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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谁又替他想过?
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腕,贴着我的脸问:“我怎么救?荆州远在千里之外,隔着长江天险!高欢对长安虎视眈眈,我一旦出兵救他,长安就会有旦夕之祸!我怎么救他!!”
他甩开我的手,转身大步走上三步台阶之上的琉璃榻,斜斜一靠,盛怒未平。
仿佛怒得疲累了,斜着身子,低垂着头,因为暴怒,他大口喘息,肩膀上下颤动。
像受了伤伏在暗处舔血的狼。
屋子里静静地沉默着,只有他沉重的喘息声。
度过窒息漫长的半刻,他低着声音说:“我是恨他……我恨他为了儿女情长,竟如此英雄气短。他是为了你……他念着你,不愿就死,宁愿担着这屈辱,再回来找你……”
我从不敢这样去揣测独孤公子的心思,我从不敢去想自己在他心中还能是什么位置。
可是宇文泰这样说。
我慢慢跪了下去,伸手匍在地上,往他脚边爬去。身上的纱裙擦着地面,发出好听的娑娑声。
他抬头,看着我,瞪着眼睛,一脸的讶异,以至于惊恐。
他一直看着我爬上那几级台阶,爬到他脚边,伸手抓住他的脚,低低说:“若丞相已恨到容不下他,那么,请丞相准我南去……”
“你要去找他?”他沙哑着声音,透着凉凉的悲意。
我低低地哭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他装饰繁复华贵的鞋子上。
他一个人在建康该是多么的寂寞。而我独自在长安,又有什么意义?
突如其来的变故,觉醒了封锁在心底的爱意。我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要立刻回到他身边。
宇文泰冷笑一声:“你为了他,竟这样跪在我面前……”
我低着头,只是流泪。
他喃喃道:“可他给了你什么……莫离……”他伸手来搀我。他拉着我的胳膊,突然沙哑着声音说:“莫离,你跟着我吧。”
我心中一跳,还未及反应,就觉得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挟持着,眼前一黑,已被他放倒在榻上。
他欺上来,几乎对上我的鼻尖。
我害怕:“宇文泰……”
他看着我,轻抚着我鬓边的头发,无限爱怜,喃喃低诉:“你只知道你是他梦里的女人,可是你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你亦是我梦里的女人啊……”
骗子!混蛋!见死不救,还想拿这种谎言来轻薄我!
我使劲挣扎,却被他牢牢压住。
他的眼神无限哀愁:“他不晓得我也梦到你,所以他不确定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你。而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俩在同一个时间梦到的这个小娃娃一定在某个地方……早年我找遍各地青楼,想要在他之前找到你……可是怎么想到,你却在那晚出现了……”
“你说谎……”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故事猛然撞击着大脑,失去了分辨真假的能力。
他却像没听到一般:“当晚海口已夸下,事已做下,那么多人在场……我只能看着他将你带走……你一定想不到,尔朱兆在春熙楼那晚,我为什么会带着那么多人过去……我是为了你去的……可还是晚了一步,却只能眼睁睁成全你们。我多次劝你嫁给他,有个名分,断了我的念想。”他的手指无比温柔地抚过我的脸颊,看着我,眼神迷离:“墨离,你该同我在一起。我许你庭院葱翠,岁月无惊。我比他更爱你……”
这不是真的……我神思混乱。这不是真的。这不能是真的!
鼻间他的气息越来越浓。他低下头想来吻我。
我用力推开他,扬手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
我挣扎着滚落琉璃榻,摔下台阶。
他静静地没有动。脸上挨了一下,只垂目不语,似在沉思什么。
片刻,他站起来,向我走过来。
我瞥见一旁剑架,上前一把抽出宝剑,指着他。
他是我在这里,除了独孤公子之外最亲近的人。
可是我却拿剑指着他。
“宇文泰,你休想!我是独孤信的女人!”我眼中含泪,却不是为我自己。
他如此心机深沉。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拆散我们?荆州徐氏的诡计同他有没有关系?一时间心中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想起。
他看着我,看着我手中的剑,双手背在身后,冰冷着声音说:“莫离,你不知道,我和独孤信,早晚是要决裂的。”
“你们不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吗?你怎么能对他落井下石?”我气愤。这卑鄙小人!
他说:“政治时局风云变幻。当日他从荆州到陇关来,我们把酒言欢,那时我也不曾想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你们一直交好……”
他冷冷一笑:“交好?他早已对我不满。我毒杀孝武帝,他对我一直心有怨诽。后来我大权独握,他就更加不满。”
我深吸一口气:“他忠于皇室难道也有错吗?”
他冷冷一笑:“莫离你不要天真了。你以为若在我的位置上,他又会比我心慈手软到哪里去?他亦不是没有野心的人——或者说,他的心里也有自己勾画出的理想的时代。”
“你不要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诡诈狠毒。”我不屑。
他不为所动:“若是太平盛世,我也愿做治世之能臣。可是墨离,我们身在乱世,元氏孱弱无能,天下豪强并起,人人都想逐鹿中原,我要怎么治世?乱世难有忠臣,有德有能者才会拔地而起,还天下一个乾清坤明的太平!”他滔滔不绝,向我讲着他伟大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理想。
“可你毒杀了先帝,早已扣定乱臣的帽子。”我斜着眼睛睥睨他。
也许是我的眼神伤了他,他大喝一声:“元修!他不仅无才无能,还和三个堂妹在宫中行乱伦之事!秽乱宫闱!!拓跋氏因他蒙羞!我鲜卑人因他蒙羞!!这种人怎么配君临天下?!墨离,我只能做乱世的奸雄!”
四下沉寂。
他缓了缓口气,继续说:“如今贺拔胜也在长安。虽然宇文氏和贺拔氏有通家之好,但独孤信是贺拔氏的旧部,贺拔氏昔年对他最是信赖倚重。贺拔胜虽有大才,但为人志大胆薄,首鼠两端左右逢源;独孤信在荆州部和武川旧部中威望那么高,手下笼络着一大批旧部。若是他们联手对付我——莫离,我会怎样?已到了这一步田地,有些事情,我已不能不做了!”
我看着他,心中无比悲伤。权力,这绚烂的迷人的权力,他们都为之倾倒为之癫狂,争先恐后地想要跨上权力的战车冲上云霄,去俯瞰天下的风景。
可是权力,却让自小肝胆相照的两个人,走到了对立面。
总有一天,拔剑相向。
我看着他,他的眼被欲望熏得通红,那俊俏的嘴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的浓墨染成的眉毛——啊,那眉毛断了,被一道疤生生截断。
——“眉主兄弟,只怕将来兄弟反目。”
竟应在这里。
他看着我,志在必得:“莫离,这天下,我要。你,我也要!”
“永没那一天!”我丢下剑,转身离去。
注解:
?:南北朝前后称呼母亲为“家家”、“阿娘”、“阿母”。《北齐书.高俨传》:后主泣启太后曰:“有缘更见【家家】,无缘永别。”《隋书.杨勇传》:勇昔从南兗州来,语卫王云:“【阿娘】不与我一好妇女,亦是可恨。”《世说新语》:周伯仁母冬至举酒赐三子曰:“吾本谓度江托足无所,尔家有相,尔等并罗列吾前,复何忧?”周嵩起,长跪而泣曰:“不如【阿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