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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转向了浩渺山川。
忠勇候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询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好?”钟二伯扶了扶身后的包裹,“大小姐在世的时候常常笑我,这一辈子只会做菜。后来这么一想,可见她的话不错。我钟二伯就是一个炒菜谋生的人。”
忠勇候解释:“湄儿以前一定不是有意说出这种话的。她跟我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曾同老夫说过一句话。”
钟二伯好奇地看向她。
忠勇候慢慢地抬起那双溢满泪水的眼睑:“湄儿说……二伯你是一个好男人,她……不想拖累你!”
“傻瓜,我明明就是想被你拖累啊!”钟二伯仰头,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然后他提步走了出去。
静默一会儿,钟二伯感激地拱手:“侯爷,多谢您昔日的照顾!来生,必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忠勇候喊住他:“二伯!”泪痕划下,“今生你所做的一切早就赶上老夫的救命之恩。若你并不嫌弃,以后四海为家累了,便到忠勇候府坐坐吧!”
“多谢!”钟二伯侧身拱手。
迈步离开。
只是山坡上的绿油油的草坪上却竖起了两座新焚。
一边石碑上刻着夫;另一边石碑上却刻着妻。各自另有一行小字。但在钟二伯的眼中,那早就模糊不清了。
而墓碑的朝向指的却是忠勇候府。
大小姐,你这一生爱着的男人,二伯已经替你送到身边了。相信黄泉下的你一定不孤单吧。你要回家,二伯也做到了。日后休息累了,不如起身朝着家门的方向望望吧。
钟二伯心中暗暗回道。而后身影就没在了草丛里。
忠勇候坐在椅子上,吹着冷风。他面容满是疲倦。
舒心地长叹一声,神医传亦就来到了他的旁边。
“侯爷,该回府了。”
忠勇候伸出手去,突然接落了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落叶。
他瞧着那叶子,愈发难过:“叶落归根,叶落归根哪!”
“侯爷,大小姐和姑爷会在黄泉做伴的!”神医传亦轻言细语地道了一句。
“是啊,姑爷?”忠勇候自嘲地笑了一句,“说起来,这一切都是老夫的错。倘若我不这么顽固不化,也许湄儿真的可以幸福了。那姑爷也就真的……真的是一个好男人了吧。”
“侯爷,在传亦看来,当初的你并没有算错,唯一的只是算错了人心。”神医传亦讳莫如深地看向远方,“如果每个人从一开始就保持着自己的初衷,又哪里会有这么多曲折离奇?”
忠勇候木讷地点点头:“你说得是啊。人心……呵呵,人心?”
“侯爷,回府吧!”神医传亦又开始请示。
忠勇候拍了拍扶手,憔悴的脸庞露出欣慰的笑意:“湄儿走了,我们卿家又少一人了。”
神医传亦安慰:“侯爷,还有大姑娘和二姑娘了。”
“澜儿一心只在她的夫君,哪里还有能力来保护卿家呢?”忠勇候苦恼地笑了笑,“老夫唯一能够寄托的便只是羽儿罢了。”
“二姑娘聪慧过人,必定会保卿家安全。”
忠勇候摇摇头:“难说啊难说啊。”
“侯爷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呢?”神医传亦一脸森肃地盯着他。
忠勇候徐徐地回答:“人心本就难猜透,更何况是帝王心?”
“帝王心?”神医传亦怔怔不能答。
的确,他一个江湖中人,何以了解当年卿家、林家乃至莫家三大家族对于陛下的威胁。其实,说起来,在所有大臣的眼里,这三家在皇上眼里最受宠信,实际上,只有他们这三家当事人清楚,其实所谓的宠信,不过是互相牵制。
所以无论他们三家如何算计,最终的敌人却是皇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以来就是撂下君臣关系的至理名言。所以忠勇候坐在山中的时候,脑海里就不安地想起了这茬。
对于羽儿,他并不知道她会采取怎样的方式去化解。
他等不到结局。
这是忠勇候对自己最为真实的了解。
人老了,身子不受自己控制,谁知道什么时候撒手人寰了呢?
