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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这事儿便是他不提,朱载堉也会向朱常溆提议。而今见他有意,就另辟了间屋子来,请了馆中所有宗亲前去相见。

    其余学子纵然心里羡慕,却也没法子挤进去。便是除了籍,也不能更改人家是一个祖宗的事实。他们倒是没想过今岁科举有不公平的地方,主考官沈阁老的官声一直不错,况且这次并没有宗亲考中,可见科举还是公平的,并未徇私。

    朱华彬的心跳得很快,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

    朱常溆并未打算和他们细谈,略问过在京中的生活是否过得还顺心,又关心了一回学业上的事,就要准备离开了。他今天出宫的时间已是有些久,再不回去就要赶不上太子妃做的晚膳了。

    一直没能找到机会的朱华彬心里发急,等众人四散开,他默默尾随着朱载堉和朱常溆往门口去。

    朱常溆正和朱载堉说道:“……除了一甲三名会直接授官外,二甲和三甲的进士都会被安排去各部观政,在这之前,还请叔父上点心,多教教他们其中的道理。”

    “这个我自会安排,殿下放心。”朱载堉对这个早有打算。

    李贽是做过官的,虽然洒脱的性子并不适合官途,令他很快就辞官,但对其中的人情世故还是懂一些的。这次考中的其中一名进士,还是李贽的得意学生。

    另外,公安派的两位袁先生的长兄,也还在翰林院任职。届时让袁宗道抽空过来给大家开开小灶,也不是不行。

    朱常溆点头,“既如此,我就放心了。官场险恶,我怕他们年轻气盛,到时候吃了暗亏尚不知道。”

    最要紧的是别真被沈一贯给拉过去了。

    “我心中有数。”朱载堉笑道,“宗亲今岁虽有参与科举,不过因是半路出家,比不得旁人的童子功,底子不大好,所以都落榜了。不过我看,等两年后的甲辰科,应当会有一两个考中的。”

    朱常溆点头,“这样也全了我先前的心思。”此时他发现了一直默默在后头的朱华彬,便将人叫过来,“我记得你以前是楚藩的?叫朱华彬?”

    朱华彬连连点头,他没想到方才那么多人,自己不过是简单介绍了几句,竟然就叫皇太子给记住了。心里越发激动和敬佩,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正、正是。”他一时竟想不起要如何给朱常溆见礼。

    朱常溆笑了笑,“甲辰科可要努力了。”

    “一定会考中的!”朱华彬双眼含着泪,“没有陛下和殿下,恐怕老母和我早就饿死在了武昌。家母一直劝诫我,要早日考中,好为陛下效力。”

    朱常溆又对他说了几句话,转过身就要走。

    朱华彬赶紧将人叫住,犹豫了一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朱常溆见他明显有事要对自己说,朝身侧的单保使了个眼色,凑近了朱华彬几分,“可是遇着了什么难处?”

    朱华彬环视左右,见附近没什么人,便赶紧道:“是这样……殿下,我同家母从武昌来京师,是走的水路。”

    “嗯。”朱常溆很有耐心地等着他说下去。

    朱华彬咽了咽口水,有些担心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会叫自己在同窗之前被排挤,“不过,在来的时候,我见着有不少商船与赴考的举子勾结。”

    “勾结?”朱常溆挑了眉,“商贾和举子有什么可勾结的?”

    朱华彬摇摇头,“殿下有所不知,因有功名在身,朝廷给了学子很大的优容,其中有一项,便是可减免钞关。”

    “不错。”这事儿朱常溆是知道的。

    朱华彬接着道:“此事本为天家的仁怀之心,特地关照学子,却被人拿来当作生财之道。不少商贾私下给了举子银钱,叫他们谎称商船是自己家的,免了钞关的税赋。”他细细观察着朱常溆的表情,“只我这一路上,就见了不下十几回,想必平日里也是如此猖狂的。”

    这件事当时让朱华彬心中很是愤懑,天家对商贾并不重视,收的商税极少,现在为了逐利,竟连钞关的钱也不想给。今日你不给,明天他不给,需要庞大税赋支撑的大明朝哪里还能撑得下去。

    只吴氏怕会担事,所以一直压着儿子不让说。即便吴氏心里也同样看不惯,可到底人生地不熟,无权也无势。若是叫人赶下船也便罢了,若为此丢了性命,实在是不值当。

    朱华彬将这事一直记在心里面,想着什么时候捅出来。正好现在撞见了朱常溆,便赶紧上报于他。

    “你有心了。”朱常溆将这件事放在心里,“若我大明朝的官员,都能有你这般的用心,就好了。”

    朱华彬见皇太子语气诚恳地向自己道谢,眼睛都亮了。他知道自己的话是被皇太子给听进去了。“我、我会努力以海忠介公为楷模的!”

