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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青夏只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什么也没说,向湛留了一个要他守在外面的神色,便掀帘而入了。
进入这间帐子,孟青夏便不由得皱了皱眉,空气中弥漫着浑浊的药味,在这样的冬季,竟然也显得闷热异常,让从外而入的孟青夏,也感到了一阵的不适,这帐子不大,视线几乎没有受到太大的阻隔,床榻之上,卧着的正是容成,只是那被褥厚重,而榻上的男人,消瘦而憔悴,时不时传来一阵低咳的声音,因为消瘦,脸上的血肉都好像要凹陷进去一般,哪里还像是,当年英武不凡,就连白起也颇为怜惜他才华的统治者……
“你来了……”孟青夏不曾开口,率先开口的,反倒是容成,见到孟青夏会来,他似乎并未感到半分惊讶,她,迟早是要来的……
容成勉力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如今的他,竟然连要让自己坐起来都如此吃力,孟青夏皱了眉,并没有上前搭把手,只是静静地跪坐在了榻前的软垫上,语气平静,仿佛没有看到他如今的狼狈一般:“兄长大人,你我能心平气和地谈话,事实上我也很意外。”
“你早晚是要来的。”容成低喘着息,即便这样狼狈,他也照常从容面对孟青夏,就如同……当年他可以为了氏族的安危,冷漠地将自己的妹妹作为奴隶送出,同样也可以为了族人,卑微地在伯益面前低下骄傲的头颅一般,撇开这些恩怨不谈,孟青夏很敬佩他,或许有他在,有男氏会有恢复荣光的一天,只可惜,他如今连说话都吃力,怕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赫嘉都做了些什么,他都还不知情吧?!
孟青夏点了点头:“想必你应该知道,如今夏后氏发兵征讨欲谋领袖之权的有扈氏之事,我此次,正是为了有男氏欲发兵,卷入两虎之争,与有扈氏勾结共同反白起的事。”
容成的神情明显一震,然后沉下了脸来,随即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你说的……我知道了,只是你也看到,如今我是力不从心,帐外的人想要瞒天过海,我也是无能为力,况且如今,赫嘉和大臣,已经代我,接管了政事。”
有男氏能有今天得以安身立命的局面,正是因为远离权力中心,隐忍于边缘的缘故,容成毕生,都是为氏族安危而着想,以他的行事作风,断不会在这时候,与强大的白起决裂,令全族人冒险……
……
是夜,孟青夏与容成彻谈了一夜,没有人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待第二日孟青夏掀帘而出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帐外的侍从不知何时,都已经撤了下去,就连湛也不在这里,惟有不远处,那道背对着她而立的着了青色华裙的身影似乎在等待着她,孟青夏凝眉,朝她走了过去,听到脚步声的昆白亦回过了身来,今日的她施了粉黛,就连那唇色,都是艳丽的殷红,昆白看向她,嫣然一笑:“阿夏,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但你也看到了,容成大人的身体不好,况且,有男氏追随有扈氏悍政,若是有扈氏一举得胜,有男氏便是功臣,日后的荣光无限,这一点,你应该很明白。”
孟青夏心中存了几分警惕,但面对昆白,她仍是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情绪平静,反问道:“倘若赌输了呢。”
“赌输?”昆白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微微一怔,然后轻蔑地笑道:“若是输了,有男氏的情况还能比现在更遭吗?”
昔日那样繁荣的一个氏族,现在只能游离不定,四处迁徙,苟延残喘。
“至少所有族人能够活着,耕作畜牧,休养生息,绵延子嗣,不必承受赌输的代价。”
昆白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温柔道:“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阿夏,我可不是有男氏的首领,我一个女人,可做不得主。”
孟青夏闻言,竟然笑了,那张始终绷着一张小脸的青涩面庞,忽然染了笑,就好像阴霾重重,忽然散开,射进了几缕曙光一般,美不胜收。
见她一笑,昆白反而变了脸色,孟青夏脸上的笑意,就好像充满了对她的莫大嘲讽一般:“你笑什么!”
孟青夏并没有回答昆白的问题,只是淡淡地敛了嘴角的弧度:“昆白,收手吧。如今的你,过得不错,不是吗?”
赫嘉的年纪那样的小,他看起来嚣张傲慢,可一个孩子的心性,能坏到哪里去,不过是给被宠坏了的孩子罢了,就算是白起这样充满野心和宏图的人,像赫嘉这么大的时候,应该还不至于,会因为不满于有男氏的没落和满腔的热血壮志,会有那争夺权力和地位的野心,而做出与有扈氏为盟,反抗夏后氏的冒险举动。小孩子能懂什么……这是个最容易受到人怂恿的年纪,赫嘉除却对容成,也惟有在昆白面前,毫无条件地做一个依赖着大人的孩子……
孟青夏的眼睛是那样的不饶人,这个孩子很聪明,可也聪明得……让人憎恨!
孟青夏的语气清醒而又无情,一字一句,慢慢地,清晰地,毫不留情地,要揭开皮肤底下,血肉模糊的事实:“有这野心的,不是赫嘉,也不是兄长,更不是有男氏,而是你,昆白,对吗。”
她为什么要这样笑,她的情冷笑意,充满了嘲讽与轻蔑,昆白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她的脸色一滞,然后狰狞了起来,就连那张美艳的面容,都变得扭曲:“你懂什么!你当然不懂这些!阿夏,你待在白起大人身边,你当然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说过,我要成为尊贵的女人,呵……”
孟青夏轻叹了口气,昆白始终是充满了野心和*,她也始终,瞧不起弱小且逃避权力斗争的有男氏……
昆白冷笑出声:“你不要总是和我作对了阿夏,多年前我无力改变事实,你轻而易举就能将我打入地狱,可今日……”
昆白的话音才刚刚落定,整个有男氏首领庭忽然传来了一片喧嚣,昆白往后退了一步,站得远了一些,她面容带着古怪而扭曲的笑,就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孟青夏在充斥着烈火和黑暗的地狱中挣扎一般,就像当年的她……
孟青夏轻轻地拧起了眉,忽然之间,就连脚下的地面都微微震动,黑压压的一片带着佩刀的侍从将她团团围在了中间,而那领着这些刀兵而来的,从人群之外缓缓走来的小人儿,正是赫嘉,那小少年扬着下巴,沉着一张小脸,腰间佩着自己的刀,他从外而入,包围的侍从为他让开了一条道来,随即又从外围愈合。
然而这个突然间被带着兵刃的侍从包围的少女,却始终静静立在那,连眼也未抬,就连面色都不曾变过一下,孑然一身,从容,而沉静,就连她周遭的空气,好像都为了她而静止了下来……
“我听说,你带了东西来,想要和我争夺首领之位,昆白说过,身为首领,我要捍卫自己的威仪,不能让你抢了我的东西,所以,今天我要杀了你。”赫嘉气势汹汹而来,他很生气,生气这个自己一点也不讨厌的人,为什么要和他作对,只见这因为生气而脸色通红的小少年,不由分说地,小手拔出了自己的刀,朝着孟青夏刺了过去……