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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龙文饮酒作乐。但同为囚犯,罗龙文却没有严世蕃那样的心理素质。虽说严党关系广势力大,不用蹲黑牢,也不用吃剩饭,但毕竟自己是来受审的,如果到时把干过的那些破事都摊出来,不是死刑立即执行,至少也是个死缓。
然而严世蕃笑着对他说:
“我等定然无恙,不必担心。”
罗龙文松了一口气,他以为严世蕃已经搞定了审案的法官。
严世蕃却告诉他,负责审理此案的三法司长官,刑部尚书黄光升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全都不是严党,而且素来与他有仇,隐忍不发只是时机未到,到时一定会把他往死里审。
还没等罗龙文消化完这个噩耗,严世蕃又接着说了一件让他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已派人四处散播消息,为杨继盛和沈鍊申冤,他们之所以会死,全部是我等所为。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三法司那里。”
罗小弟就此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他大声向严世蕃吼道:
“你疯了不成?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要慌,”严世蕃依旧镇定自若,“这些罪名不但杀不掉我们,还能够救我们的命。”
他平静地看着一脸疑惑的罗龙文,自信地说道:
“杀我的罪名自然有,却不是三法司的那些书呆子能够想出来的,在这世上,能杀我者,唯两人而已。”
“一个是陆炳,他已经死了;另一个是杨博,我已打探过,他前不久刚刚犯事,现大权旁落,在皇帝面前已说不上话,不足为惧。”
于是,自信的严世蕃发出了最后的预言:
“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我的计划万无一失,是绝不会落空的,陆炳死了,杨博废了,世间已无对手,举世之才唯我一人而已!谁能杀我?!
徐阶能。
在十多年前夏言被杀之时,他还只是个未经磨砺的副部级愣头青,无论是权谋水平还是政治水平都还差得太远。但经过多年的血雨腥风,他已习惯并掌握了所有的规则和技巧。到了今天,他已具备了参加这场死亡竞赛的能力。
事实上,从严世蕃进京的那天起,他的一举一动就已在徐阶的严密监控之下,从花天酒地到散布消息,徐阶都了如指掌,与三法司的官员们不同,经过短暂的思考,他就明白了严世蕃的企图,并了解了他的全盘计划。
这是嘉靖年间两个最高智慧者的对决,胜负在此一举。
这是最后的考验,十余年的折磨与修炼,历经山穷水尽、柳暗花明,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优势已尽在我手。在我的面前,只剩下最后一个敌人。
杀了此人,天下将无人能胜我。
徐阶的正义
正如严世蕃所料,三法司采纳了街头巷尾路边社的意见,将杀害杨继盛、沈鍊的罪名套在了严世蕃的头上,所谓冤杀忠臣、天下公愤之类,写得慷慨激昂。
完稿之后,他们依例将罪状送交内阁首辅徐阶审阅。
徐阶似乎已经等待他们多时了。他接过稿件,仔细看完,然后微笑着夸奖道:
“这件事情你们做得很好,文辞犀利,罪名清楚。”
“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各位,”徐阶突然收敛了笑容,用冷峻的口气说道:
“你们是想杀严世蕃呢,还是想要救他?”
这是一个侮辱智商的问题,几位司法干部当即涨红了脸,大声叫道:
“那还用说,自然是要杀了他!”
看着激动的同志们,徐阶笑出了声:
“此奏疏一旦送上,严世蕃必定逍遥法外,诸位只能白忙一场了。”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众人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徐阶,等待着他的解释。
“你们并不明白其中奥妙,虽说杨继盛之事天下已有公愤,却绝不可上奏皇帝,要知道,杨继盛虽是为严氏父子所害,斩首的旨意却是皇上下达的。”
“当今皇上是英察之主,从不肯自认有错,你们如果把这条罪状放上去,岂不是要皇上好看?如此受人欺瞒,皇上的颜面何存?到时皇上发怒,严世蕃自然无罪开释。”
徐阶说得没有错,严世蕃的如意算盘正是如此。为了实现自己的企图,他先放出风声,说自己最害怕杨继盛事件,然后诱使三法司的人将此罪状上达,因为嘉靖皇帝的性格他十分了解,这位仁兄过于自负,认定自己天下第一,没人能骗得了他,也从不肯认错。
现在你要告诉他,兄弟你错了,人家借你的手杀掉了杨继盛,你还在上面签了字,你是个白痴冤大头,他自然要发火,否定你的说法,于是严世蕃同志刚好可以借机脱身。
这招十分狠毒,即所谓拖皇帝下水,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用得上的。比如后来的上海滩第一老流氓杜月笙,也曾用过这手。当时正值解放前夕,蒋介石之子蒋经国奉命到上海整顿金融秩序,打击投机,干得热火朝天,结果搞到了杜月笙的头上,不但毫不留情,还明确表示整的就是你。
杜月笙也不争辩,乖乖受罚,暗中却指使他人检举孔祥熙儿子投机倒把,把事情直接闹到了蒋经国那里:如果你不处理他,凭什么处理我?
于是轰轰烈烈的上海金融保卫战就此草草收场,蒋氏家族和孔氏家族都是一家人,有事好商量,杜流氓也得以解脱。
但严世蕃却没有杜月笙的运气,因为他的对手是徐阶,是一个足以与他匹敌的人。
书呆子们头晕眼花了,他们的脑袋还没回过神来,只是傻傻地问徐阶,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出个主意,定个罪名,我们马上去办。
然而徐阶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们更为吃惊,这位深不可测的首辅大人只是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早已预备好的奏疏:
“我已经写好了,你们送上去就是了。”
怎么着?难道您还能未卜先知?
怀着对徐大人的无限景仰和崇敬,三法司的官员们打开了那份奏疏,杀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