“传亦,二伯走了,你……你不去送送他么?”忠勇候拍了拍放在他身后的手。
神医传亦望了一眼锦绣山河,轻声地对身旁的忠勇候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只要是好朋友,什么时候再聚,不过就是一坛酒的事儿。”
“呵呵。”忠勇候笑望着他。
也许他没料到眼前这位神医心中如此旷达,一点儿不受尘间俗事儿所扰。
实是爽朗干脆之人。
回府后,李诗语也曾向神医传亦询问过钟二伯的行踪。
但神医传亦却是摇头,面上带着笑。他说,谁知道呢,也许正在哪一个小乡村里,做清蒸鱼吧!
至此,李诗语也笑了笑。不再继续打听。其实于姑姑卿湄而言,钟二伯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了。
“看来,那晚我说的话,他记在心上了的!”李诗语蚊若喃喃,唇上带着笑意。
钟二伯虽然走了,但他的徒儿还在。听说了师父的事儿,他们只是惋惜。当然这其间,反应最强的,就是史云。不过,李诗语只道他同钟二伯呆得时间最长,已经成为彼此最为贴心的徒儿吧。
“传伯,姑姑生前最喜欢什么花?”
“菊花。”神医传亦笑答,“说起来,大小姐喜欢地应该是菊花的品性吧,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归隐田园。”
“是么?”李诗语抿了抿唇,就转过了眼睛,“世间百态,气象万千。花有那么多,可姑姑却独爱菊花。也许……在她的心里,也特别希望自己能过上安定的生活吧!”就在此刻,她抬头看向神医传亦,“姑姑葬于何处?”
“城外昱山。”
“为何葬在那里?”李诗语表示狐疑。
“因为这是二伯要求的。”神医传亦空无一切的瞳光中突然闪现出一丝愁意,“她说大小姐最后闭眼之时,同他说的话便是……想要回家。昱山面向候府,算是圆了大小姐心中的一个梦吧。又或者……”
李诗语从钟二伯投递过来的眼神看明白了。姑姑卿湄遭遇那么多,到了最后却还是活下来了。可见意志力多么坚定。但是她心爱的男人剑平一死,她存活的希望和目标也没有了。
所以她死了。
于是,了解她的钟二伯既将那昱山看成分别之地,又将那昱山看成大小姐卿湄真心重回之地。
因此,葬在那里再好不过。
李诗语苦笑着总结了一句:“姑姑选择了最美好的陪伴,而二伯选择了最美好的流浪。”
“二姑娘,偌大的候府,从此便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了?”神医传亦安慰,“这样的担子,你……”
“没关系,我会努力扛起来!”李诗语反问道,“你所说的是爷爷的担心吧?”
“是!”
“我就知道。”李诗语嘀咕了一句,就从忠勇侯府走出去。
门口处,莫璃大将军正等着她。
他身下是那一匹精神抖擞的战马凌风。
“羽儿?”他居高临下地望了李诗语一眼,随后朝她伸出手去,“走,上来!”
李诗语丝毫不介意地拽着他的手,踩着马蹬爬上去:“为什么今日来接我?”
莫璃大将军笑答:“怕你太过悲伤,想带羽儿你散散心。”
“放心吧,我会坚强的。”李诗语拍拍他的手,轻松地喘了口气,“阿璃,去哪里散心呢?”
“哪里么?”李诗语摇头,“我不知道!这王都脚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去的好地方?”她忽而一笑,“好不容易交上朋友,不如就去子淳大人的府上吧?”斜眼瞄了一眼莫璃大将军,“阿璃,你以为如何?”
“只要是羽儿想去的地方,我都无所谓?”莫璃大将军澄澈的目光中全是宠溺。
“那走吧?”李诗语催促,“正好试一试你凌风奔跑起来到底有多快!”
