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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再见到女儿了。玛吉阿米掏出手帕擦擦眼泪,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他们永远都见不到女儿了。
或许,她想,或许再走近一点也可以,因为没人能认出自己现在的样子。她来到了那颗大榆树后面,看见仓央嘉措站在自家的小院外,犹犹豫豫地想要敲门。她心里说,敲吧,你就替我敲开这扇门吧,让我看一眼阿哥或是阿爸,随便看一眼谁都好。
这时,不知为什么,仓央嘉措忽然转过头来向四面八方顾盼,玛吉阿米连忙缩回头去。
听见他道:“玛吉阿米,是你回来了吗?你在这里吗?”
老榆树后面,玛吉阿米紧紧地捂着嘴,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
也许能认出自己的人只有他了。
仓央嘉措四下里望望,又静静地听听,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出现了失误。玛吉阿米不想节外生枝,从榆树后悄悄地离开了。仓央嘉措终是没有敲门,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藏王此时正在一手安排把仁珍翁姆嫁与拉桑汗之事,原因是目前藏方的兵卒还没练好射击,为了争取时间,藏王想方设法和拉桑汗维持着这个名存实亡的和解条约,先施一招美人计麻醉他一段时间,但这个计策毕竟不能起到多大效用,另一手致命的计策就是安排玛吉阿米刺杀拉桑汗。
明妃要下嫁于蒙古汗,这于法王莲座的面子上多有蠲损。藏王特地入宫与仓央嘉措协商把仁珍翁姆赐给拉桑汗一事,并向他摆清形势、陈说利弊。
仓央嘉措的态度是,只要藏王肯派人到琼结寻找玛吉阿米,并让她名正言顺地入宫,明妃的事他可以不加干涉,他明知干涉也是无用的,何况仁珍翁姆本就是蒙古人,现在双方要打仗了,她作为准葛尔部的后人,呆在藏人堆里立场很难自处,还不如干脆嫁到自己的部族中好,她的荣辱宠弃以后都不关藏人的事。
当时,藏王痛快应允。
有一瞬,仓央嘉措怀疑玛吉阿米就是被藏王藏起来了,可面对藏王的誓死忠诚,他从心底里不希望是这样。
如此一来,藏王便从法王莲座的手中得到了一份“将明妃仁珍翁姆赐与蒙古汗拉桑为妃”的印有活佛手印的文告。此文告一出即有不可违逆之效力。这样一封昭告天下的文告,仁珍翁姆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她知道的当晚,藏蒙双方已经在军帐中成交了,只差将她一乘小轿抬进拉桑汗的蒙古包内。
当时正值夏季雨水频多,仁珍翁姆跪在日光殿外哭着要见法王莲座一面。仓央嘉措按着太阳穴坐在书房里心烦意乱,即使见面也语言不通,有何意义。
熬过了一柱香的工夫,仁珍翁姆的哭喊声渐渐远去,一定是被藏王的人弄走了。
几个月来,王妃次仁扎西预感到自己要生男孩儿,索性放纵了性情,说话、行事都变得任性娇纵起来,惹得拉桑汗心里十分地不痛快。当夜仁珍翁姆便被抬进蒙古包内与之洞房,次日一早封为侧妃。不管仁珍翁姆的心里多么委屈,这件事却在快要临盆的次仁扎西心里深深地钉下了钉子。
她知道这件事是藏王桑杰嘉措一手促成,所以对他恨之入骨,立誓一定要报仇雪恨,至于如何对待仁珍翁姆,那就要看这一胎究竟是男是女了。
一个月后,次仁扎西在王府中生下了一名男婴,母子平安。也差不多快风流够了的拉桑汗便将仁珍翁姆丢在荒郊野外的军营里,回到王府庆祝喜得贵子宴请亲朋好友去了。
仁珍翁姆在军营里得了几日的安宁,正好军营里有蒙藏兼通的翻译官,她写了一首诗,让人翻译成藏文秘密送入宫中交给了仓央嘉措。诗云:
六月的雷雨
从不管人带没带斗笠
十月的朔风
也不看燕泥是否粘牢
到了藏北后
反觉雷雨和朔风难得
这首诗是说她到了藏北后的遭遇,比想象中还要悲惨,就连雷雨和朔风都比粗鲁霸道的拉桑汗要懂得体贴温柔。
仓央嘉措回复她一首诗云:
彼此无情的伴侣
是没修完的佛像
半路买来的马匹
不宜急走驰骋
这首诗有两层意思,前两句是说,既然结为终生伴侣,就是前世的缘分,是还没修完的佛像,必须坚持修完,劝她多给自己一点时间,也多给拉桑汗一点时间,毕竟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后两句是说,不要轻信由别人驯养出来的马匹,驾驭它们的时候要多加小心,意思是提醒她,在蒙古王的身边一定有许多耳目,不要轻易把隐秘的心思说给别人听。
仓央嘉措为她设想的这两方面是出于一片真心,至于她能否看得懂就不得而知了。在这种严霜一般的政治气氛下,作为藏人的最高首领,仓央嘉措能给她回复一首诗,也算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