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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他直接提着枪伸着手去借——他开口借了,谁又敢不借?等他住够了,拍屁股走了,好房子被他住成了乌烟瘴气的大杂院,房东们也不敢挑剔。
茉喜住进了一处宽宽敞敞的好宅院,天气暖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有了几分春意。她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趟,阳光明亮,晒得她微微红了脸。
这几天,她忽然不大呕吐了,饭菜也全吃得下了。接连吃了几天饱饭之后,她如同满院的小花小草一般,飞快地回了春还了阳。肚子里的小孽障快满三个月了,倒是还没显怀,腰依然是纤细的一小把。可是,凭着她仅有的一点常识,她知道自己须得当机立断,不能再拖延了。
她身边别说老妈妈小媳妇,根本连个女人都没有,所以将这点心事盘算来盘算去,最后她把小武叫了过来,嘁嘁喳喳地小声对小武说:“你去药铺,给我买点药回来。”
小武抬眼看她,眼神冷淡,“什么药?你病了?”
茉喜的脸皮尽管在厚起来时是可以相当的厚,然而对着小武,她还是忸怩了一下,“没病,是那种药。”
小武显然是疑惑了,“那种是哪种?还是肠胃药?”
茉喜硬着头皮说了实话,“你去药铺问问,要不然找个正经大夫问问,给我弄一副打胎的药。”
小武立时变了脸色,“司令知道吗?”
茉喜登时竖了眉毛,“不是你家司令的,是别人的,明白了没有?你看你那个臭德行,好像陈文德是你爹一样!实话告诉你,就是你爹让我打胎的,不是他的种,他养着干什么?行了行了,别看着我发傻了,让你去你就赶紧去,你不去,耽误了时候,这孩子生下来就算你的!”
小武的嘴唇动了动,显然是想说话,可是抢不过茉喜,一直是没找着机会,及至听到最后,他忽然笑了一下,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要往外走。
茉喜紧跟着又嚷了一句:“钱你先垫着,回头跟你爹要!”
小武回头看了她一眼,依然是欲言又止——想说,可又像是无话可说。
在小武出发之前,茉喜急得针扎火燎,仿佛小武这一刻不把药买回来,她下一刻就要把孩子生在院里;然而一个时辰之后,小武当真提着一小包草药回来了,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站,却是对着桌上那包草药不敢妄动了。
最后,小武低声先说了话:“你真吃啊?大夫说了,这东西吃不好,可是会有危险。”
茉喜下意识地抬手捂了肚子,“我知道,我小时候见人吃药打胎,胎没打下来,人死了。”
小武迟疑着问道:“那……你还吃它吗?”
茉喜犹豫了一下,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地跳——死的那位是个二十多岁的暗娼,在大杂院里,是茉喜的邻居。茉喜那时候大概是四五岁,因为那暗娼天天吃肉喝酒,所以茉喜对她很巴结,客人来的时候,茉喜会站在门口给她跑腿望风,报酬是半个馒头一碗凉饭,或者是她啃剩了的鸡爪子鸡脑袋。茉喜记得那女人死得很热闹,坐在血泊里号叫了小半宿。血是她的血,号叫,则是因为她疼,肚子疼。
茉喜想到这里,后脖颈冒了凉风,腿肚子也有点要转筋。伸手拿起那包药,她小声说道:“我先收着,到底吃不吃,我再想想。”
茉喜想到了晚上,并没有想出个眉目来。饱餐了一顿丰盛晚饭之后,她身上暖洋洋地有了力气与勇气。拿起那包药掂了掂,她把心一横,暗想长痛不如短痛,肚里这小孽障活下来也是受罪,不如趁早把它除了,往后自己利利落落一身轻,还是一条女好汉。
想到这里,她走向门口推开房门,一脚迈过门槛踏出去,她扶着门框喊来了小武。
小武像个沉默的好丫头一样,接过那包草药去了后头厨房。茉喜独自站在门前台阶上,看天空已经从蔚蓝变成了金红色,太阳要落了,落之前反倒特别绚烂,仿佛是惨死在了地平线上,喷出了半个天空的鲜血。双手攥了拳头又松开,茉喜接二连三地做着深呼吸,同时暗暗地告诉自己:“不怕,那东西又不是毒药,要是吃一个死一个,早就没人吃了。我命大,要死早死了,早没有死,如今就绝不会死在一包药上——所以,不要怕!”
思及至此,她下意识地又冷笑了一下——怕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还会有谁过来心疼安慰自己吗?放到过去,兴许凤瑶还能指望得上,如今凤瑶也跟着万嘉桂跑了,自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纵是怕了,又怕给谁看?
这个时候,小武双手捧着一碗药汤回来了。
小武把药汤送进堂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屋中央的八仙桌上。捻了捻烫疼了的手指头,他直起腰转身望向了茉喜,“你真喝?”
茉喜迎着小武的目光,直通通地看了回去,忽然感觉小武是个怪人。
小武不像个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也没有平常少年应有的青涩性情。不声不响地活在陈文德与她之间,他像个若有所思的小太监,不敬她,不怕她,然而对她很不坏,从来也不害她。将一张白净寡淡的面孔正对了她,小武凉阴阴地一抬单眼皮,非常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闭上眼睛喘了一口气,茉喜睁开眼睛,斩钉截铁地答道:“喝!”
然后她上前一步走到桌旁,端起大碗也不嫌烫,仰起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