    朱常溆语噎,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话。海忠介公是不错,可……对天家而言,这是个一言难尽的人物。他强笑道:“两年后,我在金銮殿上等你。”

    “嗯!”朱华彬目送着皇太子离开,双手紧紧地抓住衣襟。今日同皇太子说上话了,下回见了母亲,一定要和她说,让她也和自己一样高兴高兴。

    回宫的路上,朱常溆就想着这件事。一直以来,大明朝的税赋就太过于偏重田赋,虽然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和父亲讨论过关于税赋之事。不过彼时年幼,兼之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早已有了变动,并作不得准。

    不过现在看来,税制却是需要改一改了。祖宗在开国初年定下的那些,而今已是有许多不适用的地方。

    可要进行税制变|法,谈何容易。

    当年张文忠公再如何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仍然没敢动宗亲和乡绅。朱常溆不知道那时候文忠公不动宗亲,是不是出于外朝对于宗亲的忌惮和不屑,认为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可全国的乡绅,确是不能轻易就触及的。

    远的不说,就说京师吧。多少朝臣就是出身于乡绅的。大明朝的官员俸禄本就低,真为了一腔抱负,而不贪墨的,恐怕也只有这些人了。这世上,又能有几个海忠介公呢?

    朱常溆想得心头烦躁,暂且拿这事儿没法子,想先放到一边去。偏今岁二月江西景德镇,又因税监而引起了当地瓷工的暴动。

    虽然事情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可到底治标不治本。只要大明朝的税赋一日不进行变法,随着进项减少,支出增多,迟早会像前世那样,爆发出越来越多的民变。

    这样,就又会走上前世之路。

    朱常溆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这件事。他强迫自己收回了心思,将目光放到当下来。

    眼下要紧的,是如何渡过王家屏辞世后的这段时期。

    一旦沈一贯被廷推为元辅,后果不堪设想。党争便再也失去了能被掌控的机会了。

    回宫后,朱常溆发现大家都等着晚归的自己,并未用膳,心里觉得很不好意思。朱轩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的小肚子早就点心给填满了,现在也吃不下多少饭。

    倒是朱翊钧,有些心不在焉。用完了膳,他拉着儿子去了偏殿。“上回你说要趁着开市备战,可有了什么章程?”

    当最后那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被捅破了之后,朱翊钧就开市有些急切了起来。现在内廷倒是稍安,可外朝照旧不安生,他还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几位阁老。没有真凭实据,辅臣们也不会完全相信自己——毕竟刚刚离开的努|尔哈赤看起来是那么地卑微模样。

    可大学士们不管这件事,并不意味着朱翊钧就不能通过内廷去放手做。只是头一回没了辅臣们的协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毕竟虽然已存了心思,可却不能叫女真起疑,事情得隐秘些,不能由朝廷出面。

    朱常溆沉吟了一番,道:“和蒙古、女真相战,从来明军都是吃亏在骑兵上。我们缺少好马,也没有地方可以大批饲养良驹的马场。没有马,就只能全靠人力。若是有好的火器,兴许还有一战之力。可眼下神机营看起来可不顶什么用。”

    “你的意思是……还是得想法子弄些马来?”朱翊钧想了想,“要不要叫李如松去办这件事?”广宁和义州都是在辽东一带,而那里势力最大的莫过于李氏一族。

    朱常溆摇头,“不妥,努|尔哈赤对李氏实在是太熟悉了。何况儿臣听闻,似乎李成梁和努|尔哈赤有旧,若是叫他透出风声去,岂非打草惊蛇了?”

    “那……这成批地运马,可非易事。”朱翊钧有些犯了难。若是让李如松出手,倒是可以从陆路走。若是走水路,哪里有那么多的官船去运呢,便是私船,怕也没有人愿意和天家做这等交易。

    朱常溆微微一笑,“父皇可是忘了,史宾现下在漳州,可是混得风生水起。只要有他出面,想来相熟的海商都会帮忙。原本开市的交易,就是在河上进行的。只不知道他们的船会不会太大,进不去。”

    提起史宾,朱翊钧有些抹不开面子,期期艾艾地道:“就没了旁人吗?”

    “儿臣就只能想到这个法子。”朱常溆侧头想了想,“而且史宾还不能自己出面,只能私下去请了海商做这事。只要有人愿意做,我们就出钱。”他叹了一声,“刚从楚藩抄来的银钱,还没捂热呢,就又要送出去了。”

    朱翊钧苦笑着摇头,“钱的事,再想想法子吧。眼下却是紧着这事儿。”

    “好。”朱常溆张了张嘴,想将在义学馆发生的事告诉父亲,不过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眼下还不是时候。

    随着壬寅科进士们陆续被分配到各部观政,三十年也随之悄悄走到了尽头。

    郑梦境裹紧了身上的狐狸毛斗篷,捧着手炉站在廊下看雪。莹白的雪花将金灿灿的琉璃瓦全都覆盖住,而今只余下宫墙的红色相映成趣。

    “怎么出来了?”视朝回来的朱翊钧从銮驾上下来,身后的陈矩赶忙将伞打了,替他遮雪,“只穿这么些,可够了?仔细回头腿又疼了。”

