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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殿下来了。”
“那今日就先这样吧,我们明儿再商量。”朱翊钧尚觉得意犹未尽,“让五皇子进来吧。”他边说边将乱糟糟的桌面给信手理了下。
殿门一开,朱常治就忙不迭地进来,“父皇,皇兄。”
“治儿刚回宫?”朱常溆打量着弟弟的衣服,眼尖地看到他衣摆上沾着的泥巴,“可曾用过膳了?要是没用过,就留下同我和父皇一道吃吧。”说着向朱翊钧看去。
朱翊钧点点头,并未出言反对。
朱常治揉了揉肚子,“是没吃过呢。”他绝对不是因为皇叔父还有身边伺候的人做饭手艺太差才不吃的!
“那就一起吧”朱翊钧转头对田义道,“让御膳房摆饭吧。”
“诺。”田义抱着拂尘,出殿吩咐宫人上御膳房去取饭。天子到现在都没进膳,御膳房一定早就备着了,人一去,马上就能拿着饭菜回来。
趁着饭还没来的空档,朱常溆拉着弟弟说家常,“今日怎得想起到启祥宫来?”
“唔,溆儿是天天跟着朕,治儿的确是稀客。”朱翊钧回忆了一下,的确这个儿子很少过来。莫非今天有什么大事?
朱常治摇头,“不是的,是叔父让我给皇兄带句话。”跑了两趟,原话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我基本已经想不起来了,大概……就是要和皇兄见一面,说什么什么,无韵文先生之类的事。”
“哦?”朱常溆挑眉,与父亲对视一眼。他可不记得自己有认识什么大儒,给自己上课的不是翰林院的人,便是阁臣。大明朝历代阁臣大都是翰林院出身,在里头熬资历,总比舍了十年寒窗得来的官身去民间教书来得好吧?
“我不知道,记不得啦。”朱常治半点愧疚心都没有。要不是自己白白跑了一趟慈庆宫,哪里会忘掉。反正不是自己的错,哼哼。
他有些抱怨地道:“义学馆本就是母后同皇兄提出来要办的,皇兄你也得了空出去看一回嘛。旁人现在都说叔父的好,你们两个首先想到的,却是落不到什么好。”
“这倒是无妨。”朱常溆满不在乎,整个天下都是朱家的,还在乎这些做什么。不过弟弟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有民望,总比没有民望来的好。母亲先前多次受舆论之害,确是应该替她将名声正一正。
想到这儿,他话锋一转,“我知道了,这几日就抽空去见一见叔父。”
朱翊钧探头看了一回,见饭菜还没送来,便问道:“朕听说徐光启也叫拉去了?他在那儿做什么?”
其实朱翊钧更想问的是,徐光启不在府上,那媖儿同公爹和那个便宜儿子相处要不要紧。有个人做调停,总归比没有来得好。
这倒是多虑了。
朱常治道:“大姐夫忙得很呢。”
“忙什么?”朱翊钧心里非常不爽,就知道在外头忙活,也不知道顾顾家。家中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他他……
这个徐光启!嗐!
“忙着看孩子。”朱常治憋笑,“大姐夫可疼孩子了,大姐姐也拿小侄子没法子,还得请了人过来将大姐夫叫回去。”
朱翊钧一愣,“看……孩子?!”心一松,不错不错。转念又生起不满来,每日在家带孩子,连正事都干不好,怎么能做大事呢。自己的媖儿又要顾着家里头,又要算计营生,真真是苦。
这就是丈人看女婿,哪哪儿都不顺眼。
朱常溆却笑眯眯地道:“有大姐夫在,想来大姐姐也不会太辛苦。而今徐府下人不多,样样都要亲力亲为,光是处理庶务已是不易。”他朝朱翊钧偷偷瞥去一眼,“母后也是刚生产,要是没有宫人服侍,想来也是累得很。”
朱翊钧一愣,慢慢消化着儿子的话。
朱常治赶忙叫道:“哪里!我前日去看母后,她都瘦了好多,下巴尖儿都出来了。”说起这个就忍不住絮叨起来,“宫人们是不是服侍地不尽心啊?父皇、皇兄,你们倒是劝劝母后,别让她自己带着皇妹了,我看了都心疼。”
朱翊钧默然,他哪里能劝得上半个字,小梦根本就不想见他。要不是每日抽空借着看女儿的名义,大概连翊坤宫都不会让自己走进去。
都过了这么久,这气性怎得这般大,直到现在也不消气。朱翊钧有些心虚地想着。他朝朱常溆投去一眼,见儿子没往自己这里看过来,才松了口气。
可不能叫儿子看出来才是。
“陛下,饭菜都备好了,还请陛下同两位殿下挪步。”田义在隔壁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才过来。
朱翊钧清了清嗓子,“那就过去一道用吧。”
朱常治“哎”了一声,他早就等不及要吃,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朱常溆默不作声地把要离开的弟弟一把拉住,等父亲走到他们前头了,才松开,慢悠悠地跟上。
说到做到,朱常溆第二日就抽空出了趟宫,去见朱载堉。“叔父,治儿说您要见我?”