“羽儿这是在怀疑?”莫璃大将军阴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李诗语侧头:“不是怀疑,而是想要尽快地奔跑起来而已。奔跑得越快,那些纠缠的,痛苦的,心酸的事情全都会随风逐散。”
“那好,出发!”莫璃大将军一拍马股,凌风便如她的名字一般在集市腾飞。
不伤一人,乘速如风。
抵达兵部尚书大人府中的时候,陆子淳正在洗澡。
他身边的小厮福林在门口吵嚷的时候,已经是他第八次洗澡了。
李诗语和莫璃大将军走上前,彼此望了对方一眼,就破门而入。
正陶醉在浴池中的陆子淳不安地睁开眼睛。在看清来人时,他几乎是鲤鱼跳龙门地一晃,滚到屋子里那一扇绣着青青翠竹的屏风后面了。
“喂,两位,在进门之前,怎么也应该敲敲门吧?”陆子淳快速地给自己套了件薄衫,脑袋往外探了探,“我说阿璃,你就这么带着你家夫人乱闯陌生男人的房间?”
坐在正中凳子上的莫璃大将军持起茶杯,小喝了一口:“没办法,子淳,我夫人说这样闯门实在有趣!”
李诗语吐吐舌头:“拜托,无需说得这么直接吧。”
莫璃大将军瞪了她一眼:“难道不是么?”
“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李诗语故意蒙着眼睛对屏风后的陆子淳笑笑,“不过,子淳,我发誓,我绝对绝对什么也没看到。”
陆子淳心悦诚服地傻笑:“拜托,你们两位就不能尊重一下本大人的自由么?”
“哦,沐浴自由?”李诗语摊摊手,“要是子淳你还没洗够,那你脱了继续洗吧。”
陆子淳白了她一眼,随后便对门口的福林嚷嚷:“福林,今儿第几次了?”
小厮福林跑地极快,奔到屏风后,就起手行礼:“主子,今儿是第八次了。”
“八次……”陆子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会吧,八次以前都是我极限了,怎么会觉得没泡够。”
李诗语把弄着茶杯,兴致颇高地望了陆子淳一眼:“大人,照你这样的洗澡次数,估摸着也是打算把自己洗烂了。”
陆子淳反驳:“能不能好好说话,我这不还没洗烂么?”
说着整理好衣物,就匆匆地行到两人的跟前,慢悠悠地扬手坐下:“福林,上最好的茶!”
福林点头答应了一声,就恭敬地退下。
“上一次你们让我办的事儿成了么?”
李诗语点头:“成了。”
“多亏有子淳的相助!”莫璃大将军感激道,“最后你是如何脱险的?”
“啊哈,我还用脱险么?”陆子淳洋洋得意地指着自己,“就凭我这忽悠人的本事!”
“你忽悠人的功夫的确是不错!”莫璃大将军认同之后,现出担忧的神情,“但这到底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儿,子淳,你自己定要注意安全。”
陆子淳摆摆手,神情立刻恢复到一本正经:“放心吧,我做事儿会有分寸的。哦,不说我了。”想起什么似的,目光盯向李诗语,“说真的,卿姑娘,我陆子淳没佩服几人,不过倒是挺佩服你的。”
李诗语笑着斜眸:“为何?”
“张慧绾的宝贝女儿莫莲姑娘,这王都脚下,谁敢算计?”陆子淳狭长的眼睛深不可测地眯了眯,“不过也就你,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她送到南林国!”
李诗语实话实说:“不,不是轻而易举,而是十分辛苦。”她解释,“单单把她弄到南林国皇帝的床上,就花费了我不少功夫。”
“你是真给她下、药了么?”陆子淳好奇。
李诗语否决:“我才没那么卑鄙呢。只是,我并不知道她会不会对自己太过狠心?”
陆子淳半明半疑地看着她:“哦,此话怎讲?”
李诗语指指莫璃大将军:“阿璃,你来说给子淳听听吧?”