    郑梦境笑了笑,“奴家还没谢陛下赐的这皮子。”她伸手摸了摸顺滑洁白的狐狸毛,“女真进贡的东西果真是不错。”

    “能用得上便好。”朱翊钧过去牵了她的手,皱眉道,“都让手炉暖着了,怎么还这般冷。”

    郑梦境的鼻头叫风吹得微微发红,两颊却白得同透明一样,甚至能看见皮肤底下的青色的纹路。朱翊钧莫名地有些心疼,两只手在怀里捂热了,给她搓着冰凉的脸颊。“快同我一道进去。”

    “在这里赏会儿雪不好吗?”郑梦境有些不依,这段日子她被关的够呛,就连去御花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就一会儿。奴家叫带金去暖壶酒来,陛下陪着奴家一起,好不好?”

    朱翊钧哪里有不依的,“你欢喜就好。”当下差了人在廊下摆了桌子和酒食。

    郑梦境倚着他的怀里,捻了一颗带着焦香的花生,放进嘴里慢慢磨着,登时香气自唇齿间溢了出来,勾起了朱翊钧的食欲。

    “往后可不能这么早就饮酒,”朱翊钧虽然依了她,可嘴上还是要说,“对身子不好。”

    郑梦境回眸,嫣然一笑。

    “……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

    悠悠的曲声在雪日里响起,但是满足了朱翊钧先前的心愿。隔了这许多年,他总算是又一次听见了小梦再唱一回《西厢记》。

    罢了,不过偶然放纵一次,倒也无妨。

    朱翊钧的吻落在郑梦境的未梳起的发上,将人整个儿地搂进怀里,生怕她好似这翩翩飞雪,落在地上化了、散了,消失了,再也不见。

    万历三十一年,刚过正月,元辅王家屏就在家中驾鹤西去。因过世之时,尚有元辅之职在身,所以也算是死于任上。

    天子大怮,辍朝一日,以示哀悼。满朝文武皆去王家凭吊,还见到了带着赏赐来王家的皇太子。

    所有凭吊的人中,最开心的莫过于沈一贯。

    王家屏一走,首辅之位绝不会空悬太久。前一回死于任上的,是张文忠公。张四维在第二日就走马上任,成为了新一任的元辅。

    沈一贯回家之后,就开始带着几分兴奋地等待着圣旨。只是这圣旨似乎被什么给耽搁了,直到宵禁时分,也没送来。

    沈鲤自王宅回来今后,长吁短叹了一番。共事多年,也算是有些交情了。他自己的年岁也不算小,由王家屏再想到己身,不免有几分伤感。

    不过很快他就打起精神来。元辅一走,接下来就是要打一场大仗了。

    第二日,本该视朝的天子称病不出。沈一贯巴巴望着的圣旨,再一次没能送到他的手里。

    与此同时,自南边的宁波来了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乃是一对老夫妻领着个稚儿。他们蹒跚地走在刚化了雪的泥泞路上,好几次老人家都要摔了,越发走得小心了。

    “祖父,听说上京里头告御状,是要滚钉板的。”小儿的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来,“是不是我也要滚?那个会不会很疼?”

    老妪摸了摸他的头,“不怕,到时候祖母去。我的乖孙孙,就好好儿地看着你祖父。”她给身边的夫君拍了拍背,“再撑一撑,快到了。”她远眺着群山,“翻过这些山,我们就能到京师,见到天子了。”

    “一定、一定要为我儿讨回个公道!”

    此时的京城,王家正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京中。带不走的大件已经都转手卖了,一家子人扶棺归乡。

    天寒地冻,穿着单薄的老人家终于撑不下去,倒在了混着白雪的泥地里。老妪抱着丈夫痛哭不已,身侧的小童也开始嚎啕大哭。

    小童抹着眼泪,环顾左右,他祖母眼神不大好,这一路上都是靠着他去探路的。

    前面不远处,似乎就是官道了。自己……要不要上那处去求人看看?

    小童有些犹豫。祖父和祖母领着自己上过好几次衙门,不过次次都被哄了出来。听祖母说,他们递进去状纸,似乎也不顶用,统叫人给烧了。

    如果再遇见官老爷,他们真的会帮忙吗?

    看着晕倒在路上的祖父,小童咬了牙,甩开两条酸涩的腿,冲官道上的驿站冲去。

    “大爷,求求你了,救救我祖父吧?”小童见人就跪下,不断地磕头,“求求你们了,救救人吧。”

    王家人正在驿站里头喝茶,听见外头有稚童的哭喊声,不免心生恻隐,起身出门探看。

    小童见终于有人愿意出来搭理自己,赶紧跑过去,一把抱住对方的腿,“这位大爷,求求你,行行好吧。我祖父快要不行了。求求你了,我们是……”他想说是上京来告御状的,却又怕透露了行踪会遭不测,赶紧打住。

    “走,我随你去瞧瞧。”王家人裹紧了外袍,和小童一起走向那对老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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