“殿下。”朱载堉先行了一礼,乐呵呵地道,“殿下请坐。”
朱常溆撩了袍子在凳子上落座,“叔父不必如此,我们还是自家人。该不会除了籍,叔父就不认我了吧?”
朱载堉摆摆手,“不敢。”又道,“今日请了殿下过来,乃是想要商讨正事。”
“哦?叔父但说无妨。”朱常溆抿了一口又苦又涩的老茶汤,面不改色地放下。口腔里迅速生出甜津来,将这股子苦味给盖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嘴巴舒服些。
朱载堉身子微微往前倾,“是这样。”顿了顿,“我记得今岁八月,陛下安排了翰林修撰充了东宫讲官?”
朱常溆点头,“不错,父皇寻了好几个翰林修撰,不知道叔父指的是哪一个?”
“袁姓哪一位。”朱载堉笑道,“殿下也知道,近来我一直想要找一位先生来教无韵文,不过思来想去,觉得都没有合适的。”不由再一叹,“可惜归熙甫去的早,不然除了他,放眼当今还有何人能出其左右。”
朱常溆略一思索,“叔父指的是袁伯修?”
“正是此人!”朱载堉兴致勃勃地道,“袁宗道在朝中不起眼,不过其所作的无韵文在士林之中不少人称赞。”
朱常溆有些为难,“不过……袁先生应当不会舍了翰林修撰的官职,来义学馆当先生吧?”若叔父打的真是这个主意,那就是说破了嘴皮子,他也不敢应下。这摆明了就是让自己去贴人的冷屁股。
“非也非也。”朱载堉连连摆手,“殿下有所不知。公安三袁而今小有名声,我要请的并非袁宗道,而是他的两个弟弟——袁宏道、袁中道。”
朱载堉正色地望着朱常溆,“三袁乃当今无韵文的大家,袁宗道这两个弟弟于科举上大都无甚建树,可在无韵文上却是颇有心得。我想了许久,觉得可以请来。”
朱常溆有些不明白,如果叔父真的想要请人,为什么要找自己过来。打听了袁宗道的住所,直接上门问一问不就行了?
不等他问出口,朱载堉就主动作了解答,“我原是想自己亲自过府,显出诚意来。不过,又怕袁宗道碍于我的身份,不好拒绝。”他起身向朱常溆行了一礼,“所以还得劳动殿下,替我问一问。也不必强求,若是袁宗道觉得不合适,拒了也就无不可。”
朱常溆这才恍然大悟。叔父让自己出面,想来也不是以天家之威相逼,不过是个双方一个台阶可下,愿意来最好,若是不愿意,大家以后见了面也算是点头之交,不伤脸面。
朱载堉知道朱常溆的性子,若是问了,也绝不会直截了当,必是婉转地带一句,让人自己回去细思。
这时候倒是显出有靠谱侄孙的好处来了。一个跟着自己当苦力,一个替自己出面请先生。
朱常溆自然一口应下,不过也不敢打包票,“若是不应,叔父可莫要怪我。”
“不会。”朱载堉应得痛快,“本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思,便是他们不愿来,也无妨,谁没有什么盘算呢。”
朱常溆又问:“不知道李卓吾什么时候入京?”他还想与这位见一见,听听他对现今朝堂的看法。
“义学馆还在筹建,”朱载堉沉吟了一会儿,“大约明岁快建成了,才会过来。殿下放心,卓吾已经应下了,必定会来的。”
那就好。朱常溆就怕他不愿来。等人入了京,一切都好说。
叔侄俩又说了会儿闲话,宫里新添了小皇女,正是好拿来说的事。
朱载堉有些可惜地道:“这个侄孙女我是见不着了。”又将那日差了人求来的一道平安符从柜子里取出来,“听说是早产的孩子,身子一定不大好。将这个好生压在枕头底下,盼菩萨保佑安乐长寿。”
“多谢叔父。”朱常溆接过符,余光扫到窗外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他有点不确定,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又不好这个时候追出去看个仔细。
眼睛一眨,那人就不见了踪影。
朱载堉见他望着窗外,也跟着往外头看。“怎么了?”他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陛下?!”赶紧起身,转过来看着朱常溆,“陛下怎得过来了?可是同殿下一道来的?”