莫璃大将军点头一笑:“此事能如此成功,全在于一个巧字。”
“巧?”陆子淳越听越糊涂了,只能干巴巴地再问一句,“怎么巧了。说得具体一些。”
“巧地是,莫莲用来算计堂姐的醉意熏被羽儿拿来借用了。更巧的是,张慧绾为了嫁祸堂姐,提前给南林国的王上下了迷药。”莫璃大将军说完。
陆子淳便捂着嘴巴,呵呵地笑起来。他一拍圆桌,痛快淋漓地叫道:“不错,真是巧得很呢。”他举着茶杯伸到莫璃大将军的面前,“阿璃,我以茶待酒,便在此恭喜你了。”
“多谢!”
陆子淳安心地看着身旁的李诗语:“卿姑娘,谢谢你。”
李诗语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
两人眼神汇集处,是心诚心明的喜悦。
尴尬之时,陆子淳又转了话题。
“对了,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听说张慧绾已然卧床不起,那么她便不足为惧。此刻,你们想要……”
“林耀甫!”李诗语坚定不移地吐出这三个字。
“你们要对付林宰相?”陆子淳吃惊。
“林耀甫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容原谅。”李诗语咬牙切齿地说,“此生若不拉他下台,恐怕我永远也不能安生。”
“可是你们要知道,想要对付林耀甫这头老狐狸,并不是那么容易?”陆子淳分析,“想要搬倒他,只有两种办法。一来必须除掉他身旁所有可以依附的人。二来,至少要令陛下有不得已斩杀他的意图。”
“这点儿,我们已经想到了?”莫璃大将军道,“只是需要时间。”
“其实,你们也不必着急。陛下对于林耀甫的忠心早就有所怀疑了。只不过在还没寻到任何证据时,陛下不会轻易的动手。”陆子淳揭开了茶杯盖儿,拿手轻扇了扇扑腾的热气,“所以此刻你们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凡事儿都要慢慢来。否则走错一步,对手没有扳倒,倒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莫璃大将军朝他点了点头:“放心吧,子淳,我们会注意的。”
“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事儿,尽管提,子淳能做的一定鼎力相助。”陆子淳真诚地说,“卿姑娘,我知道,你已经把曾经的事情忘记了,但是我也有必要告诉,林耀甫以前敢刺杀你,那么他现在也敢陷害你。若是你事事不谨慎小心,只怕……”
“我会注意的。”李诗语哽咽一声儿,立了起来,目光定着窗外的暖阳,“只望对手不会出手太快,否则只会逼得我毫无还手之力。”
“上次的水灾,卿姑娘应该体会到了么?”
“不错,陛下偏袒臣子的能力真是不容小觑!”李诗语嘲讽了一声儿。
“那么,你知道为什么么?”陆子淳自问自答,“陛下会如此偏袒,不过是因为这林耀甫值得他偏袒。”
李诗语挠头:“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莫璃大将军面见陛下,再次求取救灾物资的时候。你知道是谁及时慷慨解囊?”陆子淳故作考验的语气道。
“你的意思是……他?”李诗语抬眸。
“不错。”陆子淳会意地点头,“当听说余杭水灾情急,林宰相便双手奉上银钱,来解燃眉之急。这等忠心,陛下怎么不会偏袒一二?”
李诗语表示怀疑:“可万一那银钱就是赈灾的呢?”
“那陛下定会更加偏袒他了。”陆子淳一副老练的语气道,“一个人可以利用自己的睿智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在陛下的眼里,当是有能之人。当然,也许他在其间还做了什么挑战皇权之事儿。但于陛下而言,能够在做了错事又知心回改的。那便是有德之臣。”
“就因为这个,陛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诗语纳闷道,“你不是说陛下原就顾忌林耀甫的身份么?那么为何不治他的罪呢?”
“就算那救济金真是林耀福派人给劫了的,可陛下没有证据,不也是惘然么?”陆子淳一摊手,说得理直气壮。
是啊。皇上也是狡猾的王。他知道大臣的心要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大臣的权也要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只是在还没办法确定对方是否被自己牵制时,陛下他不可能会那么容易就出招的?要不然激怒了臣子,他的江山不就摇摇欲坠了么?
于是要想扳倒林耀甫,还得有最出色的筹划。李诗语暗暗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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