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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冯才人一向性子绵软文静,旁人酸她几句,再刻薄她也只是涨红了面皮温顺听着,久而久之旁人不仅觉得无趣,心中反倒略略泛出愧意来,见冯才人仍是温柔地问好,不由生了些许好感。与当日楚怀兰的待遇可谓是天上地下。
因着宜贵嫔孕中不适霸占皇帝,玉河极是不满,差点儿就想也仗着自己的身孕闹上几回,然而终究担心真的诅咒了孩儿,便闷闷地作罢。只是到底不乐。
越荷与宜贵嫔同居仙都宫,自然比玉河更清楚内情。霍妩的孕中反应委实强烈,已经连着免了她多次请安,更推迟了搬迁去和欢殿的日子。连带着薛修媛也是面含忧色。越荷在仙都宫,只觉人人都不敢高声说话,生怕惊扰了愈发心躁的霍妩。遂携二侍女去看望楚怀兰。
仙都宫位居西宫正中偏后,与未央宫一道临着太液湖。京中的潮白河被引入此地,便成了嫔妃散心的太液湖。它同时又叫做潮白湖,这就与外头的潮白湖不是同一湖了。
越荷才远远觉得水雾迷蒙,已见一素衣美人携一女童立在湖畔。暗叹一声宫中实小,正想悄无声息地退去,那女童已转过身来,展颜笑道:“母妃您瞧,那儿有个美人姐姐。”
苏合真回首,那蝉鬓含着的玉蝶含珠步摇微微摇曳,她着月牙白并蒂莲素锦留仙裙,外搭对襟羽纱衣裳。风来衣裙起,似是飘飘欲去,临风不胜的仙子。
越荷见躲闪不及,只得俯身行礼:
“苏贵妃玉安。大公主玉安。”
合真微微一笑,发若乌木却偏偏面容胜雪,若非越荷一月前才在御花园见过她一面,怎么都无法相信,人的面色竟还能更苍白一些。她的病容哪怕是最不通医术之人也能轻易看出,消瘦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衣袍中,似乎风一吹就要走了。
“越嫔起吧。”
越荷起身,却不愿看她面容:“嫔妾无意打扰贵妃与公主,先行告——”
“母妃,她看起来好亲切啊。”却是大公主睁大了一对乌黑似葡萄的溜圆眼睛盯着越荷看,合真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梓安,这是越嫔。”
越荷心口一酸。当初她与苏合真尚且是好姐妹之时,也时常去广明殿看望大公主。大公主三岁时便被抱到了苏合真处,太后、皇帝、贵妃、容妃四人都将她放在心尖上疼着,因而被养的天真乖巧不知世事。未料——未料这个孩子还记得自己么?她该九岁了罢。
梓安踩着软底珍珠鞋蹭到越荷身边来,仰起小小一张脸。她梳着丱发,两大股乌发以垂金锁红丝绳系结成对称的二椎,放置在左右头顶上,并自髻中引出一小绺尾发使其自然垂至杏黄色云肩。樱桃红色的散花衣裙使她看上去分外甜美。她仰头看着越荷,小脸上又是困惑又是惊奇。
“怎么感觉看见了李娘娘......”
越荷心中一跳,还未想好如何应答,合真已温声唤道:“梓安,到母妃这儿来。”
大公主软软唤了声“母妃”便蹭着依偎过去,苏合真抚了抚她发上黄澄澄的金锁:“梓安,你想你李娘娘了么?”
大公主闷闷地应了声,将脸埋在合真怀中:“儿臣很想念李娘娘。”
越荷但觉眼中一酸,大公主那般童稚娇俏的模样——若她的孩儿还在,长大了也会这般可爱吧?
苏合真轻轻叹了口气,刚要讲话,又是一阵强烈的疼痛袭来。她捂着心口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妖异的红潮。大公主急忙从合真怀中起身,找了帕子就递给合真:“母妃!母妃!您又心口痛了么?母妃,您别吹风了!”
素色手帕一角绣着的洁白芬芳的玉簪花处,暗红色慢慢晕染开。合真虚弱地笑了笑,将帕子带血的地方折进去,轻声哄道:“梓安乖,母妃没事。只是有些着凉了。”
大公主皱着眉头:“母妃总这样不保重自己。”恹恹道:“母妃总该心疼梓安......梓安只有母妃了。”
合真心中一颤,掩去面上黯然,柔声道:“听话,梓安。母妃没事呢——半夏,起风了,带公主回去。本宫很快就来。”
半夏急道:“主子,您这身子——”却在合真温和的目光中讷讷住了声,只好牵起大公主来。
她们说话之时,越荷始终默默无言。虽然大公主的身量不足看到,但她却能看得清清楚楚——苏合真的身体,已经这样差了么?原先她只是柔弱些,怎么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她若要找苏合真报复,苏合真却去了,那算什么——她不会死罢。
“大公主这样懂事,娘娘很有福气。”
干涩的嗓音最终只挤出这样一句客套话,合真怅然一笑:
“可惜了这孩子......我这身子。”
“娘娘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事。”
合真望向她,秋水样的双目澄澈温煦,她的笑总是那样温柔清浅:“不知怎么的,这孩子好似很喜欢你——我也一样。越荷,别声张我咳血的事好么?”
“......大公主喜欢,是嫔妾的福气。”越荷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嫔妾省的。”
苏合真深深看了她一眼,含笑道:“那么借你的姚黄扶我回去好么?我这身子实在是——”
“奴婢遵命。”姚黄见越荷颔首连忙下拜,连魏紫隐晦的一瞥都来不及回应。见合真让她起身,姚黄急忙上前扶住:“娘娘感觉如何?”
合真微微喘气:“无事,我们走罢。”
越荷站在原地,看着合真与姚黄的身影渐行渐远。身边的魏紫似乎是心里不舒服,轻轻“嗤”了一声。越荷无心教导她,只道:“我们也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