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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慌得声音都走了调,问道:“他怎么样?伤在哪里了?”
几个人忙碌半天,文沐才小声说道:“大将军放心,王将军没事。估计是连夜厮杀有些脱力,担心大将军安危之余,蓦然间又看见大将军安然无恙,大悲大喜一时晕厥——稍微歇息片刻就能醒转。”这种事情赵石头已经见过几回,处置起来熟门熟路,一面喊人拿水拿吃的,一面让人扶着王义坐起抚胸揉背,掐着人中撮弄不一会儿,王义便幽幽醒过来,只是精神困顿萎靡,脸色也苍白得可怕。
陈璞这才略略放心,问文沐道:“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文沐苦笑说道:“我是半路上被王将军救出来的……”他以“待勘”之身暂借在行营知兵司帮办军务,大军溃败,行营也乱作一团,他被一股乱军裹着在草原里乱冲乱转,几回都差点死在敌人的马蹄下刀刃间。再以后他也不敢和大股溃兵一起逃,和几个兵一起顺着黑水河藏在草丛里跑,直到快天亮时好不容易遇见王义带的兵,这才好不容易拣回一条命。
陈璞打量了一眼随王义一起过来的两个军官。俩人都很面生,显然不是卫戍行营的骠骑军,思量着正要开口询问这些兵的来历,赵石头突然盯着一个军官惊噫了一声,诧异地说道:“你不是李,李老八吗?你怎么过来了?你们不是在南边守寨子吗?”
那个叫李老八的军官显然也很惊诧,瞪着满头满脸都是血污的赵石头觑了半天,疑惑地问道:“你认识我?你是谁?”
他这样一说,赵石头就知道自己认对了人,楞怔了一下,扑地扔开手里的王义,一把揪住李老八的领口就把他拖起来,红着眼珠子喷火般地盯着他,恶狠狠地问道:“我和尚大哥让你们守寨子,你他娘地跑这里来干什么?”李老八比石头高出半个头,也比他壮实得多,双手扭住石头的手臂一振,已经脱身出来,一手护着喉咙一手戟指着石头,嘶哑着声音怒道:“你要干什么?想死么?”
石头牙缝里迸出一声冷笑:“怕是你不想活了!”
在旁边的钱老三已经听出来是怎么一回事,阴恻恻地说道:“李校尉是吧?商司马临走时下的军令,你都忘记了?你敢不奉司马将军的令,私自带兵脱离?”
李老八又惊又怒,目光在石头和钱老三身上来回打量,一时摸不清楚他们的来历,嘴里辩驳道:“我没有违背军令!我奉的是曹旅帅的令,不信你们可以问汪校尉!我们都是奉了曹旅帅的军令!”
另外一个军官点头说道:“我们是遵奉曹旅帅军令,带兵跟随王将军出来寻找柱国将军。你们要是不信,回去以后可以向曹旅帅当面询问。”说完也不再理会脸色黑得锅底一般的钱老三和赵石头,只对陈璞说道,“大将军,这里也不安全,咱们要赶紧走,先回南边的寨子再说。”
陈璞他们回到南寨时,已经是日近中天晌午时分。因为燕山中军把这里打下来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整饬,所以这座突竭茨人构筑的土木营盘里一片嘈乱。寨墙下、营帐边、草丛里,赵军和突竭茨兵的尸体人头随眼可见,折胳膊断腿的伤兵就在死人堆里坐着躺着趴着,一声接一声地哀号呻吟。面色深沉眼神绝望的溃兵,仿佛行尸走肉一样,被人指挥着编成队列,拖着疲塌的脚步,一伙伙地顺着驼马车辆压出来的道路慢慢地向着南方挪动。一条人汇集形成的黑线从这里一直向天地的尽头延伸……
按王义的想法,他们绝对不能在这里停留,应该继续向南去追赶郭表;他们只有和郭表率领的为大军开路的六千燕山中军汇合,陈璞的安全才算是真正得到保证。他的看法确实没有错。事实上,从子时开始,南寨四周就已经出现了小股突竭茨游骑。很明显,他们的出现也预示着残留在北边的赵军已经彻底覆没了,突竭茨的大军随时可能挥师南下。这个时候,越早离开这座营寨越好,离这座营寨越远越好。
王义的想法很好,负责这里防守的曹旅帅也爽快地答应派两营骑兵护送柱国将军南下,可关键是陈璞自己不愿意走。从来不在军事指挥上发言的陈璞,现在突然变得倔强起来。她坚持说,她已经接受了商成要求队伍坚守到今天天黑的命令,所以她要留下来,她要守在这里,要一直守到天黑之后她才会撤退。
她的这番言语,让王义和曹旅帅惊讶地连嘴都合不上。
一个正三品下的柱国将军,竟然会接受一个正五品上定远将军的命令?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可再是荒唐,他们也拿陈璞没办法。虽然她不能插手军务和军事,可谁都没有说她这个长沙公主不能接受一位司马将军的指挥吧?既然她一口咬死商成给她下过命令,那除非是把商成找来亲口解除这道命令,否则就只能由她呆在这个危险的营寨里。可这时节去哪里找商成?别说找人,就照眼下的局面,商瞎子的死活都很难说,说不定昨天夜里……当然也可以找一位职务比商成更高的军官来解除命令,可急忙间去哪里找个这样的人?
王义和曹旅帅正急得团团乱转,前面寨墙上突然传来一阵欢呼,一个兵士飞也似地蹿过来禀告:“旅帅!商司马一一商司马他们回来了!”
陈璞他们赶到时,群情振奋的士卒早已经把寨门两边围了个水泄不通,由着人群闪出来的夹道望出去,几里地以外,一彪人马正脚步骞涩愈走愈近。几匹马脱离了大队伍朝营寨奔过来,马背上的人边策马疾驰,边纵声大喊:“军医!立刻叫军医!司马大人重伤!”
商成的伤非常严重,而且不止一处。可和他脸上的伤比起来,身上那几处箭伤枪伤甚至都不能算是伤。一条长长的伤口从他的左额骨起,掠过鼻梁,一直拖到右颏。伤口很深,额头和脸颊上的粉红色嫩肉就象婴儿的嘴巴一样,可怕地向两边翻鼓着,即便不清理伤口中凝结的血块,也能清楚地看见爬满血丝的白生生骨头……对于军中擅长医治各种青红伤的大夫来说,这样的伤口不算棘手的大毛病,可当他们发现商成胸口的一处伤口已经红肿化脓,而且他的身体烧得滚烫的时候,就知道事情麻烦了。
几个军医细心地为商成重新清理包扎了全身的创伤,然后面色沉重地告诉大家,如果这是在后方,他们还有别的手段和药物,可眼下这情景,他们也实在是无能为力。现在一切都只能看司马大人的体质了。只要三天之内他能退烧,那事情就还有转机,可要是司马大人一直高烧不醒的话,只怕……
半个时辰之后,在摇曳着整个草原的渐起凉风中,商成裹着两床棉被,躺在一辆垫着厚厚褥子的马车里,由他的中军营护送着离开了营寨。
本来想留下来为大军断后的陈璞,也跟随在队伍里。
东元十九年夏天发生在草原上的这场战争,随着这一阵北风,而缓缓地阖上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