,她为了寻商瞎子的不是,还打听过他在京城里的落脚点;只是后来听了别人的劝告才没去找商瞎子的晦气。她再一次感谢天上的佛菩萨和各路神仙——幸好没去找商瞎子的晦气……
可她在驿馆扑了个空。驿馆里的人赔着无数小心告诉她,燕山来的军士们在两个时辰前就已经离开了。
先生走了?这消息差不多就是晴天霹雳了。她失神了好半天才问驿丞:“先生……攸缺先生,也和他们一道走了?”
“谁?”驿丞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几乎以为南阳公主找错了地方。那拨燕山来的全是军官,就没一个能被称为“先生”的读书人,虽然那位将军也经常写写画画,可他的模样看上去最是丑陋狰狞,和“先生”的称谓更是不沾边!
南阳这才听明白,原来商瞎子就是,他就是……
这太离奇了,比她听说的所有鬼怪神仙故事拢在一起都还要离奇。她万万想不到,原来商瞎子就是……她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反而变得更加痛苦。很明显,她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已经把先生得罪了。她以为,就算她不顾朝廷制度律法追赶到燕山,先生大概不会再收她这个弟子,也不可能给她什么指点……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络车里,也不记得自己又是如何回到私邸的,等她清醒的时候,她就只看见双手捧着的一堆碎纸片。这是驿丁预备拿去灶房生火用的东西,也是商成留下来的不多的几篇练笔中的一部分。最后,她从这些碎纸片中挑拣拼合出五十七个比较完整的字,请了京城里最好的两位装裱匠人把它们合作成一本书贴。她给它起了个名字——《拾遗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