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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延昭不动声色,低声道:“我认为孔公至少无性命之忧,最大的可能会被削了兵权,内迁汴京高官厚禄坐享富贵。”
何得进道:“杨将军言之有理。今上若想赶尽杀绝,又为何重用杨将军?”
杨延昭听到这里,也颇觉纳闷。起初陆飞如此厚待重用自己,怎么现在又把自己置于火上,左右难做人?
京兆府的城头,陆飞站在那里观赏着关中风景。城下一众官吏躬身站在那里,内外禁军岗哨特别多。此时的陆飞,走到甚么地方都是随心所欲,这些土地都是自己占有的地盘。
城头的黄-色旗帜有气无力地晃动,为灰蒙蒙的景色增添了一分亮色。
京兆府便是以前的长安。这里曾是秦、汉、唐的心脏,气候很让人适应,陆飞及禁军将士来到关中没有任何不适……但是景象就不那么好看了,此时的长安完全比不上汴京大梁。长安已经破败,连整个关中也非秦汉时的八百里肥沃湿润秦川。
《长恨歌》里杨贵妃生活的花香鸟语的长安大明宫已不复存在,此时满目都是陈旧的房屋,城池中一片灰蒙蒙的景象。
岁月,已经让曾经的繁华改变了模样。
一旁的卢广孝正和曹彬小声说着甚么,等陆飞转头看他们,他们才走上前来躬身作拜。曹彬道:“卢使君担心邠州有变,臣正与他说此事。”
卢广孝忙道:“皇上威服四海,定难军理应不敢轻举妄动,臣只怕他们一时不敬……”
陆飞径直说道:“朕西巡带着禁军,却并不想打仗。”
潘美侍立一旁,不再多言。
陆飞所作所为,大多与朝臣商议过了,很多事儿也是大臣们在安排……但他并不是所有事都和人商量,一些微妙的作为,连潘美也不知情。
比如陆飞西巡忽然任命杨延昭为前锋,便是他一个人的意思;接着又下令杨延昭带兵进邠州,大臣们才明白皇帝重视的是孔献。孔家崛起府州,本来就是个有实力的军阀。
这次西巡,恐怕孔献没那么轻松了!
陆飞看潘美一言不发,猜测潘美也不认为有战事发生,否则潘美作为此行的枢密院高官,肯定会对军事行动出谋划策。
孔献应该不敢动,西北各镇虽多有半独立的格局,主要是节镇内部权力比较大,但依旧奉大唐朝廷为主。孔献一旦妄动,又没有道义和足够的实力,不仅要面对禁军、还会遭受皇帝号令下西北各镇的围攻。
不过正如陆飞刚才那句话的态度,他也不想对孔献动兵,不仅无益地劳民伤财,而且强灭节镇,也会在西北这边带来不好的气氛。
就在这时,卢成勇走上城头,抱拳道:“皇上,前锋来报。”
陆飞招了一下手。潘美等人无不纷纷侧目看着上城的口子。
不一会儿,便听得卢成勇的声音道:“有旨,传来人上城。”这时一个背上插着三角旗的传令兵从层层岗哨走了上来,单膝跪地捧起一份文书道:“杨将军报,前锋已顺利入邠州,收到了静难军节帅的款待。”
陆飞身边的人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卢广孝道:“恭贺皇上!”
陆飞站在城头,却极目眺望着北边没说话。潘美这才上去把文书接了。
良久,陆飞道:“传令,大军开拔,前往邠州。”
……
邠州静难军军府,孔献坐在一把红木椅子上,端着茶杯,拿着盖子抚弄着水面,做着一些琐碎的动作。
下面坐着文武数人以及孔家的子弟。
上代家主孔四德长寿,孔献四十多了才接手家主及静难军的位置,刚掌权没多久。西北这边,只要不出意外,节帅的位置和世袭差不多,都是传给儿子。
孔献终于开口道:“既然如此,诸位好生准备,接待皇上和禁军。天子临幸邠州,也是邠州百姓之幸也。”
下面发出些许的叹息。
事到如今,还能怎地?几千禁军精锐已经进城了,要是再不恭顺,禁军里应外合,邠州能守住一天?再说孔献能放杨延昭部入城,也早已权衡过得失。
就在这时,众人纷纷侧目看向一个年轻人孔俊。孔俊涨红了脸,嘀咕道:“当初谁知道皇位能轮上今上……那会儿他只是不上不下的一个武将而已。”
孔献放下茶杯,终于开口道:“等皇上到邠州了,我去面圣,你和我去罢。”
孔俊顿时一脸忧惧,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孔献:“堂兄……”
孔献道:“躲是躲不掉的。”
孔俊的脸色纸白,连孔家家主都保不住他,他的样子非常无助。
孔献看了他一眼:“你也不用太怕。”
孔俊的声音走样,颤声道:“皇上真的能饶过我?”