朱常溆愣愣地摇头,“我、我也不知道……”他记得自己出宫的时候,父皇还在召见阁臣,怎得一眨眼,就在宫外了?
朱载堉顾不得问个仔细,赶紧出去相迎。“草民见过陛下。”
朱翊钧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后的马堂,一定是他被人看出端倪来,才累得自己被发现了。“快些起来,不必行此大礼。”他弯了腰,贴着朱载堉的耳朵,“别嚷嚷啊,朕这是微服出宫,别叫人知道了。”
朱载堉连连点头,“陛……”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索性先舍了这些虚礼,“快些里头去坐,外头正在建学堂,灰尘大的很。殿下也在里头。”
朱翊钧正想摆手说“不去了”,一抬眼,就见儿子在门前狐疑地打量着自己。
不去也得去了。他硬着头皮走过去。
“父……皇……”朱常溆一边行礼,一边歪着头奇怪地看着父亲,“父皇是微服出巡,查探民情?”
真真是稀罕了,自武宗之后,朝臣们严防死守,就怕再来个“生擒瓦剌小王子”,大明朝的帝王再难出宫,今日怎得被父亲给逃出来了?
朱翊钧连忙点头,“对,朕就是来体察民情的。”他心虚地不敢看儿子,“你同叔叔谈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朱常溆很老实地交代,“儿臣正打算回宫,父皇可要一起?”
现在怎么能回宫?!朱翊钧赶紧摇头,“朕还没结束,你、你你先回去吧。”徐光启的影子都还没摸着呢,绝不能白出来一趟。
“那不妨儿臣和父皇一起吧。”朱常溆道,“儿臣虽多次出宫,不过每每身边都有许多人护着,不曾真正地体察过民情。”说着就要和父亲一起出门。
朱翊钧脸色一白,拼命朝马堂使眼色,让他给自己解围。
马堂硬着头皮上前,嘴巴咧得老大,脸上皱成朵花儿,“小爷今日在外头呆了不少时候了,快些回宫去吧,莫要让娘娘担心。”
朱常溆看看马堂,再看看不自在的父亲,眼睛一眯。父皇绝对有事瞒着自己。
有什么事,是自己不能知道的吗?
朱常溆左思右想,最后就想到了武宗身上去了。
游龙戏凤,不就是武宗在宫外做下风流事吗?
心里不由生了火气。母后在宫里拼死拼活生下的皇妹,父皇倒好,念着在外头寻花问柳,半年都不顾忌母后的感受。
真要寻了新人,倒是开选秀啊。偏又没这个胆子。
朱常溆越想越气,铁了心不让朱翊钧去寻那等“狂蜂浪蝶”,“我同父皇一起,父皇不回宫,我也不回宫。”
朱翊钧被缠得没法子,他这是想了许久才想到的法子。田义还在启祥宫里假装自己在批阅奏疏不见人呢,也不知道阁臣会不会揭穿了。
若是运气不好,一封八百里加急,必须要上呈自己,可别想再有下回了。
朱翊钧现在真是想哭的心思都有了,怎得运气就坏成这样?寻常听话的儿子今日也不懂事起来。
父子俩就此僵持住,朱载堉没弄明白他们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好说话,就这么陪着干站着。底下一堆伺候的人也不敢说半个字,大气都不敢出。
不远处,徐光启一边掸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走过来,“伯勤,今日我先回去了。明日我来晚一些,骏儿这几日身上不大好,有点烧,媖儿在家里担心,我得看着些。”
一抬头,不由愣住了。“陛下?”再看看气冲冲的朱常溆,“殿下?”
朱载堉朝他死命摆手。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俩可别掺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