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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叱咤狠戾之人偶然间在某个落寞的角落表露的那一瞬疲软,却更能击垮女人的心智。两人也没说几句话,他还有事,打了个招呼便返身走了,她亦往回走去。
那是一支蜜丝佛陀的唇膏,倪小姐都艳羡了多久的一款唇膏。她万般珍惜地开了包装壳子,举在手里凑到台灯下鉴赏……这魅惑的东西,红罂粟般撩拨着她的情志,她是聪明人,知道这是个坑,然而他也毕竟曾经沧海,如若不是他,恐怕谁都无法送得如此叫人欲罢不能,就如两个道高之人殊死也要一搏,她鼻中嗤了一下,笑得心神荡漾。倪小姐来敲门,在外面“佑玲姐,佑玲姐!”急促地喊她,她旋即把唇膏放进面前一只镜箱,答应着起身去开门。倪小姐是来请她一起跳舞的,趁着老先生老太太去其他子女家送年糕还未回来,在房间里用电唱机放乐曲,老太太在是断然不敢的,怕被批评。她们先前也跳,自老太太过来就收敛起来了,只能趁老人不在时过过瘾。如今在家里跳舞那情形就如做贼一般,苏佑玲听闻电唱机的声音,开了门带着侥幸的神气伸长脖子一张,悄然一句“老太太不在?”倪小姐诡秘地一挤眼,甩甩手,“快点,快点!”一阵嘻嘻嘿嘿的窃喜声中,女孩子搭档着玩闹了起来……旋转的高跟鞋,踏在春的前奏上,跟着那“蓬嚓嚓,蓬嚓嚓”的旋律,走向明媚绚烂的青春年华……
似乎女孩子到了某个年纪都喜爱跳舞,就如早春来临之际,人们心中已不可遏制萌发出的希冀一样。她也在深夜的街头拉着连生的手踮足翩然,夜风吹动她的裙裾,她笑靥如春。他只一直在笑着,任由她摆弄他的手臂,在他手里嬉闹——那正是大年夜。
年夜饭是在他住处吃的,一下午两人都在灶披间忙,苏佑玲忙着炸春卷,连生则坐在煤炉前摊蛋饺,问严太太借了把长柄铜勺,筷子夹着猪肥肉兜圈一抹,即有条不紊开始摊蛋皮了,他耐性好,亦是有着一手好手艺,做的蛋饺只只金黄饱满,码在一起元宝一样甚是讨喜,一下午做了好些,给严太太送了一盘,前楼那户住户留在此处过年,也送去了些。他们这个蛋饺今朝是炖“一锅鲜”的,加了香菇木耳冬笋,切了薄薄几片咸肉在里面,凑成一句“五福临门”的好口彩,炖得鲜香四溢,过年的鞭炮声中一开锅,满是热气腾腾的富足美满……两人稍微喝了点黄酒,拿把铜吊煤炉上微微一烫,一人浅浅的一小碗,温酒浓醇,也是因为岁末原本就叫人感慨,没几口便微醺之意渐起,她轻笑着哼了一声,一失口,“酒不醉人人自醉……”话出口却又顾自羞恼起来,双颊酡红,一颦一笑而眼波流情,他“唔?”了一声谑然一笑,在她眼里恰如此时外面漫天的火树银花……金宵良人,昏灯黄酒,她兴起而持箸敲击着酒碗唱起一段戏文,《苏三起解》——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人言洛阳花似锦,偏奴行来不是春。
唱得是那般铮铮刚烈,又柔情百转,他停箸聆听,只一直微笑望着她——他不甚懂戏,他只懂她,自认为勿论何时,她欢欣,便已是良辰美景。
酒尽汤凉,意兴阑珊之时,她托腮夹起桌上的残炙,正欲起身收拾碗盏,他已俯身拿过她手中碗筷,“我来,你自己先准备下吧,我反正也无啥事,等你……”他们打算出去逛会儿马路,再看场电影,他知道她每次出门总要弄弄头发搽搽脸的,一时半会怕也折腾不好,便催她先去准备起来,其实对于这些他是无法理解的,他也毕竟年轻,还不甚懂得女子的这番爱好。平日里相约,他总催着她出门,笑说她无论怎么样都好看,其实他也真这般认为,亦是因为他平常真无太多时间等她,然而对于女人来讲,前面一个缘由必定是在敷衍她,后面一个倒是真正的原因,所以同他出门内心总有那么一股子不尽如人意,她一般都是鼓气尽量从简,免得他催促,今朝她也仅拿脚上的那双皮鞋擦拭了一下,另对着镜子用他的木梳梳理了一下头发。
楼下灶披间里是前楼的住户在炒瓜子,锅铲闹猛的翻炒声里,燃烧的柴爿煤球和熟瓜子混合成一股焦茫茫的香气暖烘烘弥漫上来,她听到他在楼下同他们说话的,聊了有一刻才上楼来,拿上来申报纸包的一包瓜子,刚出锅,倒正好带去看电影吃。“咦,你今天倒快的……”他笑看着她,有些讶异,想必他方才是有意在楼下同人家说话等她梳妆打扮的,她不由得恼然翻了他一眼,“走吧,走吧!”气咻咻推他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