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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我,眼神是和年龄好不相称的冷静与成熟:“她是郁郁而终的。”
“她怎么会知道?”我心中一跳。天大的秘密被人窥见,哪怕那人已经不在人世,依然心虚得心惊肉跳。
金罗冷冷一笑:“难道她是傻子么?我回回见着你都叫家家,她又从下人那里听说了一些我母亲的事情。阿父对她也一直仅仅以礼相待,并无半分温存。”
可她一直装作不知。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美貌又温婉的女子,小鸟依人地立在独孤公子身边,在人前装出自己很受夫君宠爱、很幸福美满的样子。
费力装点门面极伤自尊。然而怕被外人嘲笑:不得夫君疼爱,一个女子便失去了得以傲人的一切资本。
真的是不甘心呀。搓了绳子想拴住一只风筝,绳子那头的却是一阵风。
现在想来,那日在秦州赴宴,她调笑宇文泰为我画眉时,当是已经知道了。难怪当时独孤公子不高兴。
我轻声说:“我从前一直以为他们夫妻感情尚好。”
金罗撇了撇嘴,说:“阿父对仆兰氏也比对她好些。——仆兰氏就是阿父在荆州纳的姬。仆兰氏随阿父入陇之后,在家中被她排挤得可不少呢。还好仆兰氏有个儿子阿穆撑腰,不然,日子更难过。”
她似乎极不喜欢郭氏。
“她是怎么死的?”我问。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听绯月说,有一日她同阿父置气,阿父没有理她,她便说了一些难听的话,都是关于你的。说什么另攀高枝而去的女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说到这里,金罗抬眼悄悄打量了一下我的表情,大概见我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又接着说:“阿父大发雷霆,把书房都砸烂了,还扬言要将她遣归娘家。谁都没见他发过那么大的脾气。郭氏这才怕了。后来阿父一直拒绝见她,她又惊又惧,大概也很伤感,便病倒了,不久就去世了。大夫说,是心病。”
“他如今这么大脾气了。”不禁喟叹人事多变。从前那般温柔沉稳,怎会对一个女子大发雷霆。郭氏也算不得罪大恶极,却白搭了一条性命进去。他何苦勃然大怒。何苦。
金罗也笑了:“在家脾气是不小呢。不过后来娶的崔氏倒是真的贤良。他发脾气的时候也愿意小心在旁伺候宽慰。郭氏待我好都是当着阿父的面,阿父看不到的时候她就对我不理不睬,头昂得可高呢。但崔氏是真的对我好,对其他的姬妾也和善。所以阿父还是挺敬重她的。”
我一笑:“她毕竟是高门里出来的女儿,同郭氏又不同些。”
金罗忽然软绵绵地问我:“阿家你也是高门出身吧?我听阿父说,是南边的。”
“对。我娘家姓邹,祖籍是洛阳的。”
她抿了抿嘴,似是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还是开口小声问:“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们?从前我看着郭氏带着阿善玩却不理我,我总在恨你,我总是想,若是我母亲在身边,谁又敢轻视我呢。”
她看着我的眼睛那么清澈明亮。此时又成了一个孩子,可爱又脆弱,急急地诉说着自己成长中的委屈。
我的心里缓缓泛起一阵暖流。她还是将我当成她的生身母亲。她同我撒娇,同我生气,对我说过分的话,皆因为她那么笃定,亲生的母亲不会真的遗弃她。
我望着照在院子里的暖融融的一地阳光,说:“当时确实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关系到很多人的命运。我们只能那样选择。”
“是什么理由?”她迫不及待地打断我,“我曾经问过阿父,可他也不愿说,只说是他辜负了你。可是是什么样的错,能让你甘愿放弃都不愿意原谅他?难道离开他你就一点都不痛苦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千头万绪要如此从头说起。一生想他是最多的。对和错又该如何说?
便说:“别问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像是一件已经破碎的琉璃,我把它小心拾掇,细细镶补。所有那一切,情愿悄悄埋藏,等待数十年过去,也不过是空旷庭院里的一声叹息。其实很快的。
“真的是他的错吗?”她的语气很失望。一直崇敬和爱着的阿父竟然也会辜负一个女子。完美的样子被打破,始料未及。
“那你……”她欲言又止,“你还喜欢阿父么?”
我一愣,心头动荡,像泼洒了一碗小火慢煎成的药,苦味四溢。
还未开口,她已低下头去,用力摇了一摇,狠狠说:“算了,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我想起宇文护的事情,忍不住说:“我觉得很抱歉,你和萨保的事……”
“别提他!”金罗一扭头打断我,“辜负爱情的男人不值得记住!我现在是宇文毓的妻子了!”
我一愣。
像是赌气的孩子话,却又异常坚定。仿佛自己都瞧不上自己曾经那点非分之想。他是个有妻有妾的人呀,自己这样的清白女儿,不要名分只要人,傻傻地投靠上去,竟被他生生出卖。
自尊千疮百孔。
她也是贵族出身,父亲叱咤半生没怕过谁,只对她俯首帖耳百般疼爱。——
也是一颗掌上的明珠呀。
怎的到了那个男人跟前,就弃之如敝履,不见半分好处?
我看着她嗔怒着的娇俏的脸。
辜负爱情?我不由得细细玩味这几个字。
注释:
①阿家:婆婆称为“阿家”,“大家”。《北齐书崔达拏传》:天保时,显祖尝问乐安公主:“达拏于汝何似?”答曰:“甚相敬重,唯【阿家】憎儿。”显祖召达拏母入内,杀之,投尸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