孔献道:“三国时有个狂士,见过很多雄主,连曹操都敢骂,但曹操还是放过他了;结果此人死在刘表手里。今上已经贵为天子,与你计较甚么?别说你与他有点私人恩怨,就是当众骂今上,也不一定会杀你。”
孔俊听罢微微点头,神情稍安。
孔献又道:“皇上就算对我怎样,也不会拿你如何。”
这时一个文官沉吟道:“主公应无大忧。下官以为,主公会迁入汴京,依旧封官拜爵。今上待人还算仁厚。”
众人纷纷议论,很认同这个判断。
孔献也这么认为的,所以才很快开了城门。不过他这样的人,就算在汴京拜官,没有实权、日子恐怕就不会很好过了。
……忐忑不安中,孔献率邠州文武等来了天子銮驾。一众官吏出城十里迎接。
黄伞、顶盖、旌旗如云、衣甲鲜明的雄壮骑兵侍卫,陆飞此行的仪仗排场还是很大的。孔献等人走到銮驾前面,在道旁行叩拜之礼,高声自报官职性命,然后口称“万寿无疆”!
连皇帝的人都没见到,只看到了四驾的华丽大马车。然后一个白胖的宦官走了出来,说道:“皇上说,孔节帅保国靖边,朕心身慰。”
孔献听到这口话,十分高兴,激动地说道:“谢皇上!”
虽然好像是官腔套话,但皇帝的意思是夸赞的,并没有表示不满,这已经是很好的迹象了。
孔献等人爬了起来,跟着銮驾步行,走了十里路返回邠州。
从城门到行宫,杨延昭的人马已经部署了护卫岗哨,陆飞的车驾径直进了作为行宫的大宅邸。孔献当天没有见到皇帝,据宦官说皇帝旅途劳顿,先歇着了。
孔献急忙安排了十几个处子去服侍皇帝,但又被送了出来。
他在忐忑中等待着。
次日,终于有人到军府传旨,让孔献去面圣。此时禁军两万多精锐已经在邠州城内,孔献不必多想祸福,赶紧穿戴整齐,带着孔俊去行宫。
孔献身穿武将戎服,在大门外取下佩剑,搜完身走了进去。周围很多侍卫,但被宦官带进一个月洞门之后,里面就没甚么人了。安静得出奇,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人。
很快到了书房,见身穿紫色旧袍的陆飞坐在一张椅子上,旁边只有个高个丰腴的妇人,正在煮茶。
白胖宦官躬身小声道:“皇上,孔节帅到了。”
陆飞叫孔献进屋,孔献忙抱拳鞠躬道:“臣等拜见皇上,皇上万寿无疆。”
“孔公会下棋罢?”陆飞开口第一句竟然这样说。
孔献忙道:“象戏、西域象棋、围棋,臣都略知一二,只是不精。”
“那快过来坐。”陆飞笑道。
孔献忐忑地走了过去,竟在皇帝跟前被赐坐,他的屁|股轻轻做到椅子的边缘,一副恭敬的样子,后面的孔俊则站着,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飞道:“我最喜和武人下棋,孔公可知为何?”
孔献沉吟片刻,答道:“臣愚钝,不知。”
陆飞道:“因为文官一般都通琴棋书画,下棋太厉害,下不过。”
孔献差点没笑出声了,脸顿时憋红了。
陆飞抓起黑子,说道:“先来一盘。别说,无论甚么戏耍,刚学会的时候最喜欢。”
“皇上言之有理。”孔献道。
孔献伸袖子轻轻擦了一把汗,他是见过阵仗的人,倒不是吓的,确实很费力!下棋这事儿,最难的不是和顶级高手下,大不了输嘛……难的是和皇帝下,似乎不能赢,但是也不能输得太难看,叫皇帝兴致索然。
也有人可能不怕在棋盘上赢皇帝,毕竟只是消遣之物;但孔献不能,此时让皇帝心情好点,说不定将来去了汴京能封个好过点的官。
来回几手,陆飞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哩。”
孔献兄弟都愣了一下,孔俊终于吞吞吐吐道:“是,是……”
孔献忙道:“皇上夸赞你。”
孔俊这才道:“谢皇上……”
难怪这世上之人,都在追逐功名权力,孔俊此时此景的样子,不就是因为陆飞拥有了极大的权力?
就在这时,那白胖宦官来到门外,又道:“皇上,杨将军到了。”
陆飞道:“哈,正好,叫他进来。咱们定个规矩,谁输谁观棋,轮流来下。”
...
陆飞从余光里见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啪!”陆飞落了一子,道,“孔公,朕此番西巡专门在邠州逗留,你可知为何?”
……孔献脸色顿时一变,欠了欠身道:“臣愚钝。”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却见陆飞看着棋盘作沉思状,仿佛注意力投入到棋盘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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